成羣結隊的羊羣從官道兩側緩緩而行,看着就像是一片片雲彩。牧羊人策馬在後面,懶洋洋的低着頭,避開陽光的直射。
羊很肥,這代表着今年將會獲得豐收。
牧羊人不喜歡耕種,他們覺着耕種太蠢,把人束縛在了田地中。
擡頭看一眼遠方,牧羊人突然面色大變,驅趕羊羣避讓。
數百騎從前方疾馳而來,牧羊人低着頭,聽到一聲弓弦響,身體顫慄了一下。
一個騎兵收弓,另一個人策馬到了中箭的肥羊邊上,俯身下去,輕鬆的把沉重的肥羊提了起來。
“好騎術!”
騎兵們大聲喝彩。
賀尊看了那個騎兵一眼,微微搖頭。
這些異族人野心十足,彪悍不知禮,軍紀也不好。
他此次奉命出巡地方,發現不少問題,但現在他心中就一涸念頭。
北疆,如何了。
當日下午,他趕到了節度使府。
“賀先生。”
“賀先生回來了?”
官吏們笑吟吟的拱手問好。
南周和南疆異族現在壓根就不敢冒泡,可即便是如此,石忠唐依舊不斷派兵去襲擾攻打,錘鍊麾下。
南周多次派來使者,從剛開始的義憤填膺,索要兇手,到後來的哀求,讓賀尊明白了一個道理。
國與國之間,道理是講不通的,唯有用拳頭才能讓對方明白你的意思。
若是道理說通了,那必然不是道理的勝利,而是對方有不得已妥協的原因。
道理,從來只能約束在乎的人。異族人憑何在乎你?
賀尊笑着進了大堂。
石忠唐穿着官服坐在上首,聽到笑聲擡頭,微胖的臉上多了些歡喜之色,“老賀。”
“國公。”賀尊行禮。
“此次下去如何?”石忠唐問道。
“如今沒有異族襲擾,南周也怕了咱們,百姓頗爲歡喜,就是有些牢騷。”
“賦稅?”石忠唐問道。
“是。”賀尊說道:“百姓說這兩年收的狠了些。”
“可有抗稅的?”石忠唐眼中閃過厲色。
“有,不多。”賀尊說道:“都被鎮壓下去了。”
“許多時候,要用刀子來說話。”石忠唐指指邊上,賀尊行禮謝過,這才坐下。
時隔幾個月相見,石忠唐看着更多了些威嚴,目光轉動見,威儀自顯,“如今多收些錢糧,就當是我和他們借貸。事成後,免幾年錢糧就是了。”
“正當如此。”賀尊問道:“不知北疆如何。”
石忠唐看了他一眼,“楊玄出兵了。”
“這一戰關係重大。”賀尊說道:“若是順利滅了北遼,楊玄只需數年,便會成爲一個龐然大物。”
“我不會給他數年的時機。”石忠唐說道。
一個小吏進來,“國公,長安來了使者。”
石忠唐默然片刻,“老賀代我去接一接,就說我身體不適。”
賀尊說道:“就怕來催促出兵的,若是國公託病,難免會被猜疑。”
“還差些時機石忠唐突然一拳捶在自己的胸口上。”
“咳咳咳!”他咳嗽了幾下,面色慘白。
賀尊拱手,
使者已經進了節度使府。
他看看周圍佈置不夠精緻,搖頭道,“粗鄙!”
身邊的隨從笑道:“南疆偏僻地方,幾百年前還是個莽荒之地,能有這個模樣已經很不錯了。”
“小心石忠唐搪塞。”使者放低聲音。
隨從說道:“他敢?!”
使者搖頭,“臨行前,樑相私下和我說,石忠唐此人欺軟怕硬。我這一路琢磨了許久,覺着陛下當初興許不該弄掉張楚茂”
雖說石忠唐對外說張楚茂是被刺客所殺,但在許多人的眼中,便是石忠唐乾的。
而石忠唐敢於出手,多半是皇帝的默許。
“牽制?”隨從問道。
“對,沒有了張楚茂的牽制,石忠唐在南疆一家獨大,這陣子南疆文武官員變動頗大,可見此人骨子裡的蠻橫。”
使者這一路琢磨着樑靖的那句話,越琢磨就越覺得沒錯。
“別忘記了,楊玄便是在北疆無人制衡,這才與長安反目。”
隨從低聲道:“有人來了。”
賀尊笑着出來,一番寒暄後,帶着使者去了大堂。
石忠唐在堂外相迎,大熱天的,卻面色慘白,看着就像是個肺癆。
“國公這是使者詫異。”
“多年征戰,我這一身都是傷病,前陣子發作了,正在靜養,故而無法出迎,見諒。”
石忠唐對長安使者歷來都很客氣,這次也不例外。
使者問了幾句他的身體情況,然後說了來意,“陛下令南疆盡起大軍北上。”
“這石忠唐面露難色。”
果然使者心中冷笑,“長安大軍已經出動了國公難道想坐視嗎?”
