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諳盡滋味

當清晨的陽光照入屋內的時候,始終處於半夢半醒間的蕭璧凌立刻便睜開了眼睛,幾乎是出於本能,立刻便翻身查看身旁人還在不在,見沈茹薇仍舊安睡,方長長鬆了口氣。

昨天夜裡,他幾乎不敢閉上眼睛,只因每每想到上回因酒醉睡去,她便一去不回,都覺惶惶難安。

所幸這一次,她還在身邊。

“阿薇!你還在裡面嗎?”許是因昨日聽聞沈茹薇太過疲憊需要休息,許玉蘭雖有些焦慮,卻仍未前來打擾,今日一早起牀便再也按捺不住跑了過來。蕭璧凌見房門未鎖,眼見就要被她推開,便立即扯下牀幔邊的鉤絆,揚手激射而出,正擊在門栓一端,趕在許玉蘭推門之前,使之嵌入木格內,扣緊了門。

“怎……怎麼了?”門外的許玉蘭一臉茫然,本想通過門縫看個究竟,卻發覺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搞什麼鬼?”許玉蘭站直身子,一臉錯愕,殊不知是蕭璧凌早已披衣起身,將手掌抵在她扒着的那條門縫後邊,完全遮擋了她的視線。

可許玉蘭豈是一般人,她聽見了聲音卻沒見着人,可不會就這麼離開,只不過她不會武功爬不上屋頂,不然昨夜蕭璧凌入室之景,必當重演一番,於是她清了清嗓子,伸手用力拍了拍門,大聲喊道:“阿薇!你別裝睡了,我都聽見聲音了,再不過來開門,我可要生氣了啊!”

蕭璧凌被她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喊聲驚得退了一步,想起沈茹薇仍在安睡,便忙回過頭去查看,卻剛好看見剛被驚醒坐起的她一臉訝異的神情。

“玉蘭你先回房罷,我走了很多路,實在是累了。”沈茹薇說完,便朝蕭璧凌使了個眼色,朝他腳下指了指。

那是謝嵐給她沐浴更換的緋色百迭裙,不過原就是她的,只是上回小住時晾在這裡,不曾帶走,然而昨夜太過忘情,被丟在了門口,已然皺成了一團。

蕭璧凌一面繫緊了身上中單的繫帶,有些尷尬地俯身拾起那條裙子,走回到牀邊遞給她,卻見沈茹薇輕手輕腳從角落裡扯過一塊備用的褥子,示意他拿去將門縫遮擋起來,避免被許玉蘭看見。

於是兩人彷彿做賊似的,一個不敢出聲,一個口頭遮掩,總算是穿好了衣裳,理好髮髻,裝作什麼都未發生過的樣子。沈茹薇這才長舒了口氣,以眼神示意蕭璧凌從昨日來時的原路返回,隨即揭下了遮擋門縫的褥子。然而這個時候,許玉蘭卻不耐煩了,才威脅過要搬梯子的她忽然欣喜喊道:“我看見梯子了!”

才走到屋後窗邊的蕭璧凌身形驀地一滯,繼而回過頭來,卻看見沈茹薇無奈搖了搖頭,一把將那塊褥子扔到桌上,抽出木栓,大力拉開了房門。

蕭璧凌不覺扶額,重重嘆了一聲。

房門一開,門外的冷風頃刻間便泄了進來,許玉蘭懷中抱着梯子,猛然發現蕭璧凌站在一旁,登時便瞪起了眼:“你怎麼在這?弄了半天……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當然是做孤男寡女該乾的事,”沈茹薇的回答遠比蕭璧凌所能想到的要直接,她跨出門檻,一把將許玉蘭拉到跟前,蹙眉問道,“一大早的在鬧什麼?”

“我鬧什麼?”許玉蘭只覺她這呵斥來得莫名其妙,於是看了一眼搖頭不語的蕭璧凌,又看了看沈茹薇,話音頓時擡高了幾分,“你還來問我?這大清早的你們……你們簡直……有傷風化!”

“想什麼呢?誰會大清早幹那事?”沈茹薇搖頭嘆道,“你可知道我有多少天不眠不休了?就不能讓我好好歇一會兒嗎?”

