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萬物復甦。
但楊玄依舊沒回來。
周寧坐不住了,令人準備禮物。
“娘子可是要回孃家嗎?”
怡娘進來問道。
“回去問問子泰的消息。”周寧拿着個木匣子,外面寫着字:回春丹珍藏版。
這是楊玄私下打造的送禮版本。
“娘子安心。”怡娘輕聲道:“老賊機警,老二修爲越發的高深了……還有一個屠裳在,除非是被大軍圍殺,或是被一羣好手圍困,否則郎君必然能回來。”
“可西疆那邊卻沒有消息。”周寧說道:“阿耶總是說無恙,可若是好消息,他就該不耐煩了。”
周寧帶着禮物回到了孃家。
“阿寧!”
春天來了,但天氣依舊有些冷,周勤正在後面溜達,見到孫女來了,招手道:“上次你做的藥酒不錯,可還有?”
周寧搖頭,“這酒不能多喝,否則適得其反。”
周勤冷着臉,周寧說道:“要不換一種吧?”
“還是阿寧孝順!”
周勤覺得兒子可以丟掉了。
等周寧拿出一罈子藥酒來,他迫不及待的打開塞子。
“阿翁小心!”
一條毒蛇猛地從罈子裡探頭,張嘴就咬。
周勤的修爲自然不可能被咬中,屈指一彈。
“阿翁,別弄死了。”
孃的!事情就是多!
周青乾脆撒手不管。
周寧輕盈的握住了毒蛇的七寸,隨手丟進罈子裡。
“阿翁,這酒再泡半年就能喝了。”
“想毒死老夫?”
“這個藥酒對阿翁的病情頗有些幫助。”
“這酒老夫沒法下口。”
“那就給阿耶吧!”
周寧逗弄着好酒的祖父。
晚些,她問道:“阿翁,子泰還是沒消息嗎?”
周勤搖頭,“估摸着是在西疆那邊有些事。”
“可是出事了?”
“哎!”
周勤嘆息一聲,“說是和人比試,兩敗俱傷,子泰傷了經脈,正在養傷。”
先忽悠過去再說吧!
在家吃了一頓飯後,周寧帶着更多的禮物回去。
回到家中,怡娘來了。
“娘子,可有郎君的消息?”
周寧坐下,“阿翁說子泰在西疆與人比試兩敗俱傷,傷到了經脈, 正在養傷。”
怡娘說道:“不能。”
周寧點頭, “就算是傷到了, 他也會令人送來書信,令我安心。”
周勤父子都是那等大男子主義,自然不會想的這般細。
“唯有一等可能, 子泰遇到的麻煩,比自己命脈受傷更嚴重。”
周寧當機立斷, “令人去西疆打探消息, 越來越好。”
韓石頭在宮中也在牽掛着楊玄。
開春了, 皇帝和貴妃的歌舞事業也開始了。
吏部,羅才正在看文書。
“東宮增添一個太子中允?爲何?”羅才擡頭問道。
“尚書, 說是增補一個。”
“太子中允二人,這是規矩。大唐的錢糧可是多的用不完了?”
“尚書,說是……那楊玄怕是要被貶謫了。”
“爲何?”羅才下意識的摸摸老腰, 自從吃了楊玄給的草原草藥後, 他的老腰就越發的堅挺了。
官員說道:“下官今日才聽聞, 好似出了事。”
“廣陵王!”憑着多年吏部的經驗, 羅才下意識的想到了這個。
“多半是。”
“選了何人?”羅才心中嘆息。
隨即人選送上去,沒啥問題就送到了皇帝那裡。
“可!”
皇帝隨意的道。
韓石頭的眼中多了一絲陰霾。
新官上任, 東宮的人詫異之下議論紛紛。
傻子也知曉事兒不對了。
“楊中允怕是倒黴了。”
“定然是。”
消息隨即散播了出去。
周家終於遣人來了楊家。
“廣陵王跑了,姑爺率軍去追,還未回來。不過……貶謫在所難免。”
周寧沉穩的道:“告訴阿翁阿耶, 他去哪,我就去哪。”
回頭周寧就令人收拾東西。
留在長安不叫做貶謫, 所以,楊玄此次大概率回去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幾年。
至於皇帝的怒火, 周氏蹲在那裡,皇帝也不好遷怒!
這便是吃軟飯的好處。
真香!
……
“快些!”
楊玄歸心似箭, 可半道上廣陵王裝死,他乾脆弄了一輛馬車,一路換馬不換車,就這麼風馳電掣的趕到了長安。
進城沒問題,只是守城的軍士看向他們的眼神不大對勁,好像是看着……
“怎地像是地獄歸來?”
