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了,我已經看到了王寶兒在辦理入關手續。兩千車,只有一半是真正的酒,車下還藏着兵器。
我自己開了方子,總算有些效用,今天剛好能出來走動。
“大病初癒,你就不能不要吹這麼大的風嗎?”怡莉絲不滿道。
我看着先頭部隊已經入關,心頭的石頭放下大半,隨口問道:“最近關內沒有增兵吧。”
“沒、沒有。”怡莉絲頂着風道。
我並沒有懷疑什麼,只是看出怡莉絲似乎有着什麼心事,閃過一絲不祥。
“關內的地圖已經送出去了吧。”
“嗯。”
“那我們可以走了,剩下的事與我們無關了。”我笑道。
怡莉絲卻沒有推我,默默不語。
“你今天怎麼了?”我問。
“若是我騙了你,你會如何?”她突然問我。
我看出她不是在開玩笑,心頭一怔,只能諾諾道:“你會騙我嗎?”
她突然笑了,道:“你怎麼緊張成這樣?莫非你也愛上了我?”
我也笑了:“三千人的性命,我能不緊張嗎?”
不過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入關的人越來越多,關門再次緩緩關閉。王寶兒的戰刀出鞘,亮出寒光一片。我站在酒肆樓上,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開始集結。
按照我的安排,首先攻下大營,然後燒了糧庫。李渾雖然有五千守軍,羣龍無首一堆散沙之下也未必能勝過我的三千精銳。
戰馬開始嘶嘯,刀槍印着黯淡的日光閃出點點寒星。
守門的李渾軍已經被砍倒。
三千人開始往大營攻去,整座陽關開始沸騰。
喊殺聲傳到我耳中的時候已經弱了不少,但是如同黑水般涌動的人流一樣讓我心驚。
不知不覺中,我的手心裡已經滿是汗水。
冷冷的劍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心神差點渙散。
是怡莉絲。
“你幹什麼?”我早已知道了答案,還是忍不住問她。
怡莉絲沒有回答,也沒有回答的必要。
“這位便是負責陽關攻略的布明先生?果然英雄出少年,好膽量。”我身後傳來一個宏厚的聲音。
我的車沒有轉向,他走到我身邊,看着黑壓壓的人流。
我的額頭不禁流出了密密一層汗珠。
所有房屋的屋頂幾乎都站滿了弓箭手,我的人就像是稻草扎的箭靶。
喊殺聲換成了慘叫,聲聲扎入我的心裡。
“真不好意思,忘記告訴你了,現在陽關守軍有三萬人,明日還會有更多。”李渾,我相信他就是李渾,淡淡說道。
“唉,我的人只好一個殺十個了。”我嘴硬道。
李渾沒有說話,看了一會。
我也只好看着一面倒的屠殺,兵士的命如同草菅。
“差不多了。”李渾道,“兵敗如山倒,可惜了那員大將。”
“他會平安的。”我道,“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
“那你的奇兵呢?”
“你繼續看着吧。”我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把手。
下面的官軍開始退卻,已經退到了堆放酒桶的廣場。關門開了,王寶兒騎在馬上揮刀指揮着衆軍士退出陽關。
“三十年前,陽關外的血戰,將軍您也參戰了吧。”我淡淡道。
李渾的身體明顯一震,道:“我的部曲不會過一線天。”
“爲什麼?怕金將軍劫了你的後路?”
“你年紀輕輕,還需歷練啊。”李渾避重就輕。
“還要請將軍指教。”我冷冷一笑。
王寶兒領着殘兵已經退出了陽關,守軍並沒有停下,繼續追擊着。
我搖了搖頭:“爲了釣我們這麼小條魚,將軍居然用了這麼大的餌。”
說完,我看了眼怡莉絲,她面無表情。
“只要你死了,她會再回去的。”
“那爲什麼還不殺我?”
“要不是你找錯了人,要不是我在陽關,或許陽關真的易手了。”李渾嘆氣道,“夏王在西域經營多年,深得民心,爲何不考慮一下擇木而棲?”