“你剛纔……在休息?”許玉蘭一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指着蕭璧凌,朝她問道,“那他怎麼在這?你們兩個睡在一……”

“此事能不能不提了?”沈茹薇被她吵得頭疼,但立刻又冷靜了下來,拍了拍她後背,道,“把梯子放下,你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我……”許玉蘭一時語塞,當即狠狠瞪了一眼蕭璧凌,方轉過腦袋,對沈茹薇道,“我聽小宋說,你們不是一道回來,而是途中遇上的……還有,前些日子你從齊州不告而別,這又是怎麼回事?”

聽完這話,沈茹薇眉心不覺蹙緊:“你就是爲了問我這個?”

“怎麼?你又想瞞着我?”許玉蘭撇撇嘴道。

不嫌事大的蕭璧凌在一旁乾笑兩聲答道:“她不會說的。”

“你怎麼知道?”許玉蘭本就覺得自己天生便與這廝不對盤,聽他如此一說,心裡便更加不痛快。

“不止你想要知道,我也一樣,”蕭璧凌望了她一眼,眸中盡顯無奈之色,“可惜,她想瞞下去的事,絕不可能告訴任何人。”

“是這樣嗎?”許玉蘭有些茫然地望着沈茹薇,卻見她點點頭道,“我總歸有我的爲難之處,更何況,你也不該再繼續受我牽連。”

“可我……”許玉蘭越發迷茫,她扔下懷裡的梯子,小跑幾步進屋將蕭璧凌生拉硬拽出了屋子,問道,“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麼?”

蕭璧凌只得搖頭,攤開雙手,無奈搖頭而笑。

“爲什麼總是這樣呢?”許玉蘭退後兩步,心下躁鬱不已,她轉向沈茹薇,道,“爲什麼總是讓我看着你受苦受累,卻偏偏什麼忙也幫不上?就算……就算我無法插手,可你……你是我餘生唯一可以依賴的人,要死要活,總得先顧及我吧?”

蕭璧凌抱臂倚着門柱,一面聽着許玉蘭的話,一面觀察着沈茹薇的反應,卻見她面色沉靜,眼波始終如一潭死水,毫無動容。

“此事非我能力所及,抱歉。”沈茹薇道,“如今既然人已送到,我也該走了,幫我轉告素素一聲,便不一一辭別了。”

她說完這話,便即大步跨下臺階。

“你的刀不要了?”蕭璧凌朗聲問她。

沈茹薇恍惚回頭,卻見他已回身從房內將照雪拿了出來,遞在她眼前,她略帶遲疑伸手握住刀鞘,卻發覺他並沒有要鬆手的意思,便也不多廢話,翻掌斜切向他手腕,便要奪刀。

然蕭璧凌也非尋常之輩,加之原本遞刀之時便已做好了出手的準備,是以手腕向下一擰,登時便避開她這一擊,隨即向後一拉,迫得她鬆開了握刀的手。

“你們幹什麼?”許玉蘭一個激靈,已然嗅出眼前二人之間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便也不敢上前,反向後退了幾步,口中喊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幹嘛非要動手?”

可眼前這兩人,卻沒有一人開口回答她的話。

她又哪裡會知道,這二人心下皆澄明如鏡,眼下蕭璧凌既已知曉沈茹薇絕不會回頭,便只有出手迫使她留下,方有機會問出真相,而沈茹薇亦十分清楚他的秉性,是以全然不予廢話,甫一出手,便絕不留餘地。

眼見自己無力攔阻,許玉蘭便欲去別處喊人,然而這時,剛好以刀鞘隔開沈茹薇一掌的蕭璧凌卻將她喚住,道:“別去聲張!出了這道院門,於她而言皆是生人,莫再讓她有口難言。”

許玉蘭聽得一愣,也不知怎的,只有這一句話她聽得明明白白,也在恍惚之間,頭一回體會到他對沈茹薇至深的關懷,於是立刻便閉上了嘴,用力點了點頭,退出院外。

沈茹薇不禁詫異,然而稍不提防,便已被蕭璧凌一手扣緊脈門拉回身邊,她內力深厚,又得了黎蔓菁指點,若全力相搏,鹿死誰猶未可知,只不過此番交手,並不爲傷人,彼此各有顧慮,行氣皆有收斂,因而更像是一場文鬥。

