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城中,楊玄一覺醒來,天色還有些昏暗。
他穿上衣裳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宅子,楊玄住的是男主人的臥室。
臥室很大,外面還有奴婢住的小房間,方便主人夜裡召喚。
吱呀!
門輕輕推開,楊玄走出臥室。
外面的牀榻上睡着姜鶴兒。
聽到動靜後,姜鶴兒雙腿夾着薄被翻個身,喃喃的道:“別吵我!”
天氣熱,她穿的單薄,此刻一翻身,身體的背面就露在了楊玄的視線內。
腰不算細,但能感覺到裡面蘊含着的力量。
臀兒微翹,讓人感到了澎湃的生命力。
大清早的……
楊玄趕緊去了茅廁。
姜鶴兒的身體突然一鬆,然後坐起來,雙手捂臉,“我怎麼讓他看到了……”
她收拾了心情,快速穿好衣裳,然後簡單梳妝。
楊玄洗漱完畢,正好姜鶴兒梳妝好。
“你這倒不像是侍女,是嬌養的娘子。”
楊玄取笑道。
姜鶴兒回身行禮,“奴若是不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出去丟人。”
“丟人就丟人吧!”
“丟郎君的人。”
“呵!這和我什麼關係?”
“奴素面朝天,人家一問這人是誰,得知是郎君的侍女,自然會覺得郎君邋遢。”
“有禮!”楊玄坐下,姜鶴兒過來給他梳頭束髮。
“其實,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那……”姜鶴兒有些糾結。
少女啊!
自然是愛美的。
“不過,梳妝後,看着賞心悅目,也是一件好事。”
姜鶴兒不禁摸摸垂落在鬢角下的一縷秀髮,喜滋滋的道:“就是脂粉快用完了。”
楊玄大手一揮,“這家的脂粉隨意拿。”
“不好吧!”
“江湖俠女,難道還不拿別人的東西?”
“是呀!”
“可咱們是征服者!”
“征服者……”
這家的廚子不錯,早飯讓楊玄很滿意。
姜鶴兒也很滿意。
“主人。”
烏達打着哈欠來了。
“韓先生呢?”
“韓先生帶着人去檢點倉庫。”烏達有些不滿,“城中百姓每人每日應當發一斤糧食,加上百姓自家的存糧,能活命,卻又吃不飽。可韓先生卻令每人只發半斤。這是陽奉陰違。”
老賊聽到這話,不禁一怔。
老賊一直想做個真正的謀士,爲此倍加努力。曹穎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新政上,於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有一陣子老賊竟然成了楊玄身邊唯一能商議事兒的人。
這讓他倍感愜意。
可韓紀來了。
這位幾次爲楊玄出謀劃策,那手段比他高出不止一籌。
老賊鬱悶。
還有些沮喪!
差距太大了啊!
可韓紀竟然陽奉陰違,這是飄了嗎?
“去看看。”
每攻破一處城池,首先要搶奪的是戶籍名冊,以及倉庫。
姜鶴兒伺候楊玄更衣,問道:“可要奴跟着去?”
“你去能作甚?累贅!”楊玄整理了一下衣襟。
姜鶴兒說道:“我跟着師父走遍了大周各處,大周大,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可我能聽懂許多地方的土話。”
“難得的人才啊!”這位還能做個翻譯。
“那是。”
“那就跟着吧!”
“是。”
姜鶴兒跟着楊玄出了後院。
十餘男女站在前院,見到楊玄後,齊齊跪下。
“見過使君。”
這便是這家的主人。
男主人賠笑道:“小人有兩個女兒,使君若是不棄,還請帶在身邊伺候。”
兩個少女都打扮過,一個看着純美,一個貞靜。
“不用了。”
楊玄頷首,被簇擁着出了大門。
出去後,他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就不擔心我收了那兩個少女。”
“收啊!”姜鶴兒贊同。
“那你呢?”
“我?”姜鶴兒這才認真思考,“我……我還是我啊!”
得!
這少女真有些中二。
城中已經恢復了秩序,百姓都貼着邊上走,看到楊玄後,更是怯的不行。
“這就是楊狗……不,楊使君?”
“好年輕。”
“年輕歸年輕,咱們這邊雷琦說是什麼名將,卻敗給了他。”
“說是什麼……大唐北疆名將。哎!擊敗了大周名將雷琦,他便是大唐名將了。”
老賊聽着這些議論,心中得意,“郎君,小人覺着,該繼續封鎖城中幾日。”
“封鎖作甚?”
