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對攻

李湯的到來讓王崎很詫異,更詫異的是我讓這個新來的衛尉節制兩個曲。僅僅以李湯的馳射將軍銜,統領兩個曲是低了些。不過史君毅在信中將李湯寫得有如武聖再世,應該不會錯。有些人就是要給他機會,雖然這種機會比較殘酷。

我讓陰松子將我軍奪下文安、藍山的消息傳了出去。李彥宗的反應是將駐守平涼的叛軍又拉回了平涼。這也是我的本意,只要軍旅調動就要耗費,不光耗費糧草,還在消磨士氣軍心。我故意放着平涼不去,一來不想逼他太甚,乃至李彥宗困獸猶鬥,二來便是要慢慢磨他軍心士氣。

“明相,這些俘虜如何處置?”王崎問我。

我昨夜就已經想好了,道:“告訴他們不要對抗王師,凡是有想立功贖罪的,打散了編入各班。凡是想回家的,發五百錢讓他們回家。”

“就放他們走?”

“嗯,放他們走,都是大越子弟,能不殺便不要殺了。”

“那是否要如在高濟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兩眼射出了寒星,但是我明顯聽到自己聲音冷了:“你去過高濟麼?”

“小、小將未曾……”

“既然沒去過,知道什麼!”我喝道。

“小將知錯了。”王崎跪下謝罪。

“軍令既然下了,便去執行,廢話連篇。”我沉聲訓了句,繼續埋頭地形圖。

王崎連忙出去了,真不知道爲什麼王寶兒會把他推薦給我,其實王寶兒軍中幾個校尉都是可造之才。不過轉念一想,我似乎也太兇了些。雖然我對高濟的事忌諱莫深,但是帳下的兵將卻都以那些殺戮爲榮。王崎也沒有惡意……

“師兄,那天找你忘記說了,”師弟興致高昂地跑了進來,“一起去藍山遊山吧。”

我放下筆,道:“遊山?現在……”

“別管軍務了,你也該休息休息。”師弟上來推我。

我動了心,不過想到當前軍情一日三變,千萬不能讓人找不到我,故堅持道:“不可,三軍統帥不能輕離大帳,你自己玩去吧,不過可要記得早些回來。”

師弟鬆開手,笑道:“好啊,你不去正好,我若是來不及回來,你要走也不必等我。”

“你要玩幾天?”

“呵呵,難說,或許半日便回,或許半月不歸,貧道去也!”師弟高唱着不知什麼曲調又如一陣風般跑了。

我微微搖了搖頭,算計着糧草調度,以及何時進兵。兵法說不戰而屈人兵,乃是善之善者也,可惜太不容易做到了。李彥宗還沒有退避的跡象,傅羿那邊還是在固守。我不知道五泉山上到底有多少囤糧,居然能讓他守那麼久。

“來人,傳行走大人。”我對門口的兵士道。

不一時,陰松子來了。我問他五泉山的地勢,他也只知道個大概。兩軍交戰,沒有相士會去戰場,的確難以打探。我皺了皺眉頭,又問:“李彥宗還沒有退避的跡象?”

“回明相,還沒有。反而聽說他從平涼又調了一批軍糧馳援五泉山,您看我們是否要去截斷他?”陰松子說着,比了個手刀。

調糧?李彥宗的軍糧是囤在平涼的?不會吧,上次羅田去他家兜了一圈,並沒有說有大軍囤糧的跡象。而且若囤在平涼,他膽子哪有那麼大,居然敢調全軍離開平涼?

李彥宗在玩什麼花樣?

我撫須長考,莫非是李彥宗軍中無糧,假意從平涼調糧穩定軍心?但是從文安縣繳獲的軍糧看,只是後備糧庫,絕非能夠供應大軍的主糧倉。

“你去打探,把隴右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李彥宗到底把糧食放在哪裡。不過照我看,此處必定地廣人稀,交通順暢,距離五泉山不會超出五日到十日路程。不過五泉山附近再沒有其他縣城能囤積三萬大軍的糧草了……”

“大人不必憂心,卑職定然會盡快打探回來。”陰松子說完就告退了。

我讓人推我出了大帳,四處看了看,和幾個休息着的兵士聊了聊天。不少人只是看着我行禮、傻笑、答非所問,因爲在他們眼裡,我是宰相,是大人,甚至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不知道自己在軍中有這樣的威信是好是壞,反正當年街頭打架的時候,我們講究的都是義氣,而不是畏懼。有時候我很想和兵士們建立起義氣,據我所知,鄭歡、石載、蕭百兵都是義氣統兵的將軍,尤其是鄭歡,雖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卻能替受傷的兵士唆膿,這點我就做不到。

光憑這點,鄭歡的名號就能伴隨着“名將”兩字流傳千古。

想起這些人,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在北疆播下的種子。有些日子沒有收到北疆的消息了,不知此番逆起,北疆會有什麼動作。不過沒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我不急着知道北疆的狀況,相信孫士謙竇衆卿他們都能處置妥當的。

眼下得儘快進軍五泉山,天水府倒已經不急了,從李湯那裡得來的消息,可以想見現在是史君毅韓廣紅兩人在玩弄蠻兵於股掌之上。而且蠻兵也不帶許多輜重,都是掠奪爲主,這次圍城未破自己反被圍了,估計沒幾天也就要餓死了。