而文鬥所比的,是各自習武多年,與人交手的經驗,誰更技高一籌,便能率先壓制另一方。偏偏就是在這一點上,沈茹薇因習武太晚,而遜了蕭璧凌遠不止十年。

沈茹薇受他牽制,卻並不想就此認輸,於是反手一掌扣在他手背,便欲向下擰去,然而蕭璧凌卻並不給她翻盤的機會,而是迅速以刀鞘末端點中她肋下天樞穴,此處屬於足陽明胃經,受瘀滯血阻,對女子影響猶甚,沈茹薇也訝異於他出手如此穩準,登時便站不穩了,繼而跌落他懷中,本能目露慍色,朝他望去。

“對不起,”蕭璧凌將照雪放在一旁,懷抱着她就地坐在迴廊邊的石階上,未免她太過難受,封住她幾處大穴將她行氣主脈制住後,便將天樞所受淤阻解開,隨即長舒一口氣道,“只有這樣,才能讓你靜下心來說話。”

“放開我。”沈茹薇道。

蕭璧凌略一遲疑,終還是鬆開了手,眼見她拎起一旁的照雪便要離開,終於按捺不住壓抑許久的心緒,高聲問道:“你真當自己是無所不能嗎?”

沈茹薇腳步一滯,卻並未回頭。

“你可以事事都壓我一頭,不論武功或是顏面,我都不在意,”蕭璧凌仍舊坐在石階上,目光沉斂,“可你憑什麼認爲,以你一己之力,就能承擔所有事?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有哪一次曾顧慮我的感受?”

“不全與你相關,”沈茹薇道,“我的身份……所牽繫之人太多,着實……”

“你能牽連到誰?”蕭璧凌嗤笑出聲,“沐劍山莊嗎?白鹿先生身份一旦公開,葉楓首先針對的就會是你,屆時新仇舊怨算在一起,十條命都還不夠。至於你師門那頭,所知之人甚少,我不會說,我大哥與高昱他們,亦不會多言,只要唐掌門三緘其口,他們永遠不會被人拖下水。”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論有沒有你,我與飛雲居都將劃清界限,何況我早已不屬扶風閣門下,師父也不在門中,各大門派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針對;許姑娘本非江湖中人,也無關當中是非,你能牽連到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沈茹薇聽罷,閉目深吸一口氣,咬緊牙根,卻不開口。

“我再問你一次,你當真認爲自己無所不能嗎?”蕭璧凌一字一句說完,已然起身走到她身後,在他伸手將她環擁入懷的剎那,已能清晰感受到她的身子正在劇烈顫動着。

他越發感到心疼,微微躬下身去,俯身在她耳邊柔聲說道:“等你逞夠了英雄,只剩孤家寡人,又有誰能保護你?”

言罷,他清楚地聽見沈茹薇發出一聲抽噎,繼而顫抖問他:“那你可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同生共死,有何不可?”蕭璧凌微笑,在她耳畔輕輕一吻。

“可道眼前光景惡,其如難見故人何。”沈茹薇言罷,眼底已有瑩光閃爍。

“所合在方寸,心源無異端。”蕭璧凌道,“我既承諾要守你一生,能不能……讓我將它兌現?”

話至此處,沈茹薇的身子頓時便癱軟了下去。

這連日來無人傾訴的煎熬,以及獨自嚥下一切的孤苦,無時無刻折磨着她,然而她卻不得不對每一個人做出鎮定自若的模樣,佯裝雲淡風輕。

內心歷經千辛萬苦而鑄立起防備的高牆,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

蕭璧凌扳過她的身子,令她面對着自己,卻見她目光空洞,呆呆望着某個不知名的方向,面容憔悴遠勝之前,非但未有半分好轉,眸色更是暗淡了幾分。

“茹薇?”蕭璧凌輕聲喚她名字,一連幾聲,方見她木然擡眼,雙瞳空空,如失明之人,本應嬌豔的脣,更是慘白到滲人。

她脣瓣翕合,他聽得出,那是一聲輕噓。娟秀的眉眼,勉強一彎,這樣的笑容,也看得他越發心酸。

“我兒時最大的願望,便是翻躍過那深院高牆,卻不知真正離開時的情狀,會是那般慘烈,”沈茹薇語調平靜,安穩得彷彿只在敘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一直以來,當時當刻,我都不願回想,直到慢慢忘了那時的心境……可我記得,那也依舊是我曾經歷過最慘痛的離別。”

