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歐領軍出擊時,天空中飄着些濛濛細雨,看着雲山霧罩的。
這是個極其適合突襲的天氣。
雖說對長安不滿,但林歐對此次突襲的成功多了幾成把握。
一路接近大營,當看到一隊斥候從雨霧中出來時,林歐判斷了一下距離,拔刀喊道:“突襲!”
這隊斥候看到大軍後,下意識的迂迴就逃。
大軍也不顧他們,徑直往不遠的大營疾馳。
馬蹄聲驚動了營中嬉鬧的將士,他們齊齊看向了雨霧。
一騎衝了出來,馬背上的騎兵看了大營一眼。
狂喜喊道:“突襲!”
“萬勝!”
歡呼聲中,萬餘騎兵衝破雨霧,舉刀衝向大營。
成了!
林歐卻沒有高興的意思。
可等他仔細看去,發現那些北疆軍將士神色從容,不少人甚至都在笑時,他的心中一個咯噔。
“閃開!”
那些玩耍的將士閃開,露出了身後的一排排陣列。
弩車第一。
“放!”
一發發弩槍越過大營的柵欄,把突襲的將士射穿。
接着一排排長槍手就位。
後面,巨大的弩陣早已飢渴難耐了。
“放箭!”
烏雲升空。
當突襲一方遭遇了有準備的攻擊時,士氣幾乎會跌落谷底。
南方大面積淪陷,北方也是如此,觀州守軍的士氣本就低迷,此刻被一波毒打弄的再無戰意。
“有人跑了。”
側翼的王老二傻眼了,“老子還沒夾擊呢!怎地就跑了?”
“出擊!”
王老二不等了。
大營中,爲守軍準備了許多手段的李老闆也愣住了,“跑了?”
“撤!”
林歐帶着麾下跑了。
“追!”
大營營門大開,騎兵們衝了出去。
“招降啊!小子們!”李玄吩咐道:“都是大唐人,少殺一個是一個。”
“領命!”
十餘騎追上去,喊道:“殿下令招降。”
“下馬跪地不殺!”
林歐帶着人馬逃的太快,令王老二的夾擊變成了追擊。
當逃到了狹窄處時,前方突然出現一彪人馬。
爲首的將領賊笑兮兮,“老夫賈仁在此,還不下馬請降。”
這一戰開始的突然,結束的也突然。
林歐是被人從背後一刀柄打暈了,捆着送去的。
等他幽幽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帳內。他揉揉眼睛,仔細看看周圍。
那些臉有些陌生。
“扶起他。”一個聲音傳來。
兩個護衛扶起林歐,他視角正常後,才發現是在大帳內。
上首坐着的定然是楊逆吧!
“突襲遭遇打擊,說明對手早有準備。如此必然有埋伏。此時倉促撤離是死路一條,你不會不知道吧?”裴儉問道:“爲何不顧而逃?”
林歐心中萬念俱灰,說道:“天下混亂,陛下依舊在梨園中享樂,老夫覺着大唐再無希望,既然如此,還打什麼?帶着他們撤離,少死一個是一個。”
他覺得自己的結局應該是修路。
“喜歡北方嗎?”
李玄問道。
林歐下意識的道:“還好。”
“北遼故地依舊有不少頑固分子在夢想着謀反,你去,鎮壓他們!”
林歐愕然,“殿下竟然能信任老夫?”
不該是囚禁的嗎?
就算是要玩招降的戲碼,也該是先丟個閒職觀察一陣子……興許一年半載,興許忘記了,變成一生。
李玄說道:“僞帝昏聵無道,孤起兵南下平叛亦被他阻攔。他寧可看着南方軍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也在所不惜,這等昏君你等若是還念念不忘,那這個大唐,也該徹底覆滅了。去吧!”
現在,還有幾人對僞帝忠心耿耿?
而這個時代的文人武將們有個特點,需要一個效忠對象。
僞帝不堪,自然不能效忠。
那麼還有誰?