老賊想到了自己當年盜墓的經歷,“那年老夫去盜墓, 裡面竟然有流沙,老夫被困了半日,外面把風的覺着老夫去了,就在外面燒香祭拜, 等老夫爬出來時,他那個眼神就和今日那些軍士的差不多。”
王老二有些好奇,“既然這般危險,那你爲何還要下去?差錢?”
“那時候倒是不差錢。”
“那差什麼?”
“就是不安分。”老賊唏噓道:“那時候老夫連娘子都不找,一心就撲在了地底下。”
進城,楊玄令人回家報信,自己帶着廣陵王去皇城。
……
皇帝今日親自上陣,和貴妃排演了一出雙人舞。
樂聲纏綿,二人深情對視,也是纏纏綿綿。
貴妃下腰,皇帝單手託着她的腰肢,剛想轉身。
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陛下!”
一個內侍急匆匆的進來。
“何事?”皇帝依舊保持着姿勢。
“太子中允楊玄求見,還帶着廣陵王。”
皇帝下意識的鬆手。
貴妃一屁墩兒坐了下去。
“帶了來。”
皇帝的眼中多了冷意,貴妃識趣的告退。
少頃,楊玄帶着廣陵王到了梨園外。
“見過陛下!”
皇帝淡淡的道:“說。”
楊玄說道:“此行一路順遂, 隨後臣把廣陵王交給了西疆來迎的人馬, 剛回頭走了半日,就接到消息,說廣陵王遁逃。”
皇帝沒吭聲,只是看着跪在邊上的廣陵王。
這娃裡通外國, 死了活該……楊玄說道:“此事雖說與臣無干,可臣卻無法坐視。隨後臣帶着隨行的軍士一路追趕。”
皇帝開口,“追到了哪?”
“洛羅都城,靈頓。”
“哦!”皇帝眯眼。
“臣裝作是使者,進了城中……”
隨後的經歷說出來連那些內侍都聽的出了神。
“……丹巴斯爲了壓制亞斯,尋到了臣……”
楊玄稍微把自己的作用壓制了些,以免長處太過突出。
皇帝點頭,“賞楊玄三萬錢。”
這是功勞。
若是廣陵王留在了洛羅,對於大唐而言就是羞辱。
皇帝看着楊玄告退出去,問道:“洛羅有什麼?”
廣陵王擡頭慘笑,“洛羅至少無需擔心隨時被弄死。阿翁,我遁逃洛羅之事終究瞞不過人,阿翁若是處死了我,世人會如何說?我知曉阿翁一心想做明君,史冊留下英名……”
皇帝起身,衆人束手而立。
韓石頭看了廣陵王一眼,見他神色平靜,就知曉此人是篤定皇帝不會下狠手處置自己。
是啊!
太子密謀刺殺皇帝都能活着,他只是逃跑,算不得什麼。
皇帝走了過來,廣陵王擡頭,眼神平靜。
皇帝伸手摸摸他的頭頂,轉身,被人簇擁着進去,聲音悠悠傳來。
“宮中臺階有些高。”
韓石頭躬身,直至皇帝的背影再也看不見了,這纔回身。
“廣陵王失足跌死。”
……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古今中外都通用的用人手法。
新人上臺的三把火中,必然有一把是人事調整。前任的人要甄別使用,自己再提拔一些人上來,如此,構架就穩當了。
新任太子中允葉純上任的第二天,高越和馮時堂就靠邊站了,從楊玄身邊的小吏,變成了打雜的雜役。
這地位的轉變堪稱是災難性的。
大清早要灑掃,灑掃完了還得去搬運東西。
“老馮,苦不苦?”高越抱着一摞文書問道。
在他身後些的馮時堂端着茶水,“想吃這碗飯,別人說什麼咱們就得做什麼。”
“老馮,你就沒去尋葉中允說說好話?”高越問道。
“你呢?”
二人相對一視,都笑了起來。
“這人太倨傲,老子不樂意!”
“毫無用處。”馮時堂苦笑道:“我也恭恭敬敬的去伺候着,可葉中允卻眼皮子都不擡一下,就只顧着問楊中允的事。”
“你沒說?”
“楊中允對咱們不錯,咱再利慾薰心也得有個底線。別的好說,打聽楊中允的消息,一句沒有。”
“我還以爲你軟了。”高越詫異的道:“沒想到啊老馮,你竟然能硬頂。”
馮時堂苦笑道:“後來也有些後悔,想着若是當時低個頭,說不得就成了葉中允的心腹。可轉念一想,做他的心腹是好,可晚上做夢卻不大好,多半是噩夢。”
二人到了值房外,高越先進去。
“葉中允,這是文書。”
葉純看着頗爲冷漠,淡淡道:“放案几上。”
文書放案几上,可馮時堂端着茶水就有些不知所措……放哪?放文書邊上?