“你的確……不該再去想了。”蕭璧凌的手停在她肩頭,垂眼直視那對空洞的眸子,喉頭微微一梗。他害怕她瞧見自己失態,是以只能保持緘默,繼而伸手撫上她的面頰,用不曾生繭的,最柔軟的食指指腹,撇開她額前那一縷因方纔的打鬥而散落下的細碎長髮。

“我失去了母親與姐姐,也失去了尊嚴,換來這一身傷病……”她仍舊平靜說着,語調和緩,眸中亦無分毫波瀾,“我也習慣了孤獨,習慣了獨當一面。我讓自己變得無堅不摧,無所畏懼,便是爲了有朝一日,將往事撫平,去看這人間繁華,萬里山河,再無恩怨纏身,一世逍遙。”

蕭璧凌展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讓她的額頭靠在自己胸口,將她用和順掩蓋的哀傷面容,通通蔽於懷中。

“我怎麼也想不到,苦心籌謀,執着至今,到頭來,卻發現自己追逐的一切,竟都是徒勞無功,可笑至極。”她的話音漸沉,說到最後一字,竟成虛無。

周遭旋即變得無比安靜,可很快,一個陌生的聲音,卻擾亂了這隻持續了片刻的寧靜。

那是衣衫被淚水打溼的聲音,蕭璧凌甚至立即便準確察覺出衣襬上那一點溼潤的痕跡,他的指尖凝滯一瞬,卻很快感受到了手背那倏然滴下的溫熱水滴。

他不敢低頭,只是伸手去尋找她的面頰,卻在手背觸及她下頜的剎那,被她纖柔的手指勾在手心,用力推開。

蕭璧凌眸光一緊,卻聽到低沉的嗚咽,漸漸轉爲大聲的抽泣,他聽到她壓抑許久的哭泣越發肆意,也感受到胸前衣衫,被她的淚水層層浸泡,蔓延至整片胸膛。

伴隨這哭聲,他原就懸着的心也抽搐得越發厲害。可他卻只能閉目低首,輕吻在她髮髻,雙手擁上她顫抖的肩,用這僅有的溫暖,極力平復這一切。

他甚少見她哭泣。

一次是因荊夜蘭,一次是因他,而今天,還是相識兩年來的第三次。

她用比常人多出數倍的堅韌與桀驁,將所有的少女情懷收攏,只在接受他的時光裡,用最明媚的笑容展現。

“你總是猜得那麼準……”仍在哭泣的沈茹薇含混開口,“那個白鹿先生,他不是別人,而是我爹啊……”

蕭璧凌不覺心念一動,卻很快便明白過來這其中的始末。

他本以爲,自己已是這世間最苦之人,可如今細細想來,儘管那個爲了感情,令自己癲狂到極致的母親,算計着他的一切,卻還不至於要玩弄他的性命。

可懷中的她,卻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倚仗着她僅有的溫情,將她從本就貧瘠的岸上推入深海。

他不忍打攪,等她幾乎哭幹了這一生所有的淚水,漸漸安靜,方俯首低眉,伸出雙手托起她下頜,柔聲說道:“都過去了,沈肇峰所做之事,本就與你無關。”說完這些,他頓了頓,又道,“雖說他如今之勢,絕非你我所能戰勝,可若這一切只讓你一人承擔,我着實做不到。”

沈茹薇眼瞼輕顫,抖落下一滴殘留的淚水:“話雖如此,可你是唯一能夠指引他找到青梅師伯的人,他……絕不會善罷甘休,我若繼續在你身邊,而不依他行事,只會後患無窮。”

“事到如今,不論如何都是死局,”蕭璧凌眸中含笑,眼中俱是疼惜,“誰又敢斷言此事毫無轉機?”

“蕭璧凌……”

“過去發生的一切,都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能做的,便是從今往後竭盡所能護你周全。”蕭璧凌與她相視,眼神篤定。

沈茹薇聽完這話,本堅如頑石的心,驀地發出一絲震顫。

躲在院門之外偷瞄的許玉蘭瞧見此景,雖聽不分明二人到底說了些什麼,但瞧他們不再大打出手,便也鬆了口氣,隨即走到臨院正中的石凳旁坐下,垂眸思考自己現下該去幹點什麼,忽然想到自己早上不論說什麼都無法改變沈茹薇,而這個男人三言兩語便已令她動容,便覺得心下頗不是滋味。

就在這時,一個人蹲在了許玉蘭跟前。

“你在這作甚?”