“就怕他們會作亂,或是逃出去稟告汴京咱們的虛實。”
“其一,咱們並未大開殺戒,反而是秋毫無犯,誰吃飽撐的作亂,殺了就是。其二,咱們的虛實雷琦盡知,無需稟告。”
“郎君這是可憐城中百姓呢!”
“不,我要可憐也只會可憐大唐百姓。”楊玄衝着一個站在街邊,好奇看着自己的孩子微笑,“不過,此刻善待他們,爲的不是眼下,而是未來。”
“未來?”老賊掏出了小本子。
目不轉睛的看着楊玄。
楊玄點頭,“此戰是懲戒,大戰後我軍會撤離。可以後呢?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南周的存在牽制了大唐不少精力,如此,當滅。”
老賊說道:“怕是難。”
“難,也要滅!”楊玄說道:“此刻善待這些百姓,當大軍第二次南征時,他們的抵抗意志將會衰弱。”
就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大遼和大宋一樣,佔據了幽燕之地的大遼剛開始用屠刀來教幽燕漢兒做人。可越是屠殺,那些漢兒的反抗意志就越強烈。
後來遼人學聰明瞭,改用懷柔。
咱們是一家人……弄了什麼南面官和北面官,讓漢兒來管漢兒,賦稅也不算高,甚至比對面的大宋百姓過的還好。
沒用多久,幽燕漢兒就歸心了,在後來的滅宋大戰中,漢兒甚至成了主力。
韓紀帶着人正在點檢倉庫。
“見過使君。”
楊玄進了倉庫,見裡面糧食滿滿當當的,笑道:“可夠大軍食用?”
韓紀回身,欣喜的道:“郎君,城中糧草堆積如山啊!”
“哦!”楊玄抓了一把大米,在手中捻動幾下。
“老夫方纔問過了黃州官員,當初彭靖等人對雷琦寄予厚望,想讓他拖住咱們,如此,就算是中路大軍攻伐順利,也得顧忌被黃州守軍斷了糧道……”
“這是想在大軍腰部打下一枚楔子。”楊玄覺得想法不錯,“既然是這等打算,城中的糧草和兵器應當不少。”
“很多。”
韓紀笑道:“咱們左路軍八千人,足夠了。”
“好!”
糧草在手,心中不慌!
韓紀把冊子收在袖口中,說道:“此次南征準備的糧草並不多。”
“那些人想着周軍會一觸即潰。”楊玄有些無奈,“若是彭靖等人知曉我軍糧草不多,他只需令人磨,用人命堆,就能逼退咱們。”
“糧草吃光了,只能退軍。”
“而且還得趕緊退,一旦被周軍咬住,軍中一斷糧,頃刻間便是全軍崩潰的局面。”
大軍哪怕是被圍困都行,就是不能斷糧。
“人以食爲天吶!”
一個南周官員過來,“見過使君,韓先生,那邊的倉庫清點完畢了。”
他遞上一張紙,韓紀接過看了看,“有數了。”
官員低頭,隱蔽一笑。
得手了!
楊玄巡視了一下,“此處就交給你了,我在城中巡查一番。”
烏達愕然,心想韓紀陽奉陰違只發半斤糧食的事兒呢?
不管了?
楊玄彷彿是得了健忘症一般,真的不管了。
“郎君放心。”
韓紀含笑把楊玄送出大門,回身,笑容還在,“去看看。”
他帶着人進了倉庫,指着糧窖說道:“清理出來。”
那官員賠笑道:“不是先用那邊的糧食嗎?”
韓紀看着他,“老夫改主意了,你,覺着不妥?”
官員低頭,“不敢。”
民夫們開始取糧。
糧食緩緩被弄出來。
幾個黃州官吏的臉上熱氣蒸騰。
倉庫建造的很好,哪怕是盛夏,裡面不算熱。
韓紀看了他們一眼,“怎地,很熱?”
“是啊!”
那個官員笑的很坦然。
韓紀抓起一把大米,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事到如今,還不肯說?”
幾個官吏愕然。
“說什麼?”
韓紀笑了,“老夫聽聞南周官吏貪婪,進城之後,老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令人看守各處倉庫。可再怎麼看守,也得要你等配合。
老夫在想,可有人會鋌而走險,暗中偷盜糧食?”
