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並不算高大。
但越州是關中和南疆之間的重要節點,故而石忠唐派駐了不少將士。
道州一戰,越州軍損失不少,錢嵩一回來就向長安求援。
但石忠唐的回覆是:固守!
大軍即將出關,北疆軍必然枕戈待旦,等待決戰。
得知石忠唐要出關後,錢嵩鬆了一口氣。可現在看着城下烏壓壓一片北疆軍,他懵了。他不怕大王出關嗎?
······
越州城不高。江存中有些意動,殿下,若是令臣攻城,臣擔保五日內破城。
在石忠唐即將出關的當口,攻打越州並非好事。李玄說道:打下越州,我軍還得分兵鎮壓看守,這是自我削弱。
赫連榮說道:就算是越州守軍歸降,殿下也不會接納。
姜鶴兒低聲道:所以,咱們就是來打個幌子。
鶴兒聰慧了不少。李玄一直覺得自己的秘書有些呆呆的,雖然他用不着秘書貢獻智慧,可若是冰雪聰明,好歹也賞心悅目啊!
那是姜鶴兒心中得意,嘴裡卻謙遜的道:殿下過獎了。
城頭有些慌亂。韓紀說道。
王老二回來了,殿下,城中百餘騎往關中去了。
好!
李玄說道:等待天黑!
此刻已經是午後了,北疆軍吃了午飯,隨即開始打造攻城器械。
大王大軍正準備出關,用不了多久,北疆軍必然會撤軍。
城頭,錢嵩親自爲守軍打氣。
可他自己卻心中無底,私下對譚雲說道:若是破城,老夫不能走,否則大王饒不了老夫。不過,老夫能令你去稟告大王
譚雲感激零涕,使君大恩!果然,沒誰願意白死啊!
老夫那個外室和她生的孩子"錢嵩拱手,到時候,就拜託了。
譚雲舉手,那便是老夫之子!好!
錢嵩心中的牽掛一去,竟然多了幾分灑脫。傍晚,北疆軍發動了一波攻勢,守軍齊心協力,度過了難關。
夕陽西下。
大營中來了兩個百姓。
捷隆說道:殿下,這二人便是代州附近的獵戶,對山中地形瞭如指掌。
李玄正在看文書,聞言擡頭,微笑道:那麼,可知曉去代州的小道?
兩個獵戶擡頭,就見秦王眸色溫潤,嘴角含笑,可一股威儀卻令人心折。
知曉。
李玄問道:爲何願爲孤效力?
此刻南方的局勢最是混雜,百姓惶然不安,不知能倚靠誰。
一個獵戶說道:那些人是謀反,唯有殿下是討逆!
準備一番,入夜出發。兩個獵戶被帶走。
捷隆說道:尋到他們時,這二人頗爲兇悍,打傷了咱們兩個兄弟,後來有人說出了身份,這才配合。
恭喜殿下!
韓紀拱手,石忠唐與史公明雖說打着清君側的名號,可天下人都知曉,這二人是謀反。而殿下以討逆之名南下,一路棄關中而不顧,破道州,準備與石逆決戰。這在天下人的眼中,便是顧全大局啊!
百姓不傻。李玄有些百感交集的道:他們讀過書的不多,許多人一生都未曾走出家鄉,見識淺薄。可他們心中有桿秤知曉誰對自己是真好。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孤希望,每個人的心中
都有一杆秤。一頭承載着這大唐萬民,而秤砣,便是良心。
李玄說道:孤知曉說良心有些空泛,那麼換個說法。就說你韓紀活着是爲何?你想一展抱負,爲此,不斷攛掇孤起兵。
衆人不禁莞爾。
韓紀笑道:臣就這麼一個癖好了。
果然是韓造反李玄指指他,是人,就有私心。是人,就喜名利錢財。孤不要求你等做聖人,這世間也沒有聖人。孤就一個要求,你等記
牢了。
衆人束手而立。
李玄屈指輕輕叩擊着案几,把天下百姓,當做是人看!
他重重敲擊了一下案几,衆人擡頭。別把他們當做是牲畜!
衆人凜然,領命!
