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玄,大家的態度有些複雜。
從北疆的角度來看,這個年輕人毫無疑問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大夥兒將會在桃縣成爲同僚。
可人都是有私心的,楊玄在太平崛起時,桃縣官員們只是矜持的微笑,說什麼年輕人不錯。
這話很大氣。
可等楊玄到了陳州做司馬後,酸味多了些。
瓦謝一滅,節度使府中的醋罈子打破了不少,酸味瀰漫。
黃春輝說了,這是近十年來北疆滅族第一功……
百年老醋罈打翻了。
這特麼不是新星,而是一顆超新星在冉冉升起。
是人就有上進心,不少人在擔心以後那位楊司馬來到桃縣時,會成爲自己的上官。
曾經的下屬會變成你的上官。
你還得賠笑行禮,聽從他的吩咐。
世間有幾人能坦然接受?
能的不是聖人就是魔鬼。
聖人無所謂,魔鬼不在乎。
所以楊玄來到了桃縣後,以往矜持的目光都變成了審視。
大夥兒在琢磨這位楊司馬的路數。
傳聞劉擎對他頗爲照拂,恨不能把這位楊司馬綁在自己的腰帶上。
但這裡是桃縣。
隨即楊玄就跟着廖勁去了草原。
大夥兒都明白廖副使是去幹啥,楊玄也就是打個醬油。聰明人更知曉讓楊玄去的緣故……讓廖副使近距離觀察此人。
這是考察之意。
孃的!
節度使府中到處都是硫酸。
好不容易小子犯錯了,大夥兒等着看黃春輝收拾他一頓,也好讓被自己酸倒的大牙輕鬆一番。
誰知道……
他破了建水城!
一雙雙眼睛突兀的圓瞪着。
“嗯?”
黃春輝輕哼一聲,所有人都恢復了原狀。
“建水城?”
“是啊!”
黃春輝看了廖勁一眼,廖勁無辜的搖搖頭,表示自己絕沒有讓楊玄去突襲建水城。
“如何破的?”黃春輝看了衆人一眼。
他看似整日打盹,可這些人的反應都瞞不過那雙耷拉着的老眼。
木秀於林,自然風必吹之,這個道理他懂,也不準備爲楊玄出手。
年輕時多受些挫折不是壞事。
年歲大了,你才能趨利避害。
楊玄被衆人目光聚焦,不慌不忙的道:“救出了那二人之後,耶律喜自知難逃一死,便向下官投誠。”
嘶嘶嘶!
有人驚訝,“相公,我北疆許久未曾擒獲這等將領了,當送長安報捷。”
“咳咳!”楊玄微笑,“他現在是楊某的奴隸。”
“奴隸?”
“沒錯。許多人都看到了,隨後下官就利用耶律喜到了建水城,讓他把將領們召集在城門處,亂刀砍殺了。”
江存中低聲道:“蛇無頭!”
張度輕聲道:“男無頭!”
二人相對一視。
一股熟悉的老蛇皮氣息。
“隨後下官帶人衝殺了進去,突襲了軍營。”
“戰果如何?”黃春輝乾咳一聲,有人送了熱茶來,他搖頭。
“五千守軍,斬殺三千餘!順帶劫了不少錢財。”
大堂內很安靜。
黃春輝看了送茶的小吏一眼,小吏楞了一下,趕緊吧茶杯重新送上。
喝一口茶水,愜意的嘆息一聲,再開口。
“哈哈哈哈!”
大佬在笑,下面的人就算是死了耶孃也得跟着大笑,否則就是唱反調。
於是大堂內全是笑聲。
“哈哈哈哈!”
一個比一個笑的快活,只是有人笑一笑的就落淚了。
耶耶三十多歲了,還在苦熬,這小子一次大功就能抹殺了耶耶前半生的功勞。
這日子沒發過了。
看看節度使大人笑的是多麼的暢快,臉紅的和猴子屁股似的。
不對!
“哦……嘿!哦……哦……”
黃春輝笑的喘不過氣來,看着不對勁。
廖勁趕緊伸手拍了他脊背幾巴掌,依舊沒卵用。
大佬高興壞了。
楊玄看到黃春輝面色慘白,心中一個咯噔。
史上第一個因爲麾下立功笑死的高官要出現了嗎?
黃春輝會因此載入歷史,他也會。
“胸口!”楊玄看沒人反應,乾脆自己上手,在黃春輝的胸腹處拍了一掌。
“哦……噗!”
