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硯自己回過神來,臉色陣青陣白,突然臉上現出無可奈何的幽怨之色,彷彿如傅明華第一次在長樂侯府見他時的那般,整個人如顆清晨的露珠,一副隨時會消失的樣子。
看他這模樣,陸長元也十分心疼,但在此時卻無可奈何。
兄弟兩人雖然都視富貴如浮雲,不願折腰侍權貴,可惜權勢確實是個好東西。
秦王妃高高在上,哪怕說話使他二人心中不快,兩兄弟卻依舊得忍了一肚子的閒氣。
賀元慎等人這下可不敢再提及詩書字畫,唯恐等下又爭了起來,容七娘子臉上的淚珠還未乾透,陸長硯的神情仍是鬱郁。
倒是傅明華如沒事兒人一般,幾人心下都對傅明華另眼相看,賀元慎心情複雜,想起心中那點兒心思,若當初幸運的是他,如今怕是不知有多歡喜,遂嘆了口氣。
幾人提起了懷孕在身的蘇氏,四皇子大婚,她卻飽受孕期之苦,不得前來,傅明華問起時,賀元慎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半晌纔有些猶豫不決:“似是臥牀幾日了。”
他每日諸事繁雜,既要以文會友,與一干朋友們談天說地,又要讀書作文章。
衛國公府將來還要交到他手上,由他打理。
蘇氏未嫁他時,時時刻刻倒恨不能他成日在外晃盪,讓她以解相思之苦,可真嫁了之後,那情形便登時逆轉了。
賀元慎不改性情,仍是如以前一般,那時在蘇氏眼中風流倜儻,溫柔的解語花,婚後便成了冷落嬌妻,在外快活了。
此時提及懷孕的蘇氏,他竟然露出一副茫然之色,似是許久沒見過蘇氏了一般。
“弟妹性情端莊大方,又不善妒,實在難得。”
柳世先點頭誇讚,賀元慎也露出滿意之色。
傅明華冷眼旁觀,低頭喝了口水,掩飾心中的感覺。
坐了半晌,有人尋來,陸長元兩兄弟便想借機告辭了。
幾人又起身相送,陸長硯行走間頗有些吃力,偏生他又性情倔強,將背挺得筆直,便越發走得吃力,顯出幾分跛相來。
他眉目如畫,長得十分清秀,原該是翩翩佳公子,卻唯有這腿疾,彷彿那無暇的美人兒,臉面上被人抓出了一道疤,未免給人美中不足之感來。
柳世先連連嘆息着,說道:
“可惜可惜。”
他是替陸長硯可惜,“清溪性情溫和,知書達禮,學富五車,我父親身邊的徐況曾見過他,誇他公子世無雙。可惜就是一雙腿……唉……”
傅明華起身準備離開,幾人又是一番辭別,陰麗芝也跟了傅明華出來,聽着之前亭中傅明華問及蘇氏,不免有些吃味:“元娘跟衛國公府的蘇氏交好?”
她一直當洛陽裡傅明華與自己纔是親近一些的好友,畢竟因爲陰氏的關係,傅明華的母親出身江洲,她心中是對傅明華有些親近,旁的人是不大看得上的。
卻沒想到傅明華又與蘇氏關係不差,難免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過出身西都侯府蘇家,不是什麼清貴士族。”
蘇氏的父親來歷不顯,祖上只是大唐新貴。
傅明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鄧士載都曾說過,英雄莫問出處。曾外祖父、外祖父也結交貧賤之士,蘇妹妹性情有趣,寶兒倒是可以見一見。”
陰麗芝微微一笑,顯然並沒有將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恰好傅明華身側的二等丫頭尋了過來,兩人便分道揚鏢,待傍晚回府之後,碧藍忍了一天,卻終是忍不住了。
邊替傅明華換了一身沉沉的王妃鞠服,一邊就憤憤道:“陸家的人,真不要臉。”
那陸長硯腿有疾,出身貧寒,還好意思妄圖配傅明華,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最使碧藍生氣的,就陸家這光景,挑三撿四,陸長硯還敢說‘不喜歡她’,此時提及,氣得臉都紅了。
碧雲也忍不住道:
“以前還當能受靖王府柳郎君誇讚的陸氏雙傑何許人也,又聽說隴西太守姚大人也對他們多有誇讚,如今看來,確實是名聞不如見面。”
說了這話,又接着道:
“君子背後不道人是非,您今日正大光明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的臉色可好看了。”話裡帶着幾分痛快。
傅明華任由她們爲自己褪下了厚重的衣裳,又擦過了臉和手,換了輕便的軟袍,喝了水漱口,吐出茶水後才道:“不過是僞君子,連真小人都算不上。”
心虛理虧的又不是她,陸氏兄弟說了悄悄話被她聽到,她卻是理直氣壯。
“對!”兩個丫環也都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不屑之色。
換完了衣裳,碧雲一面替傅明華整理着袖口,一面提醒道:“您將來要小心容大夫人。”
今日傅明華下了容七娘的面子,容七娘名聲必定是有損的,容大夫人定會將此仇記在心上。
“她怕是會怨恨您,將來伺機報復。”碧雲心細溫柔,平時話不太多,唯有事關傅明華,纔多說了幾句。
傅明華聽了這話便是一笑:
“容大夫人怨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韓氏就是恨她入骨,也不過得如今日一般,咬緊了牙關忍耐。
明的她不成,暗的她也只有這些手段。
傅明華伸了食指,碰了碰眉梢,正要說話,碧雲卻正色道:“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容七郎吃了王爺這樣大的虧,容大夫人的嫡長子又死於莫州李彥輝之手,她必定是會遷怒於您的,還是多加小心爲妙。”碧藍也跟着點了點頭,輕輕打了水來替她潔面:“奴婢覺得碧雲姐姐說得不錯,今日容七娘子不也出言爲難您了嗎?”
雖說最後被傅明華給擋了回去,但容七娘容瑞宜眼中的怨恨,當時兩個丫頭卻都瞧了出來。
傅明華閉着眼睛,感覺碧藍拿了熱氣騰騰的帕子輕輕替她洗了臉,動作溫柔仔細,不由就微笑着道:“所以才說不懼她。”
她的聲音隔了帕子,有些含糊不清的,碧藍替她將臉仔細洗了幾次,纔有些好奇的問道:“奴婢不明白。”
“容大夫人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