“若是我不答應,你會放我走嗎?”我轉問。
“會。”李渾思索了一陣,“我會。雖然將軍只能勝不能敗,但是我會給年輕人一個機會。我打了一輩子仗,本來就佔了莫大的便宜。”
“多謝李將軍。受人點滴之恩,當以涌泉報之。若是將軍落入我手裡,我必放將軍三次。”
“年輕人話不要說滿。”李渾笑道,“若是我落到你手裡,我也該卸甲歸田了。”
“既然如此,將軍爲何不迴歸故園呢?李彥亭志大才疏,非天子之器。”
“唉,有些事不是那麼簡單可以說清楚的。”李渾嘆氣道。
“你輸了。”我看到最後一批追兵也出了關門,差不多的確有三萬之衆。
“你瘋了?”
“我的三千人會逃走,你的陽關卻只是一座空城,逃不掉。”
李渾不再說話了,酒桶一個個破裂開來,變成了一支奇兵。
關門再次關上了,十人方能舉起的門閂牢牢落下,史君毅和他的人手挑了最恰當的時機出來。
“李將軍,走吧。”
我看到史君毅開始放火,另外五千桶葡萄酒大半已經換成了火油。不一會,陽關真的如太陽一般開始燒了起來。
“你早知道怡莉絲是我的人?”李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看着怡莉絲,她滿臉的驚恐。我硬着心腸道:“將軍大概沒有看到她喂在下喝藥時的甜蜜,從今往後,她就能擺脫將軍的掌握了。”
李渾再次震了震:“女生外嚮……”
“爹!女兒沒有啊!”怡莉絲叫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怡莉絲居然是李渾的女兒。
關內的殘兵如何是史君毅統領的精兵的對手。
門外的三萬人又怎麼可能以赤手空拳砸開鐵皮包裹的大門。
“李將軍,我敬你是名將。你帶着女兒走吧。”我道。
李渾的眼睛裡已經噴出了血。
“大帥此番親領大軍討伐李彥亭,又有金、曹兩位將軍充其虎翼,以一隅抗全國實非明智之舉。李將軍乃是當世俊傑,不會一錯再錯吧?”我見李渾木立無語,一鼓作氣道,“若是李將軍願意與在下回去見大帥,在下以身家性命擔保李將軍的前途。”
“我……”
“往事不可追,今時不可待,李將軍獻了陽關,乃是大功一件。他日平叛,想必戰功新添,前途似錦啊。”
李渾還是沒有說話。
“還有您的小女兒呢?留在金城,若是將軍不歸,她的生命豈非在旦夕之間?”
我從功名到親情,一一擺在李渾面前。
“容我想想。”李渾頹然坐倒。
史君毅已經帶着人衝上酒肆,我告訴過他,我會在陽關風光最好的地方看着他,他果然找到了。
樓下只是陸續響起幾聲慘叫,厚重的軍靴已經踩上了樓梯。
“布先生,叛軍殘孽已經肅清,還請示下。”史君毅滿身是血,微微有些氣喘,卻掩不住深深的激動。
“這位是李渾李將軍,不可失了禮數。”我微笑道。
“我要走。”李渾終於道。
“士爲知己者死,將軍隨時都可回頭。”
“代我問候大帥。”李渾挺胸邁步,往樓下走去。
兩把明晃晃的大刀擋住了他的去路,史君毅喊道:“先生!”
“給李將軍備馬,護送李將軍出關。”我拱了拱手,“請恕在下殘疾在身,不便遠送。”
“你叫布明,我記住了。”李渾回頭最後說了一句,穩步下樓。
“三生有幸。”我心道。
“先生!若是擒了李渾,豈非大功一件?”史君毅看着李渾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惋惜道。
“貪天之功,必有禍降。”我輕輕道。
“這……如何是貪天之功……”史君毅還是不滿,卻也沒再說什麼。
“去招降關外的人馬吧。”我示意左右兵士擡我下樓,風吹得太久了,尤其是風裡的血腥氣讓我更不舒服。西域的冬天冷得太陽都凍住了。
叛軍俘虜棄了兵器,抱頭蹲在關外,黑壓壓地一片。
王寶兒一身是血地進了大帳,現在我坐在主將的位子上。
“王將軍,辛苦了。”我道。
“末將見過先生!”王寶兒必恭必敬地行了軍禮。
我知道他是個血性漢子,只認軍功不認人,奪回陽關的軍功足以讓他接受我。
看着地上一灘漸漸凝固的血跡,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