她恍惚了一瞬,猛然擡起頭來,定睛一看,卻見宋雲錫半蹲在自己跟前,疑惑問道:“沈姑娘不在屋裡嗎?”

“我……”許玉蘭點點頭,又搖搖頭,卻發現他身後還立着一人,赫然是蕭清玦,便即拍了拍衣角的灰塵,站起身道,“你怎麼來了?”

“昨日清琰只匆忙交代說有話要告訴我,便說要來探望沈姑娘,今日去他房中也未瞧見人,便想他應當是在這裡。”蕭清玦微笑答道。

“對……他……”許玉蘭話到一半又戛然而止,想到早晨那尷尬的一幕,怎麼也說不出蕭璧凌在沈茹薇房中待了一夜的話來,於是搖搖頭道,“我剛纔過來……他們在院子裡打起來了,然後……”

“什麼?”宋雲錫聽得一愣,不等她說完便連忙跑去院裡一看究竟,蕭清玦緊隨其後,雖走不快,卻也一步不落。

許玉蘭只得低着頭,悻悻跟上。

等到了院裡,三人卻看見蕭、沈二人坐在迴廊出口的石階上交談。宋雲錫見狀不覺撓頭,回頭看了一眼許玉蘭,道:“你不是說……”

“我還沒說完呢。”許玉蘭摳了摳後腰被裙帶勒得發癢的肌膚,撇撇嘴道,“怎麼怪起我來了?”

蕭清玦聽罷,只搖頭一笑,卻見蕭璧凌已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神情略顯凝重:“大哥……”

“我們是不是不該來……”許玉蘭神情略顯茫然。

“沒什麼,”蕭璧凌擺擺手,對長兄道,“我記得柳前輩一直都在金陵……我想告訴大哥的話,你應當都已經知道了。”

宋、許二人相視一眼,各自瞧見的都是對方眼底繚繞的雲霧,根本一個字都聽不懂。

“此事……早在多年前我便有所懷疑,”蕭清玦淡淡笑道,“也算不得什麼。”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許玉蘭忍不住問道。

“這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你不必插手,”沈茹薇起身走到許玉蘭跟前,挽起他的手道,“我陪你去別處走走。”

與其說許玉蘭是被沈茹薇牽着,倒不如說是鉗制着,幾次掙脫無果後,便索性放棄了掙扎。

可她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疑問,脫口而出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看他那個樣子就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肯定第一個告訴你!”

“你可知道,像你這樣什麼事都喜歡打聽的性子,是活不長的?”沈茹薇看了看她,眉梢微挑,半開玩笑道。

許玉蘭頓時語塞。

“你想去哪?”蕭璧凌對沈茹薇喚道。

“我不會走的,免得到時候,某些人見不到我,又着了人家的道。”沈茹薇言罷回頭,俏皮一笑。

她像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還能拿他打趣。

蕭璧凌只得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二人出了小院,直到背影消失,蕭清玦這纔開口,對蕭璧凌問道:“誰告訴你的?”

“鬼燭威脅蕭清瑜時,我親耳聽到。”蕭璧凌目光平靜。

“這……究竟是怎麼了?”宋雲錫仍舊不解,只覺得自己站在二人跟前分外多餘。

“大哥之所以胎中帶病,是因爲有人用毒。”蕭璧凌眉心微蹙,道,“下毒之人,正是韓穎。”

“這都哪跟哪?”宋雲錫困惑不已,“什麼毒如此厲害,這麼多年都沒醫好?可有找柳前輩他們問過?”

蕭清玦搖頭一笑,對宋雲錫道:“這毒自幼便在我體內,多年未除,早已與血肉相融,莫說柳前輩他們,即便神農谷不曾傾覆,怕也無人能醫。”

“那柳前輩可曾說過什麼?”蕭璧凌蹙眉,道。

“你也不必太過擔憂,”蕭清玦搖頭笑道,“少說也還有幾年的時間,或許……蕭清瑜只是等得不耐煩了。”話到此處,他忽然躬身劇烈咳嗽起來,蕭璧凌與宋雲錫二人見狀,立刻上前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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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想到,終還是到了這兄弟反目的一日。”蕭清玦堪堪站穩身子,似是心有不忍,緩緩闔上雙目。

卻在這時,耳邊傳來蕭璧凌低沉的話音:“除了大哥你的病,我還聽聞一件事。”

“何事?”蕭清玦睜眼,目有訝異。

蕭璧凌略一沉吟,卻搖了搖頭。

高婷之事,他着實不知該如何開口,沉默半晌,終於問道:“蕭清瑜左肩背後,可是有三道傷疤?”