走出大帳,老賊尋到了屠裳,屠公對殿下這番話如何看?
這世間的人就喜歡說謊,越是尊貴的人,嘴裡就越沒一句真話。殿下曾說過,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屠裳看着老賊,你以爲殿下只是說說?
大戰之前,殿下如此敲打羣臣,一句別把百姓當做是牲畜,令人汗顏。
韓紀和穿着僧袍的赫連榮並肩而行。
大營中,那些將士在悄無聲息的收拾東西。
赫連榮摸摸光頭,越州城中有一片林子,也算是一景,前日有人建言可派遣密諜進城,在大軍攻城時,點燃那片林子,燒燬越州城。
若是如此,城中百姓怕是會死傷慘重。韓紀這兩日在忙着謀劃別的事兒,這才知曉李玄今日這番話的起因。
有人說慈不掌兵,殿下當即駁斥,說武人的職責是爲國效死,百姓的職責是繳納賦稅,各安其職。武人爲國捐軀當義無返顧,可百姓何辜?。
這話,說的好!
是好,不過,你韓造反怕是會覺着殿下仁心太多了些吧?
咳咳!韓紀乾咳着,沒有的事。
貧僧知曉你不在乎這些,可咱們這位主公非比尋常,眼中揉不得沙子。你那等把天下人當做是芻狗的心思,還是要收一收。
韓紀壓根就沒把天下人放在心中,在他看來,若是對李玄的大業有幫助,死些百姓不是事。
赫連榮隨即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
他的東西簡單幾卷經書,文房四寶,再就是幾件換洗衣裳。
簡單的不需要人幫忙,他自己幾下就收拾好了。
大師。
背對簾布捆包袱的赫連榮緩緩回身,眯眼看着外面,是江中郎啊!可是有事?
江存中進來,大師這也太簡單了些。
一餐能吃多少?一人能睡多大的地方?一人能穿多少衣裳?赫連榮盤膝坐下,緩緩說道:這具臭皮囊,只是魂魄的安身之所罷了。何須太過着緊。
這話對於江存中來說就是異端,他笑着坐下,大師的境界令人欽佩。
說吧!赫連榮緩緩撥動着手中的念珠。
前日有人建言可縱火毀城,被殿下呵斥。實不相瞞,那人與我有些交情。"江存中和韓紀不對盤,但赫連榮卻從不站隊,故而兩邊都不得罪。
擔心了?赫連榮問道。
是。江存中說道:還請大師指點,否則那人怕是會睡不着覺。
殿下威儀日隆啊!赫連榮覺得這不是壞事,殿下說過施政爲民,今日一番話,也是這話的延伸。一切施政的手段,皆以百姓爲出發點。廝殺,也是如此。
那番
話犯忌諱了。
不過,獻策不是壞事。言者無罪。殿下的心胸沒那麼狹隘。赫連榮說道。
按理,江存中該心滿意足了。可他卻放低了聲音,殿下這番話,可是對將來有所啓示?
上位者隨口一番話,下面的人就得去琢磨,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要想仕途順遂,就得把上位者的心思琢磨透徹,如此,才能投其所好。
這些人啊!
赫連榮心中嘆息,淡淡的道:此次大戰,我軍乃是孤軍,關中石忠唐大軍準備出擊,南方叛軍在集結,準備夾擊。史公明在側,準備攻打利州軍中,有些人心不穩。
是。江存中說道:這是我北疆軍多年來未曾遭遇過的險境。
可你沒發現嗎?殿下一番告誡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赫連榮舉起空杯子沾脣,這是送客之意。江存中起身告辭。
帳內,赫連榮幽幽的道:殿下的手段,越發的高深莫測了。
江存中在營中緩緩而行。
那些軍士聚在一起,不時有人在說着些什麼。
江存中把心事丟開,就聽有人說道:殿下說了,縱火燒燬越州城固然爽快,可百姓何辜?
殿下仁慈!
那些軍士的聲音中,江存中竟然聽到了自信之意。
他走了一刻鐘,聽到營中都在議論此事。他突然發現不對。
士氣,竟然提升了?他急匆匆的去尋赫連榮。
赫連榮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去了李玄那裡。江存中看着空蕩蕩的地面,突然一拍腦門。殿下不屑於燒燬越州城,是仁慈,可,這也是自信啊!