一口老痰吐了出來,黃春輝這才拼命喘息。
“哎!哎!老夫這是……昨日就不該吃那一碗肥肉。”
楊玄:“……”
您多大歲數了,還敢死命吃肥肉。
天氣有些冷,在場人人都是滿頭大汗,有人甚至脊背汗溼。
黃春輝在,北疆的頂樑柱就在。黃春輝走了,北疆的天也就塌了。
楊玄心生明悟,難怪黃春輝此刻就在爲廖勁鋪路。不鋪不行,否則他一旦離去,北疆混亂堪稱是指日可待啊!
黃春輝喝了一口茶水,內息一番運轉,發現並無大礙,就笑道:“倒是嚇到了你等。”
衆人齊齊鬆了一口氣,聲音很大。
黃春輝眸色柔和,“老夫無礙。對了,楊玄,你這手段是哪來的?”
當然是海里姆克急救法。
楊玄說道:“人被噎着了,就需要肺腑裡的氣往外拱,把東西衝出去。下官想着胸腹處往上一壓,那肺腑也會跟着被擠壓,於是裡面的氣就會往外衝,幸而成功。”
“好。”黃春輝笑了笑。
哎!
不小心竟然救了節度使。
節度使府中,王水流淌……
……
九男四女在桃縣聚集了。
桃縣給他們安排在一個宅子裡,每日吃食有,但味道不大好。有人說這是逐客令,有人把自己的飯菜倒了,結果被外面的路人狂罵。
這是苛待我等啊!
這羣嬌嬌不滿,有人就藉機去節度使府裡測試飯食。
節度使府的食堂很火爆,吃了一頓後,此人回來閉口不言,被逼急了就說道:“這地方不是人呆的!”
後來他們才知道,北疆的飯菜就是這個味道。
“爲何不弄好些?”魏靈兒好奇,就把‘聯絡員’叫進來問。
聯絡員是個小吏,他看看衆人的飯菜,不禁咽口水,說道:“北疆物產少,菜也少,一年四季也就夏季多一些,其它時候能吃的東西不多。所以家家戶戶都簡單做飯,不爲別的,就怕養叼了自己的嘴,到時候食難下嚥。”
他見衆人愣住了,以爲沒聽懂,就補充道:“就是窮的。”
吃食不好也就罷了,這羣人能去酒樓用飯。
進了酒樓,衆人一頓胡吃海喝,把嬌嬌的矜持都丟在一旁。
魏靈兒看着有些鬱鬱寡歡。
陳子茂笑道:“靈兒可是吃不慣北方的飯菜?”
魏靈兒搖頭。
陳子茂看了常倩一眼,常倩笑道:“是擔心楊司馬。”
陳子茂愕然,心想這個女人何時對楊玄生出了好感?
張冬青饒有深意的道:“救命之恩,自然要關切一番。”
常倩眯眼看着她,空氣中隱隱有些針尖對麥芒的氣氛。
“廖副使救了咱們,這個恩情我記得。”常倩一下就把楊玄撇開了。
魏靈兒冷哼一聲,“楊司馬難道沒出力?”
張冬青嘆息一聲,知曉魏靈兒要被孤立了。
這羣權貴子弟別的本事不會,從小耳聞濡染之下,對於權術手段,趨利避害的手段知之頗深。
對於權貴來說,在這等局面下寧可把恩情全數記在廖勁的身上。不爲別的,因爲許多時候,欠債就是一種交情。
廖勁此次之後定然名聲大噪,如此,未來弄不好就能一窺北疆節度使之職。藉着欠他恩情的機會,兩邊勾兌一下,交情不就有了?
所以說,許多時候求人就是套交情。
但你千萬別以爲這手段通用,唯有同一階層的才能使用這一招。
一個普通百姓去欠貴人恩情,這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階層這個東西,看得見,摸得着,處處都有體現。
常倩的話也是這羣嬌嬌心中所想,魏靈兒一番話難免會刺痛人心……你們都是一羣小人。
呵呵!
有人在怪笑,“那位只是司馬罷了。”
這話赤果果的都是利益,但卻是這羣人司空見慣的立場。
“廖副使此次之後聲名大噪,難道你魏家就能捨棄了他,去交好楊玄那個司馬?”
有人取笑質疑。
魏靈兒梗着脖子,“爲何不能?”
呵呵!
怪笑聲這次多了些。
“你說能,但我敢打賭,你家人不會如此!”常倩斬釘截鐵的道。
權貴最擅長的便是趨利避害,不見好處不撒鷹。
一個司馬,哪能入了魏家的眼?
