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彩聲中,包冬不知何時過來了,詫異的看着他,“你剛纔的身手很灑脫啊!”
“是嗎?”楊玄從未計較過這些。在山中你若是還想着什麼出手灑脫,虎狼會教你做人。
“不信你看,那幾個女的在衝着你笑呢!”
楊玄卻沒看,端着飯菜尋了個地方埋頭大嚼。
國子監的飯菜真不錯,炊餅、胡餅隨便吃,菜蔬很多,關鍵是還有羊肉。
包冬坐在他的對面,拿出手絹,乾咳兩聲,用手絹擦擦嘴,試探問道:“爲何不喜歡女人?”
楊玄擡頭,嚥下食物說道:“人要先吃飽飯才能想女人。”
包冬乾咳了一聲,面露痛苦之色,楞了良久,“你說的好有道理。”
楊玄好奇的問道:“你嗓子不好?”
包冬乾咳一下,“進了國子監你要選修煉的方向。我選修的乃是苦情一派,要領悟苦情……領悟的越多,修爲就越高深。你不知道吧,司業便是我們苦情一派的頭。只是據聞司業修煉出了偏差……”
楊玄想到了鍾會那飄逸的身形,總是揹着的手,納悶的道:“鍾教授是什麼系?”
“飄逸!”
包冬目瞪口呆的看着楊玄去打了兩次飯菜,其他人在小聲議論。
“這是從生下來就沒吃過這等好飯菜?”
“這是鄉下地方來的。”
衆人點頭,確定無疑。哪怕楊玄先前漂亮的擊退了針對自己的挑釁,但階層這個東西卻在他們和楊玄中間豎立了一道無形的欄杆。
楊玄卻不在乎,吃飽後,滿足的在國子監裡轉悠,消食順帶熟悉環境。
國子監很大,這一路過去不時能看到些樓臺,有人在樓臺上辯難……不,楊玄覺得這不是什麼辯難,而是清談。
一個個學生拿着麈尾,伴隨着情緒或輕或重的甩動,楊玄覺得很傻。他找到了小林子,在一棵樹下坐下。
脊背靠着粗糙的樹幹,有些微微的痛,楊玄閉上眼,仔細想着趙三福這個人。
他接近我是爲何?
想殺我?
楊玄搖搖頭,覺得不至於。真要殺他,鏡臺無需用這等手段,這是一個獵人的敏銳。
那麼他想做什麼?
楊玄想了許久。
而在鏡臺的趙三福也想了許久。
他蹲在小泥爐邊,不時伸手揭開蓋子,嗅嗅味道。正守着自己一鍋湯的辛全沒好氣的罵道:“莫要壞了老夫的湯,滾!”
趙三福靠在門邊,眯眼想着此後的情況。
楊玄不是傻子,這一點他很清楚。
得知自己是鏡臺的人後,他定然會遠離自己。趙三福苦笑,擡眸道:“主事,鏡臺的人都沒有朋友吧?”
辛全仔細想了想,很認真的搖頭,“沒有。”
……
楊玄坐在樹下,想到了趙三福爲自己硬扛何氏的經歷,還有自己出獄的經歷很古怪。以何氏的尿性,不該會放了他。那位韓副將更是莫名其妙的對他很是親熱,但姿態很假,尷尬到了極點。
他是被逼迫的!
誰會爲了我去逼迫韓副將?
王氏?
楊玄搖頭,覺得王氏若是要出手,不會遮遮掩掩,而是正大光明。
晏城?
晏城最近是長安城中最亮的一顆星,他一旦出手,必然會鬧得滿城風雨。
誰?
楊玄很苦惱。
有腳步聲從後面靠近,楊玄皺眉,縮縮身體,就像是在山中一樣,閉眼傾聽。
“你家人可許你在外面交朋友?”
一個年輕男子在問。
沉默一瞬後,年輕女子回答:“你猜。”
男子歡喜的道:“許的。”
女子說道:“你再猜。”
蠢貨啊!
楊玄覺得女子一開始就很堅定的拒絕了,但男子卻茫然不覺。但他不知曉有句話叫做身在此山中。
男子沮喪,隨即離去。
楊玄在想着心事,他想到了晏城。這位乾瘦的老人執拗的令人欽佩。爲了自己的理想,他敢衝着神靈般的一家五姓咆哮,敢去割他們的肉。
我的理想是什麼?
楊玄想到了自己的經歷。元州的官吏就像是神靈,百姓的生死榮辱都在他們的一念之間。有人被兼併了土地,去縣廨告狀求助,卻被亂棍打出,後來一家子不知所蹤。
村民提及此事時只是唏噓幾句,覺得和自己無關。可楊玄卻覺得這樣的事情並不遙遠,此刻你不說話,當那些權貴把貪婪的目光投向你時,誰會爲你說話?
到了長安之後,何氏的肆無忌憚深深的震驚了楊玄,他沒想到何氏竟然能讓金吾衛低頭,而何氏圍殺晏城的行動更是讓他心底發涼。
原來這纔是權貴嗎?
原來這纔是大唐嗎?
他隱隱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但不知道該如何做。
面對這些不公……我該如何?
楊玄舉起手……
身後的女子冷哼一聲,“看着人模狗樣的,可還不及今日來的新生有男兒氣,面對挑釁敢於出手。你若是有今日那個新生七成勇氣,我便與你交往又如何?”
呯!
樹幹震動,靠在樹幹上的女子繞過來,目瞪口呆。
楊玄愕然站在那裡,還保持着拍打樹幹的姿勢。
“我……我……”,楊玄很難爲情,“我不是故意的。”
誇讚被當事人聽到了,少女落荒而逃。
楊玄撓撓頭,無奈一笑。
下午只有一節課,而且是一位老先生授課。進來後,老先生渾濁的眼看了看衆人,說道:“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走。”
包冬第一個起身,見楊玄發愣,就使個眼色,隨即學生們都起身開溜。
這……
出了校舍,包冬解釋道:“下午的課程就是吹噓……不,是講述玄學的前輩們,嗯嗯,你懂的。”
原來是吹噓大會啊!