孤,用不着那等手段去攻破越州城!
這不是阿貓阿狗的話,而是大唐名帥的輕蔑。
主帥信心十足,麾下自然戰意滿滿。
老江!
裴儉在衝着他招手,殿下召喚。
江存中走過去,說道:殿下的手段,令人歎爲觀止啊!
你也想到了?裴儉點頭,我軍處境不大好,軍中士氣不振。殿下隨後利用一事,便成功提振了士氣。
殿下用兵的境界,我如今也看不懂了。江存中有些唏噓。
殿下原先用兵,號稱名將,名帥。那是將!裴儉說道:可如今的殿下,站在何處?廟堂之高!居高臨下,用兵揮灑自如
江存中憋了許久,這是境界。帝王境界!
第二日,北疆軍並未攻城,只是在城下耀武揚威。
這是何意?錢嵩有些困惑。
大王的大軍正在朝着夾谷關而來,按理,北疆軍該迫不及待的攻城啊!
譚雲面色微變,不好!
你也想到了?錢嵩面色也很是難看。
李玄善用疑兵。譚雲說道:要不,出兵試試?
錢嵩在猶豫。
那可是李玄,剛吊打了他們一通的秦王。
試試不打緊可一旦慘敗,城中士氣消散,隨即北疆軍一波流就能破城。
老夫再等等!
城下,一隊騎兵在叫罵。
狗賊,耶耶就數百騎,可敢出城一戰?一個騎兵吸吸鼻子,咱們真的就數百騎啊!狗曰的錢嵩,又被殿下耍了!
代州攻防戰打的越發的慘烈了。
守軍知曉自己乃是孤軍,士氣並不高,全憑着刺史張林每戰必
然衝在前方,這才維繫了心氣。
使君都不怕死,咱們怕什麼?
而且燕東叛軍攻打的三心兩意,懶洋洋的,這才讓守軍堅持到了現在。
這是燕東叛軍發動狂攻的第四日。
守軍傷亡慘重,剩下的也多帶着傷患。叛軍的攻勢一波高過一波。
東南的城牆倒塌了一段,叛軍頻繁利用這一點發動進攻,幾度佔據了一段城牆,都被張林帶着人趕了下去。
可這一次,叛軍的一隊悍卒卻死戰不退,後續的叛軍瘋狂的涌上來
使君,守不住了。有人絕望的喊道。
張林覺得自己舉不動橫刀了,他喘息着看向周圍。
那些將士都絕望的在砍殺着。
這樣的氣氛,士氣支撐不了一刻鐘!
張林咬牙喊道:秦王殿下親率大軍即將趕來,諸將士,咬牙堅持!
呃!那不是楊逆嗎?衆人愕然。
張林一跺腳,老夫早已投靠了秦王殿下!王舒後退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老夫怎地不知此事?
老夫是哄騙他們。張林絕望的道:都特孃的快破城了,還在意什麼逆賊。若是秦王能來,老夫便降了他又如何?
王舒問道:那陛下呢?
那條不顧江山的老狗!不配老夫的效忠!張林喊道,秦王殿下快來了。
先把這一波攻勢扛住再說。
城下,史公明莞爾,這是病急亂投醫啊!
史堅說道:咱們的斥候廣佈,李玄如何能悄然越過?再說了,此刻他只顧着與石忠唐的大軍決戰,如何能兼顧咱們這邊?
城頭,張林在拼命的廝殺,有軍士喊道:使君,秦王殿下果真會來?
老夫發誓,殿下必來!張林咬牙切齒道。呼!
一陣大風吹過。吹的張林擡頭眯眼。
別是老夫的誓言被上天聽到了吧!然後,他就看到了遠方的一面大旗。以及,大旗後的無數騎兵。
叛軍的斥候在拼命逃竄,如喪家之犬。號角聲長鳴,宛若有人在嚎叫。
叛軍緩緩回頭。
一縷陽光穿透烏雲照在了那面大旗上。討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