“哎!三位貴客,裡面請……”
隔壁傳來了夥計熱情的招呼聲。
隨即是挪動案几,擺放碗筷的聲音。
嬌嬌們自然不會把權貴內部的事兒說給別人聽,於是就默然吃飯。
“哎!方纔我怎地聽了一耳朵,什麼建水城被破了?”
有筷子敲打碗的聲音傳來,很清脆。
接着一個男子說道:“就是被破了。”
“這建水城可是北遼的堅城,怎地就被破了?我北疆也沒出動大軍的跡象啊!”
“說來巧了,我那兄弟正好在節度使府裡做事,先前我去尋他要錢,正好聽到了。咳咳,此刻節度使府裡還在說此事呢!外面都是瞎咋呼,不作數。咳咳,這頓……好酒啊!”
“咱們請。”
“這怎麼好意思?”
“你特孃的矜持個屁,趕緊說吧!”
嬌嬌們也放下筷子,側耳傾聽。
魏靈兒還在生氣,張冬青輕輕搖頭,示意她別倔,小心做了公敵。
魏靈兒噘着嘴,覺得隔壁那個賣乖的傢伙真是令人厭惡。
“滋!”
那人不但賣關子令人厭惡,喝酒發出的聲音更是如此。
“哎,好酒!”
“趕緊說說。”
“那些長安來的貴人被馬賊擄走了你等知曉吧?”
這事兒不知是誰故意傳的沸沸揚揚的,甚至連黃相公憂心忡忡,派出廖副使去營救的事兒都傳出來了。
於是這羣棒槌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撒比,而廖副使就成了無奈去赴險的英雄。
“廖副使都去了,不是前幾日都救回來了?”
“陳州那位楊司馬也去了。”
“這咱們還真不知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這裡就體現的淋漓盡致。
就算是八卦,大夥兒也只會八卦頂流,而不會去關注盒飯男。
“這位楊司馬就是滅了瓦謝的那位狠人。”
“我們都知道,說別的。”
龍套的境遇就是這樣。
“在逃亡時,有兩位貴人掉隊被抓了,廖副使和楊司馬一起混進了建水城去營救。”
“哦!”
“好凶險。”
“那二人還在吃奶吧?連累了多少人!”
“就是,這等人除去能造糞之外,就只能破壞。”
魏靈兒心中好笑,看了一眼,陳子茂面色如常,潘正卻在苦笑。
“救出來之後,廖副使帶着那二人先跑,楊司馬率五百騎斷後,攔截追兵。”
“嘖嘖!我北疆的好漢,便是爲了那等造糞蟲子去赴險,不值!”
魏靈兒捂嘴。
“建水城守將丟失了那兩個貴人自知必死無疑,於是便向楊司馬請降,做了楊司馬的奴隸。”
這事兒陳子茂二人回來沒說,魏靈兒等人初次得聞,不禁愕然。
好一個楊司馬呀!魏靈兒笑的眼睛彎彎。
“楊司馬乃我北疆名將,當即就令那守將帶路,騙開了城門。城中有五千北遼鐵騎,楊司馬就帶着五百騎衝殺進去……”
滋!
關鍵時刻,那廝竟然又喝酒賣關子。
啪!
隔壁有人一拍案几,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
“你還不快說!”
賣關子這人沒想到隔壁也有聽衆,不禁一笑,說道:“楊司馬一馬當先殺進去,幾進幾齣,幾進幾齣……五千人被殺掉大半,剩下的逃的到處都是。”
他舉杯一飲而盡,覺得不過癮,拿起酒壺,說道:“楊司馬劫了建水城府庫,從容而退。我大唐男兒……當浮一大白!”
“爲楊司馬,痛飲!”
隔壁,魏靈兒舉杯,神采飛揚的道:“爲了楊司馬!”
在座的已經愣住了,不管願不願,都舉起酒杯。
“幹了!”魏靈兒豪爽的一飲而盡。
常倩喝了酒,臉頰浮起一抹緋紅,看着神采飛揚,格外靈動的魏靈兒,淡淡的道:“此後大家只是路人罷了。”
張冬青以袖遮臉,“這位楊司馬破建水城,少年名將的名頭跑不了。諸位,此後長安當有他的傳說。你我能與這等人物共行數日,以後也能自誇。”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有人說道:“子泰,今日想吃什麼只管說,老江請客。”
魏靈兒一喜,喊道:“子泰,楊玄,楊司馬!”
三個稱呼,從親熱到普通,將一個少女的雀躍心態彰顯無遺。
門外聲音一滯,接着有人敲門,隨後輕輕推開房門。
門外,楊玄看着衆人。
張冬青第一個起身,衆人接着站起來。
行禮。
鄭重其事的道:
“見過楊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