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弋。”青蕪在那個把她攔腰劫走的男人跑出十幾裡地,將她放下之後,看清其面容,頭一次對人露出怒色,“你怎會在此?”
“三日之前,有人來找我。”說話的男子面無表情,他穿着鴉青色衣衫,一張俊朗的面龐幾乎沒有半點血色,“他們並未透露身份,只是讓我接一樁生意。”
青蕪眉心一緊。
“我本不打算接,可他們告訴我,你也接了這單生意。”荀弋面色依舊冷峻。
“所以,你之所以答應那些來歷不明之人,就是爲了來攪我的局?”青蕪輕笑,甚是輕蔑,“你可惹了大麻煩。”
“怎講?”
“我不是殺手。”青蕪面色沉了下來。
“那你爲何會在此地?”
“張公子如此炙手可熱,誰都會想看個究竟,我也不例外。”青蕪漠然。
“所以,是我誤以爲你擔着僱主的信任,卻豁出身去幫一個陌生男人趟幽冥谷的渾水,還自以爲聰明把你拉出來?”荀弋凝眉。
他眸光深邃,看不出真正所想,自然也不會叫人看出當中是否包含了愧疚。
“原本不會渾,”青蕪道,“若你不攪局,水雲珠逃不了。”
“那人從金陵城出來,難道解決不了一個小小的水雲珠?”荀弋冷哼一聲,橫豎就是不認自己闖的禍。
“早知如此,當初便不會救你。”青蕪言罷,轉身便走。
“算我將功補過,你與我同去,人給你,我空手交差。”荀弋在她身後道,“或者,你等我將人帶給你。”
青蕪腳步微微一滯,忽然回頭衝他微微一笑:“扶風閣已經出手了,這次來的是宋雲錫,還帶了個幫手。”
“他們人在哪?”
“出了永嘉縣往南,他們大概是打算繞道走。”青蕪眼皮連動也沒有動一下,方纔流露出的憤怒已全部收斂起來,一絲一毫也不曾流露。
她是如此擅長掌控自己的表情,可荀弋卻不明白,不過是幽冥谷的幾個殺手,即使找上門來,也未必動得了她,爲此動搖心緒,又是爲何?
荀弋雖是殺手,卻完全不是李俊水雲珠那種九流貨色可以比擬的,光是能從蕭璧凌眼皮子底下捲走個大活人這一點來看,身手便不容小覷。而與他同樣,被那神秘人所僱之人,也都不是小角色。
而除了荀弋,其他幾個人都是結伴走的,如今都坐在永嘉縣另一處的空宅堂屋裡,卻都坐的是各不相干的座位,想着各不相干的心事。
坐在角落裡的麻衣漢子張溫,不論長相還是兵器都十分粗獷,他們這一撥人,雖來自天南地北,可到底僱主是同一個人,因此彼此之間,也都不必隱瞞身份。
外號“鐵頭羅漢”的張溫把玩着雙錘,看着滿屋子的男人,那表情彷彿吃了屎一般憋屈,愣是想不出個樂子。
此人的好色乃是出了名的,可惜除了風月地,他還從沒認識過什麼像樣的女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穿素白衣裙的女人出現在了門口,她披散的長髮遮住了半張臉,面色青白如鬼魅,神色陰冷麻木。
張溫肚子裡那種吃了屎般的憋屈感,先是在看見女人衣裙的剎那燃起欣喜,可在看清她面目之時,又被活生生駭得嚥了回去,連火星子都不敢點起來。
“六步蛇”馮千千。
七步蛇毒冠絕天下,而她,竟比蛇還要毒。
張溫別的不知道,這女人佣金不菲還是知道的。
馮千千冷冷掃了一眼大堂,沒有說話。堂內的椅子統共也就只有四張,沒有一張是能離這幫臭男人遠一些的,她只瞥了一眼,便決定不坐了。於是便你在堂中角落靠牆而立,閉上雙眼,一言不發。
“我聽說,荀弋已到永嘉縣了。”說話的是個年輕公子,名叫寇承歡,江湖人稱“承歡公子”,武功極高,只是平素好吟風弄月,隨身攜一支竹簫和一把小扇,平日裡也沒個正經事,這一回多半也就是閒得無聊來湊個熱鬧,江湖傳聞,說這寇承歡其實是個女人,還有傳聞說,他是個不男不女的陰陽人。
“可惜他獨來獨往,不肯留下等僱主指示,非要自己出去打探消息。”寇承歡說完,將手攤了攤,便又端正坐好,繼續喝茶。