石忠唐苦笑,“不敢。”
賀尊說道:“將士們不肯離開南疆。”
使者冷冷的道:“託詞罷了。”
賀尊嘆息,“那些驕兵悍將難以馴服,國公便是爲此被氣的舊傷復發。”
石忠唐搖搖頭,“無礙,我回頭便去軍中收拾幾個帶頭的。”
賀尊說道:“就怕激怒將士們啊!”
石忠唐說道:“當初招募異族人是我的主意,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
使者突然喝道:“一派謊言!”
皇帝這是發現了什麼·石忠唐心中一緊,說道:“臣對陛下忠心耿耿。”
你去南疆,石忠唐必然會搪塞,或是自家傷病,或是軍中士氣不妥,將士們鬧騰……一句話,就是沒法出兵。若是如此,必然是石忠唐野心勃發……
樑相隔着老遠就洞察了石忠唐的心思,可見並非是外界所說的不學無術……使者厲喝道:“樑相早已洞察了南疆的情弊,今日我來,便是一句話,出兵!”
樑靖!
石忠唐心中一冷。
樑靖接任右相後,第一把火不是燒在朝堂上,而是燒到了南疆。
不知怎地,石忠唐覺得樑靖橫看豎看,就是看自己不順眼。
可當初在長安時,便是他引薦石忠唐成爲貴妃的人。
此一時彼一時啊!
出兵!
石忠唐看了賀尊一眼。
賀尊微微搖頭。
此刻出兵,南疆軍將士的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一個念頭:咱們是陛下的兵。
石忠唐好不容易把南疆軍弄成了自己的私軍,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什麼清君側,頓成笑談。
石忠唐咬牙,“是!”
果然,不逼不行!
使者心中冷笑。
賀尊卻低下頭,掩飾眼中的失望之色。
再無機會了。
石忠唐換了笑臉,“使者可先去歇息,晚些我備下酒宴,爲使者接風洗塵。”
使者見他低頭,就緩和了語氣,“陛下說了,時不我待,南疆這邊要快些。”
“有數。”
使者走後,賀尊心中難受,就坐在那裡發呆。
陽光悠悠,他想到此事的艱難,不禁落淚。
“擔心了?”
石忠唐笑道。
賀尊擡頭,“不可啊!國公!”
“我知曉。”石忠唐說道:“一旦開了這個口,南疆大軍就成了長安的大軍。”
賀尊咬牙切齒的道:“起兵吧!”
“早了些。”石忠唐說道:“莊稼還沒收穫,牛羊戰馬還沒長膘,如何出征?再有,戶部今年給的最後一批錢糧還在半道上,難道就丟在那了?”
賀尊一怔,“可使者回去這麼一說,輿論就麻煩了。”
“晚些夜宴,我會試探一番。。”
石忠唐淡淡的道。
石忠唐設宴爲使者接風,陪同的都是心腹。
席間,石忠唐頗爲卑微的請使者代爲向皇帝和貴妃問候,說雲山奴久在南疆,思念耶孃,請阿耶恩准,今年年底讓他去長安。
說到動情處,石忠唐涕淚橫流。
使者心中鄙夷,晚些喝的大醉,指着石忠唐說道:“你不過一介奴隸罷了,也敢拿大?此次若是你敢違令,下次來的便是大軍,哈哈哈哈!”
石忠唐面帶笑容,心腹們卻要炸了。
“雲山奴!”
使者指着石忠唐,打個酒嗝,“滅了北疆,你便去去長安陪侍陛下吧!令人羨煞!”
這是要卸磨殺驢之意!
“狗賊!”
魏明大怒,霍然起身。
“坐下!”
石忠唐壓壓手,微笑道:“我一直想去長安,陪在耶孃身邊,若是能如此,再好不過了。”
使者看着魏明,“怎地,你不服?”