他們會觀察,當發現找不到一個效忠對象時,陳國末年的景象就要來了。
草頭王四起。
天下大亂。
所以,李玄的討逆大旗一舉起,就引發了不少人的關注。
林歐跪下,“臣,願爲殿下效命。”
……
“使者帶來了密旨。”
大堂內,都是觀州文武官員。
使者還在城頭,翹首以盼林歐凱旋。
孫珏冷笑道:“楊逆領軍何等機警,他的大營豈會被人突襲?可老夫若是不答應,轉瞬便會成爲階下囚。長安,已經要瘋了。”
這裡的長安,指的是皇帝。
官員武將們默然。
沒有人覺得大逆不道,反而有一種快意的感覺。
“以往陛下喜用文官來充當使者,可最近卻都是內侍,他已經連自己的臣子都在猜忌了。”
“內侍干政,後患無窮!”
“一羣不學無術的蠢貨,也敢對戰事指指點點,偏生你不聽還不成。就算是沒有密旨,他們只需進一幾句讒言,你等說說,陛下是信他們的,還是信咱們的?”
咱們是外人……衆人低頭。
“陛下自然只會信任自己的身邊人。”
孫珏的眼中多了冷意,“老夫看,此戰必敗。”
“使君!”有人說道:“城中精銳大半都跟去突襲,若是敗了,那還如何堅守?”
“老夫,盡力而爲罷了。”
孫珏嘆息,這時外面一陣嘈雜。
“敗了,敗了!”
一個小吏衝進來,“使君,北疆軍兵臨城下了。”
孫珏苦笑,“不出老夫所料,敗了!使者呢?請他來。”
小吏說道:“使者說皆是使君的蠱惑,他要回長安去稟告陛下。”
“賤狗奴!”一個武將忍不住罵道:“分明是他的逼迫!”
“還是那句話,陛下會信誰?”孫珏澹澹的道。
衆人只覺得一股子憋屈堆積在胸口那裡,越來越脹。
“去看看。”
孫珏從容起身,“走。”
他帶着衆人上了城頭,就見數千北疆軍騎兵整齊列陣。
“不好攻打。”
老賊指指山壁,“那邊是天然的幫手,讓守軍得以集中兵力守禦。”
“去稟告殿下,就說,城頭數千守軍。”
李玄得知消息後,說道:“也差不多了。”
“出擊。”
歇息了一陣子的北疆軍將士集結。
……
“楊逆要來了。”
城頭的守軍很緊張。
“也不知孝敬皇帝的幼子是什麼模樣。”
噗噗噗!
震動從遠方傳來。
一隊步卒走出細雨營造出來的霧氣中,腳步整齊的緩緩走來。
他們壓根就沒看前方的守軍斥候。
噗噗噗!
就這麼一步步逼近。
斥候中有人喊道:“給他們一箭。”
陣列前方的旅帥勐地擡眸,伸手指着他。
“弄死!”
身後,數十弩弓舉起。
短距離之內,那十餘騎無所遁逃。
嘴賤的軍士面色煞白,“不!”
旅帥堅定揮手。
“放箭!”
一波箭雨過去,十餘騎盡數落馬。
陣列從屍骸中走過。
沒有誰去多看他們一眼。
這一波冷漠的殺戮令城頭守軍骨子都冷了半截。
身後,無窮無盡的步卒陣列在跟進。
腳步聲震動大地,以至於垂下的雲氣像是受驚的少女,竟然縮了回去。
城頭漸漸清晰。
步卒陣列直逼城下。
隨即裂開一條通道。
噠噠噠!
一面大旗下,李玄策馬順着通道而來。
他到了城下,身邊韓紀說道:“殿下,臣願進城勸降。”
“你嘴太毒,老夫擔心被人吊死。殿下,臣願去勸降。”老賊想再立新功。
韓紀反脣相譏,“你看着太奸猾,只會引來誤會。”
老賊嘿嘿一笑,“老夫會望氣。”
李玄搖頭,“孤來了,守軍要麼此刻開城門,要麼,立刻攻打。”
這是要堂堂正正……衆人心中凜然。
裴儉舉手:“喊話!”
步卒們用刀背拍打着盾牌,伴隨着節奏高喊:
“降不降?”
“降不降?”
“降不降?”