“在這種鳥不拉屎,連個正經女人都沒有的鬼地方,能打探到什麼?”張溫沒好氣說着,朝馮千千看了一眼,隨即發出一聲冷哼,將臉別了過去。
“僱主有沒有說過,他請來的人也可以殺?”馮千千冷冷開口。
寇承歡聽罷哈哈大笑,卻不答話。
張溫自討沒趣地哼了一聲,竟不想馮千千倒動了真格。
他還來不及看清對方身法,便已被迫和飛身上前的馮千千過了十來招。
馮千千用的是毒,用毒者多半暗器卻一流,內家功夫卻未必深厚,可這女人是個例外,她僅用掌風便把張溫逼得不得不退,一套暗藏殺機的掌法使得出神入化。張溫是個莽漢,退避的身法竟也十分靈巧。在這狹窄的大堂內左躲右閃,一絲衣角都沒讓那女人給碰着。
寇承歡好似局外人,除了安靜喝茶,就是觀戰找樂子。
“瘋婆娘,佣金你是不要了嗎?”張溫罵道,“成日學着夜叉打扮,也不知哪裡像個女人,出手還如此陰毒,你不怕嫁不出去?”
馮千千眼底本就滿是殺氣,聽到這話,頃刻間都漫溢出來,她右掌一擡,甲縫間隱約散出零星光點,泛着詭異的色彩。
“且慢!”隨着寇承歡話音落地,便有幾枚銅板從他手中彈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在馮千千煨了毒右手五指甲蓋上,削下她一半毒甲後,幾乎同時釘入地面。
馮千千愕然罷手,看着自己右手五指,每一隻手指的甲蓋都只剩了覆着指頭的那一半,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唐突佳人,真是罪過。”寇承歡起身,向她拱手施禮,滿面俱是歉意,“這生意還沒開始,咱們自己人就打起來,似乎並不妥當。”
“再敢多言,連你也殺。”馮千千言罷,便自拉了張椅子在堂中一角坐下,不再說話。
死裡逃生的張溫立刻得意了起來,當下嗤笑一聲,道:“弱不禁風的,看樣子連個杯子也拿不穩,不會是拿來給兄弟們玩玩的吧?”
這言語之間,滿是輕薄,連旁觀的寇承歡眉目都不覺動了動,想是擔心馮千千又會對這混賬玩意出手。
可馮千千只是閉上雙目,一言不發。
“張兄此言差矣。”寇承歡凝眉,“要是天底下的姑娘都長成張兄這般尊容,那寇某我便寧可自戳雙目,從此吃齋唸佛了。”
“這就去吃齋唸佛?”張溫呵呵笑道,“閉上眼睛,哪個女人不是女人?”
寇承歡本是打趣,要那張溫閉上這臭嘴,哪知道這個老王八還來了勁。
“娘兒們,”張溫再次發話,“你不是想毒死我嗎,怎麼不出手了?”張溫說着,一張臭氣哄哄的嘴咧得老開,哈哈大笑幾聲,只怕是還覺得自己十分有趣。
馮千千沒再開口,仍是閉目養神。
那張溫見她不答,也覺自討沒趣,豈知就在這時候,一柄長刀徑自從門外而來,直接釘入張溫手邊扶手。
但見刀身寒光凜凜,幾可照得人面,周遭卻並無殺意涌動。
張溫立時跳了起來,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名穿着鴉青色衣衫的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是荀弋。
“污言穢語,攪人清淨。”荀弋眸光冷峻如冰,“若再多話,你便不必活着去了。”
張溫不怕馮千千,可他怕荀弋。
是以只能冷哼一聲,閉上了嘴。
寇承歡也似長出了口氣,當下對荀弋拱手施禮。
“扶風閣已經把人帶走了,僱主的指示呢?”荀弋道。
寇承歡與張溫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扶風閣此番行事果然隱秘,就連這幕後能下重金請出這麼些佣金不菲的殺手的僱主都未能得到消息。
“出鎮往南,分頭搜尋。”荀弋的話簡單利落,一個字的廢話也沒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