“不錯,那已是許多年前的傷了。”

“可有超過九年?”蕭璧凌眉心微沉。

蕭清玦聽到九年前的字眼,恍惚間想起,那正是葉濤一案所發生之時,當下蹙起眉來:“莫不是……他曾在金陵出現過?”

“我曾聽人說過,人聲可仿,貌可易容,可身段特徵卻無法作假,”蕭璧凌平聲靜氣道,“那一年,高姑娘纔剛到金陵。”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蕭清玦失聲吼了出來,腳下緊跟着一個踉蹌,幾乎向後栽倒,好在身後的宋雲錫眼疾手快,及時將他身形攙穩。

蕭璧凌凝眉,沒有吭聲。

蕭清玦勉力支撐着想要站起身來,喉頭卻跟着急促的呼吸猛地抽搐了幾下,驀地低頭嘔出一口鮮血。

“大哥!”蕭璧凌趕忙上前攙扶。

“且慢……”蕭清玦用僅有的力氣,死死扣住他的胳膊,緊盯他雙眸,道,“我還有一問……你……你能保證……所言非虛?”

“我爲何要騙你?”蕭璧凌嘆了口氣,將此事始末悉數交代過後,卻忽地想起了回往金陵途中,身中致幻毒物時所見的那個女人,一時愕然,道,“難道……我遇見的是她?”

宋雲錫早就聽得愣在了原地,久久難以回神,蕭清玦的臉色卻已變得蒼白,他沉默良久,忽然脣角一動,竟笑了出來。

他眼底一片慘淡,彷彿在嘲笑着自己毫不作爲的前半生,到了最後,眼底滿溢出絕望,昏天黑地,幾欲將他吞噬。

蕭璧凌不由分說將他扶到迴廊內坐下,並囑咐宋雲錫去將柳擒芳請來,過了許久,他終於聽到了長兄已然沙啞的話音:“我原還心有不忍,可如今看來,在清瑜眼中,我甚至不配讓他乾淨利落取走性命。”

“如今看來,他所痛恨的,並不止我一人,是我想的太簡單了。”蕭璧凌長嘆一聲,道,“早知如此……我當年就不該走。”

他曾拼盡全力逃離這一切枷鎖,終究卻陷於宿命,喜怒悲歡,愛恨情仇,皆牽繫當中,萬般掙扎皆是徒勞。

“可笑……真是可笑,”蕭清玦言罷,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擡眼望向蕭璧凌,問道。“對了,前幾日在金陵城外,是誰對你下的手?”

“她沒看見?”蕭璧凌一愣。

“你說沈姑娘?”蕭清玦搖頭,道,“聽沈姑娘說,她趕到之時,只看見一幫黑衣蒙面人意圖取你性命。施毒之人,你竟也沒看清面目?”

蕭璧凌眉心微蹙,他仔細回想一番,驀地記起那散逸在雨中的冰棱來,下意識說出了一個名字:“桃七娘?”

“你確定是她?”蕭清玦蹙眉道,“聽許姑娘說,她被擄去之時,也曾見過那個女人。”

“如此說來,又是蕭清瑜?”蕭璧凌不覺嗤笑出聲,“他到底想幹什麼?”

蕭清玦只是搖頭,並不接話。

曾經兄友弟恭的虛僞面目既已被拆穿,那便沒有什麼再值得他留戀。

他也曾天真以爲,他與蕭清瑜雖非一母所出,多年相處,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全無情分,豈知連枝分葉,興滅俱不相依,表象之下,包裹的卻是切膚徹骨的恨。

“你可曾想過父親對此的態度?”蕭清玦道,“蕭清瑜再如何不受管束,到底也在他身邊待了二十多年,而你,卻並沒有這樣的籌碼。”

“這我何嘗不知?”蕭璧凌道,“我曾想過讓各大門派介入其中,迫使父親決斷,可現在……”蕭璧凌凝神片刻,方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這麼做會有何後果,但他們母子所作所爲,我實在無法容忍。”

“所以,你想趁父親不在,索性做個了斷?”蕭清玦苦笑長嘆,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爲誰感慨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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