打溼了算誰的?
“葉中允,這茶水放在何處?”馮時堂老老實實地請示。
葉純淡淡的道:“不放老夫身前,難道放你的手上?做事戳一下動一下,老夫要你等來作甚?”
高越心中一顫,把葉純從到東宮後的言行合計了一下,發現從一開始這位新人就在清洗。
一般這等清洗需要後臺板扎,顯然葉純的後臺就不錯,順利清洗了幾個官吏。
他們二人倖免,只是被邊緣化。剛開始二人還以爲是因爲無足輕重的緣故,此刻葉純順勢發飆,高越聯想前後,覺得自己大錯特錯了。
他和馮時堂是楊玄的人,若是葉純一來就動他們,難免會被腹誹刻薄。
希望是我想錯了。
高越擡頭,就見葉純的嘴角邊掛着一抹譏誚冷笑,心中就是一顫。
都被邊緣化了,還要下狠手,只有一種可能,這位葉中允是楊中允的對頭。
這是要徹底清洗楊玄的身邊人。
“來人!”
外面進來了一個官員,“中允。”
此人是葉純新進提拔起來的心腹,對葉純堪稱是忠心耿耿,號稱第一打手。
馮時堂心中一冷,趕緊請罪。
葉純冷笑,“百無一用,送出去,令他們自行安排。”
這便是不要了!
這等被趕出去的小吏,基本上沒啥路子,要麼滾蛋,回家吃自己,要麼就被弄到某個髒亂差的地方去做苦力。
高越擡頭,絕望的道:“葉中允,小人做事勤勉,從未犯錯啊!”
“出去!”葉純指指門外。
二人剛轉身,就聽到了王顯的聲音,正在朝着這邊過來。
“你去了這麼久,誰都以爲是出了事,老夫還在想,這等人才真是可惜了。先前你突然進了老夫的值房,老夫還詫異,咦!這年輕人是誰?怎地這般眼熟?哈哈哈哈!”
“下官剛去了宮中。”
是楊中允的聲音,高越和馮時堂身體一震。
“如何?”
“此行不大順利,不過消息應當散出來了吧?王詹事不知道?”
“小狐狸。都說廣陵王跑了,你率人去追。”
“是啊!這一追就追到了洛羅。”
“洛羅就這麼答應你把廣陵王帶回來?”
“洛羅君臣不合,我就利用了一番,隨後兩邊打了一場……”
“如何?”
“隨行的將士很是爭氣,擊敗了洛羅皇帝的禁衛。”
“嘶!這是揚威異域啊!如此,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王詹事怎地這般模樣?”
“哎!子泰啊!”
“您說。”
“廣陵王逃走之後,朝中頗爲不滿,都以爲……”
“都以爲下官回來要被趕到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粗俗,不過意思倒是貼切。於是朝中就安排了一個新人……”
“這麼說,我如今也算是無官一身輕了。”
“看你說的,你此次揚威異域,陛下定然異常歡喜,回頭不連升三級,老夫這個詹事就留給你做。”
“王詹事這是笑話下官呢!”
“笑話你作甚?你不知,陛下最喜的便是外事立功,揚眉吐氣。你此行辛苦,正好在家歇息一陣子。對了,回頭一起飲酒,不醉不歸!”
“王詹事客氣了,我請客!”
“怎地,看不起老夫?”
“王詹事這話說的。”
二人出現在了門外。
“中允!”
高越顫聲道,眼眶接着就紅了。
“中允。”馮時堂就像是個被欺負的孩子,兩行淚水滑落。
楊玄愕然,“這是……”
葉純微笑過來,拱手,“是楊中允吧!老夫葉純。”
兩個老手下熱淚盈眶,一副被外人欺負的孩子,在見到大人後的模樣,楊玄就知曉了些事兒。
“高越,你二人如今在何處做事?”
這是明知故問,王顯笑了笑。
高越說道:“小人和老馮沒事做。”
這是破釜沉舟了……當着老上官的面哭訴:葉純要清洗小人。
楊玄笑了笑,“這二人下官倒是知曉些,老東宮,做事不說勤勉,可也沒什麼差錯。王詹事,下官此次之後,多半是不會回東宮了,就這麼兩個不成器的東西,還請王詹事行個方便,讓我帶走,丟到別處去!”
楊玄此次鹹魚翻身,過後定然會高升。而且他還是周氏女婿,身後有人。這樣一位前途無量的官場新星,老夫正愁尋不到示好的機會……王顯淡淡的道:“你這是要打老夫的臉?”,他衝着高越和馮時堂微微點頭,“跟着老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