楊玄問道:“那下午能做什麼?”
包冬一臉虛弱,挑眉,“隨意。”
下一刻,二人出現在了國子監外面。
“今日相識成爲同窗也是緣分,我請客。”包冬從楊玄午飯的飯量上知曉這位同窗的經濟情況不樂觀,所以很豪爽的說道。
楊玄愁眉苦臉的道:“喝酒嗎?”
包冬點頭,“對。”
喝酒嗎?楊玄盤算了一下,自己回請一次的錢還是有的。可等到了平康坊,進了青樓後,楊玄覺得自己的錢差遠了。
“少年郎好生俊美。”
“來,到我這裡來。”
楊玄被幾個女妓圍着,侷促的向包冬投以求救的目光。
包冬大笑,乾咳幾聲,摟着一個女妓上樓,吩咐道:“只管睡。”
一個女妓擠過來,用力在楊玄的臉上親了一口。楊玄面紅紅的摸了一把臉,看着手上沾染的脂粉,突然就慌了,推開女妓們就跑。
“哈哈哈哈!”
身後傳來了女妓們肆無忌憚的笑聲,楊玄衝出了青樓,使勁擦擦臉上的脣印,頭也不回的溜了。
楊玄一路到了皇城外面,站着猶豫再三。
“找誰?”
守門的軍士頂盔帶甲,看着分外威武。見楊玄在外面轉悠,有些像是不懷好意。
楊玄剛想說話,就見趙三福和兩個玄衣男子出來,他招手,趙三福卻視而不見。
這是覺着被我知曉了身份,沒利用價值了嗎?
楊玄心中一鬆,但趙三福是他在這個世間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念及此,楊玄有些難過。
呯!
肩膀被人重重拍打了一下,楊玄此次卻沒有事先警覺。他還沒回頭,身後有人不耐煩的道:“九娘今日在平康坊唱歌,去晚可就沒地方站了,趕緊!”
楊玄回身,說道:“我不嫖!”
趙三福勾着他的肩膀,邪氣十足的道:“男兒不嫖,難道和兩手做朋友?小子,今日我帶你去看看何爲美人。”
二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楊玄今日二度來到平康坊,當進了一家青樓時,只見裡面人頭攢動,有人在高喊:“九娘,老夫今日準備了五萬錢,只求一夕之歡!”
五萬錢只求一夕之歡……
窮人楊玄有些懵。
“做夢!”趙三福輕蔑的道:“九娘不是那等人,否則早就被權貴給收了。”
賣藝不賣身?
楊玄知曉有一類人,叫做女伎。
妓和伎,看似差不多,可天差地遠。
一個用身體掙錢,一個用技能掙錢。
絲竹聲中,楊玄掩飾着緊張問道:“何氏這般囂張,陛下竟然不出手?”
趙三福搖頭,“那是楊氏的看門狗,楊氏勢力龐大,陛下也不能用強。就像是九娘,我覺着她背後有人,否則爲何能獨善其身?”
楊玄就等着這個機會,“上次你說孝敬皇帝,我怎地沒聽說過這個皇帝?”
趙三福苦笑,“你在元州沒好生讀書,自然不知道。孝敬皇帝乃是宣德帝與武后時的太子,孝敬皇帝當初對帝后下毒,隨即被帝后鴆殺,可後來帝后卻齊齊後悔,追贈了孝敬皇帝……哎!皇家的事,弄不清。”
原來如此。
楊玄發誓要好生補補大唐歷史。
但目前他需要弄清的是此楊略和彼楊略是否爲一人,最好不是。不是的話,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清白人。
“那楊略長什麼樣?”楊玄問道。
趙三福覺得小老弟問題真多,不過念及他剛到長安,估摸着滿腹問題,就說道:“楊略……當初孝敬皇帝被鴆殺時,傳聞他帶着自己的孩子遁逃了,鏡臺的人追殺未果。至於長相……十餘年前我還是個孩子……”
應當不是吧。
楊玄的眼皮子在跳,因爲趙三福提到了十餘年前。
“那可曾抓到此人?”
楊玄想到了那三個男子,其中一人被自己用毒針給弄死了。
是了,那三人就是穿着玄衣。
趙三福側身,見楊玄面色漲紅,呼吸急促,就笑道:“可是急不可耐的想見到九娘?稍等。”
他沒回答是否抓到了楊略,但楊玄已經得到了答案。
三個追殺楊略的男子衣着和趙三福差不多,楊玄在長安城中只看到鏡臺的人穿這等款式和顏色的衣裳。
可楊略爲何被追殺?
楊玄心想孝敬皇帝被鴆殺,但宣德帝和那位後來稱帝的武后不是後悔了嗎?還追贈了孝敬皇帝,顯然是誤會了。既然是誤會,爲何還要繼續追殺楊略?
前方有人舉手高呼。
“九娘!”
“九娘出來了!”
趙三福也舉手大喊,如癡如醉。
樂聲起,一個穿着白裙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身邊兩個侍女手握麈尾擋住了她的容顏。有侍女在邊上舉起鼓槌,輕輕落下。隨着一聲鼓響,麈尾閃開,露出了那張絕美的臉。
“九娘!”
歡呼聲震耳欲聾。
趙三福側身,見楊玄也在喊,不禁就笑了,附耳喊道:“那楊略就是個反賊!”
趙三福隨即跟着衆人一起狂喊。在歡呼聲中,楊玄執拗的道:“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