呼喊聲中,守軍面色慘白。
“老夫當年過科舉這一關很是艱難,記得……是武皇親自主持的殿試。過關後,老夫在西北爲官,看多了風沙,看多了牛羊,也看多了桀驁。老夫輾轉多地爲官,說起來還是陛下讓老夫回的關中。”
孫珏微笑道:“那時老夫發誓要效忠陛下,要爲大唐盛世添一把柴火,可沒多久,老夫便因建言善待太子惹惱了陛下,被趕到了觀州。”
“老夫知曉東宮乃帝王禁忌,可老夫問心無愧。老夫在觀州堪稱是兢兢業業,可卻發現大唐國勢江河日下。老夫上了奏疏,如石沉大海,再無迴音。”
“老夫無計可施,就琢磨這個大唐爲何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老夫覺着是吏治,可吏治爲何糜爛?皆因帝王把官職當做是制衡的工具。”
“老夫覺着是流民日增,可爲何如此?皆因帝王放開土地兼併,天下肉食者如狼似虎,小民苦不堪言。”
“老夫覺着是府兵無能,爲何無能?田地被兼併,再無分配,何來耕戰相合的無敵虎賁?”
“歸根結底,是帝王昏聵!”
城頭衆人愕然看着孫珏。
您這是要幹啥?
孫珏看着城下的大旗,看着李玄。
“這樣的大唐可能挽救?老夫以爲,能!”
孫珏轉身衝着長安方向行禮,“這一禮,是別過君臣。”
他回身,衝着大旗下的李玄行禮,“這一禮,是爲了大唐。”m
孫珏行禮完畢,說道:“開城門,迎接殿下進城!”
城門緩緩打開。
孫珏帶着文武官員出城。
“拜見殿下。”
李玄下馬,被簇擁着走了過去。
“起來。”
孫珏起身。
“爲何歸降?”
李玄問道。
包冬在後面準備記錄。
孫珏說道:“當下大唐危機重重,臣看,唯有殿下龍章鳳姿,文治武功可再造大唐。”
這個馬屁不錯。
包冬覺得就是用詞平庸了些。
孫珏身後的男子擡頭,衝着李玄一笑。
這不是去大營報信的男子嗎?
孫珏說道:“那是臣的隨從。”
此人竟然早有歸順之意。
李玄點頭,“你以爲,僞帝如何?”
他需要判斷僞帝此刻在官員們心中的形象。
孫珏想了想,“竊賊!”
……
若孝敬皇帝登基會如何?
只需看看他當年的言行就知曉,這個大唐不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竊賊!
這話精準的描述了李元父子的身份。
李玄還在沉思,林飛豹提醒道:“城中百姓出來了。”
“哦!”
李玄擡眸,就見前方的大街上頃刻間就涌滿了人,那些阻攔和維持秩序的軍士被擠的東倒西歪的。
想動手吧!
一看,對手是個婦人,你下得去手?
“殿下何在?”
“在那!”
有人指着城頭喊道,“殿下在那!”
“殿下!”
百姓在高呼。
“殿下!”
李玄問道:“這是何故?”
當下有人去問,回來說道:“百姓想求見殿下。”
“這是有話要說。”
李玄笑道:“孤去看看。”
有人勸道:“殿下小心……”
“那是百姓!”
李玄嘴裡說着不在乎,卻帶着寧雅韻和林飛豹兩大好手。
他走下城頭,站在前方。
“孤在此。”
人羣一陣滴咕,一個老人被推舉了出來。
李玄笑道:“這是擔心清算?這不是北遼,是大唐,何須擔心這個。”
一個老人走出來,行禮,問道:“敢問殿下,叛軍在南方屠城,可是真的?”
李玄點頭,“對。”
楊略那邊已經傳書確定了此事。
“小人們就擔心一事,若是叛軍打破觀州,也會屠城。”老人一臉期冀的看着李玄,。“殿下,可能守住觀州?”
叛軍的勢如破竹,以及兇殘,令這些百姓害怕了。
李玄深吸一口氣。
“包冬。”
“在!”
“傳孤的話。”李玄壓下怒火,“但凡參與屠城的叛軍,遇赦不赦,當盡數誅滅!”
王者的怒火一下就噴涌而出。
整個城中頓時再無一人站立。
“殿下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