“大軍威嚴,誰敢?”官員笑道。
“是啊!可有人卻肆無忌憚的在做糧耗子!”
韓紀冷笑,“城中每日需發不少糧食給百姓,車來車往,記賬的小吏看似公正嚴明,監督的你等看似盡忠職守,可倉庫中的糧食,爲何少了三成?”
官員大驚,“韓先生,我等今日不是點檢過了嗎?一點也不少啊!”
“是嗎?”
韓紀淡淡的道:“你等怕是不知曉吧!老夫早已令人跟着你等。白天你等裡應外合把糧食拉出去,回來的卻不是輕車,依舊是重車,拉了什麼?”
官員面色煞白。
“拉的是土!”韓紀站在了糧窖邊上,指着下面說道:“你等搬空了一個糧倉,隨即用泥土填下,上面用米糧覆蓋……”
正在搬運的民夫們齊齊停了手中的活計,跪下。
“韓先生,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啊!”
“挖到土了!”一個民夫喊道。
巨大的糧窖下面,此刻糧食和泥土混雜在一起,看着格外的刺眼。
韓紀負手回身。
官吏們渾身打顫。
一人跪下,嚎哭道:“老夫早說過別幹別幹,你等就是不聽,還說什麼唐軍無暇管這個……”
“韓先生饒命!”
官員跪下。
隨行的軍士說道:“韓先生,可要拿下?”
“當然!”
十餘官吏被拿下。
“不必關押!”
韓紀說道:“使君原先吩咐每人每日發一斤糧食,可今日使君巡查才發現,竟然只發了半斤。使君震怒,令老夫嚴查,這不,就查到了這些糧耗子。”
“選幾個嗓門大的軍士,帶着這些人去遊街,告訴城中百姓,這些官吏侵吞了他們的救命糧!”
瞬間,那些官吏的面色劇變。
“饒命!”
十餘官吏遊街的結果很慘烈。
“好可憐!”
百姓們站在街道兩側,看着這些原先的上位者,自己的管理者們,此刻就像是狗一般的狼狽,心中不禁生出了些同情來。
“唐人太狠了些。”
“是啊!”
打頭的軍士喊道:
“使君有令,城中糧食按照戶籍人口發放,每人每日一斤糧。可這些狗官,竟然侵吞了一半。”
百姓們都愣住了。
“是一斤?”
一個老人問道。
軍士點頭,“自然是一斤。可今日使君巡城時,有百姓說每人每日半斤糧食餓的慌,使君震怒,令人一查,就查出了這些糧耗子。”
老人一怔,然後罵道:“老夫曰尼瑪!這可是老夫一家子的救命糧啊!狗官,老夫的孫兒昨日餓的嗷嗷叫,老夫還說唐人太狠,沒想到卻是你等在作孽,狗東西,呸!”
一口老痰吐在了官員的臉上。
官員擡頭,“此事與老夫無關,這是誣衊……”
咻!
一隻鞋子飛來,正好拍在他的嘴上!
“狗官!”
遠處,楊玄在看着這一幕。
韓紀就在身邊,低聲道:“城破後,百姓不知自己的命運如何,心中惶然不安。
左路軍隨後定然要前出永州一線,身後的黃州必須要安定下來。
老夫想來,唯有禍水東引,給百姓尋一個發泄的口子。於是便弄了這手段,讓郎君見笑了。”
“很出色。”楊玄點頭,“大軍出征,後路必須安定,否則前方廝殺,後院起火,那還打什麼?我正在想着如何安撫民心,沒想到你卻主動挖了個坑,幹得好!”
韓紀微笑,“郎君應當早就知曉了老夫令人扣下一半糧食的消息,卻置之不理,沒有這份信任,也沒有老夫的手段。”
“小玄子,這話,怎麼聽着像是君臣對話吶!”朱雀說道。
楊玄也覺得有些意思,“辛苦了。”
韓紀意味深長的道:“郎君此刻便想着第二次南征,可見胸中有大志向。老夫爲郎君收攏人心,不過是本分罷了。”
這人的謀劃,比老夫強了太多。
老賊有些沮喪,但想到了一個問題,就問道:“若是那些官吏不貪腐呢?”
韓紀微笑,“他們必須貪腐!”
不貪,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