魏明把牙齒咬的嘎嘣響。
“坐下!”石忠唐厲喝道,等魏明坐下後,他對使者笑道:“驕兵悍將,倒是讓你看笑話了。”
第二日使者辭行,石忠唐送了不少禮物,大多是給皇帝和貴妃的,也有給使者的。
使者來者不拒,笑吟吟的走了。
“國公,此獠當誅!”
大將魏明怒不可遏。
“令人去跟着使者,看他一路言行!”石忠唐冷冷的道:“記住,莫要走漏了風聲。”
使者一出城,就對隨從們說道:“趕緊走!”
到了偏僻的地方,使者令把隨行的大車盡數丟棄。
“那些都是禮物啊!”有人不捨。
“要財還是要命?”使者冷笑,“盡數丟了,趕緊走。”
隨從跟上來,“可是不妥?”
“昨夜我故作喝多試探了一番,那番話頗爲羞辱人,石忠唐就算是當場喝罵也無人會置喙。可他卻笑的諂媚。什麼人能唾面自乾?膽子極小,或是,膽子極大。”
石忠唐自然不可能膽小,否則如何駕馭那些驕兵悍將?
“那魏明乃是南疆大將,我乃天使,按理就算是我羞辱了石忠唐,他也不敢發怒。可你看看昨夜魏明,手按刀柄,眼中殺機畢露,這是要殺人呢!”
使者說道:“敢對天使動殺機,你覺着他們在想什麼?平日裡議論什麼?而且還是當着石忠唐,這說明了什麼?”
“平日裡他們談及陛下和長安,頗爲不恭!”隨從說道。
“不恭,卻裝作是恭謹的模樣。”使者說道:“石忠唐和南疆軍想做什麼?樑相說石忠唐野心勃勃,有反意,長安皆以爲他是嫉妒石忠唐。來到南疆一看,我才知曉樑相的眼光,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能及!”
隨從說道:“他不敢動手吧?”
“蠢貨!”使者指指隨從,“昨夜我故意惹惱石忠唐,那些文武官員什麼模樣你可看到了?”
隨從搖頭,“沒留心。”
“文官陰着臉,武將都按着刀柄,蠢蠢欲動。”使者說道:“楊玄在北疆好歹還有豪強與官員不滿牽制,可在南疆,我看到的卻是一個模子……都是以石忠唐爲尊。”
隨從打個寒顫,“如此,南疆還是大唐的南疆嗎?”
使者說道:“我敢斷言,石忠唐必然不會出兵。他若是敏銳,察覺到昨夜我是裝醉,那麼……弄不好咱們就會魂斷南疆。”
衆人心中一冷,使者吩咐道:“讓人去四處傳話,就說,陛下令南疆軍集結北上,好歹,讓石忠唐投鼠忌器。”
“快走!”
“駕!”
節度使府,昨夜夜宴的大堂內。
賀尊蹲在昨夜使者的案几邊上,拿起席子嗅了嗅,“盡是酒味。”
石忠唐負手而立,“昨夜他是裝醉,果然,長安已經對我生出了猜忌心。”
賀尊說道:“事不宜遲!”
石忠唐點頭,“告知各處官吏,今年的秋收乃是重中之重,誰敢懈怠,提頭來見”。
“是!”
石忠唐走出大唐,“令魏明來。”
魏明來了。
“你去,尋個無人的地方。”
使者帶着隨從一路疾馳。
到了驛站也不歇腳,而是要了乾糧飲水,換了馬匹,隨即出發。
這一夜,他們依舊在野外宿營。
夜裡,使者在寫奏疏。
一臣在南疆見到文武官員皆以石忠唐馬首是瞻,只知商國公,不知長安,不知陛下。
一臣以爲,石忠唐忠心爲假,野心爲真。臣請陛下調回長安諸衛,屯兵南方,震懾南疆軍,隨後奪了石忠唐的軍權。
使者擡頭,想了想,面露堅毅之色,低頭寫道:若有錯,皆是臣之錯。臣,一死向商國公謝罪!
他收了奏疏,“來人!”
外面沒動靜。
“來人!”
使者起身,掀開簾布走了出去。
一股子血腥味撲鼻而來。
十餘人站在外面,冷冷的看着他。
爲首的,竟然是南疆大將魏明。
使者愕然,接着絕望的道:“你等想謀反嗎?”
魏明走過來,手中的橫刀還在往下滴血。
噗!
橫刀捅入了使者的小腹中,魏明貼着他,獰笑道:“不,是清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