兩天來,陰松子都不知去了哪裡。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臨陣倒戈,不過聽說他走的時候只帶了幾個兵士,一應行李物件都在,看起來不像是叛逃。我也自問待他不薄,該是自己多心了。

只是我等不下去。

今天放在我營仗裡的沙盤是從藍山攻打五泉山北麓的路線圖。此行若是快的話,不過三日路程,可說是極近。照王崎的話說,我們已經等於是在五泉山山門口了。不過就怕有人中途截擊,都是矮山,山路又窄,一旦被人伏兵,我恐怕凶多吉少。

好在已經派出了大量探馬,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又過了兩天,回來的探馬說李彥宗在山上布了暗哨,但是一見我方的探馬便退了,並沒有伏兵。反倒是李彥宗的本陣在五泉山與白塔山的山口布下陣勢,似乎想與我部於彼處決戰。

我自信已經細細讀了沙盤,卻猛然跳出個白塔山,不禁愣了一下。再去沙盤上細找,果然發現有一處凸起的沙堆,卻沒有標出名字,招來斥候一問,果然就是白塔山。說是山,其實不過就是個大些的土堆,上面有白塔一座而知名。

說是五泉山與白塔山的山口,更像是白塔山是五泉山山口凸起的一個膿包。真要大軍壓上去,恐怕不必繞過白塔山,一鼓作氣就能衝過去了。我用如意敲着手心,招來王崎,李湯。

“兩位將軍,你們可知道李彥宗布的是什麼陣?”我問他們。

“列的是犄角營,大帳設在白塔山頂。”王崎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那本陣有多少兵力?”我又問。

“探馬報的是五千之衆,東西兩個山口各駐兵一萬。”王崎說的不很自信,因爲這些戰報只要是將軍都知道了,他一定在想我問這些的用意。

“李將軍,你說呢?”我問李湯。

“明相,據探馬回報,確是如王將軍所言。”李湯看了王崎一眼,回我道。

我覺得李湯也不算是莽撞蠻將,微微笑道:“若是我軍不攻東西兩個犄角,直攻白塔山,你們覺得攻得下來麼?”

王崎並足抱拳道:“明相,小將只需領三千驍勇,定能攻下白塔山。”

“要多久?”我追問。

王崎微微心算片刻:“三個時辰!”

“勇將,”我笑了笑,轉而問李湯,“若是李將軍用兵呢?”

“小將……只需兩千精銳,兩個時辰,定能攻下叛軍大帳!”李湯雖是新來的,卻不讓王崎,而且兩人隱隱有了競爭的味道。

“兩位將軍,若是貴部攻山的時候,東西犄角合攏圍攻貴部,如何是好?”

“明相自然不會看着叛軍犄角合攻我部。”王崎笑道,笑得有些尷尬。

“對啊,”我一拍如意,“李將軍也是這麼看的吧?出去抓個兵士過來問問,誰相信我會坐看子弟送死?既然我軍連個兵士都知道我不會,李彥宗領軍大將,會那麼傻麼?”

“明相……”

“很簡單的事實,”我指着沙盤,“我軍先鋒攻山,餘部牽制其東西兩軍,使其首尾不能相顧,中腹暴露,此戰毫無懸念,便是派些鄉勇都能取勝!李彥宗會那麼傻麼?”

“明相,李彥宗不過倚仗自己是宗親,紙上談兵之輩……”

“住嘴!”我喝止王崎,“爲將者,豈能平白猜測?你可知道李彥宗爲人?”

王崎一愣,連忙低頭賠罪。

我也覺得罵得狠了,平了平氣,道:“李彥宗此人,我在山南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我只是蔣棟國大帥帳下布衣幕僚,見此人對大帥亦是舉止桀驁,頗有不服之態,可知其氣傲。再者,宗親子弟,有多少從軍的?本朝不重武將,宗親寧爲五品朝官,也罕有去從戎的。但是李彥宗呢?非但領了兵,領的還是山南的兵!山南是什麼地方?貧苦之地!他爲何要去那裡?因爲山南西出是坐大的西域王李彥亭,北上是諸藩國與匈厥古的領地,南下是當時尚未平服的安南蠻荒,東進便是駐兵極少的隴右、關內、京師!”

我見兩人齊齊吸了口冷氣,緩聲道:“若不是有極大野心,他會去山南這麼個四戰之地麼?由此尚不能見他的雄心大略?”

“還請明相明示!”兩人低下頭。

“兵法有云:強者示之以弱,弱者示之以強。李彥宗此舉乃是故意示弱。他想是料我浪得虛名,定然輕敵冒進。兩位將軍請看!”我指着沙盤上一條白粉標識出來的小路,沉聲道:“此山路乃是我軍進逼五泉山口的必經之路,李彥亭設了卡哨,卻不設伏兵,貌似願與我軍大戰於後。但以我之見,他定然會待我探馬歸營之後,輕兵設伏,待我軍毫無防備行於山道時予以強擊。”

我一口氣說完,深深呼吸一口:“他擺犄角營是假,本陣也只是個誘餌,其實不過是個大些的飛雁陣罷了。”

“明相說的是啊!”李湯笑道:“給明相這麼一說,清清楚楚都列在眼前了,如何去打,還請明相指示!”

我看了王崎一眼,見他還有疑慮,遂又道:“王將軍可是不信本官?”

“末將不敢!”王崎一躬身,道:“只是小將本不知李彥宗居然有如此將才,有些迷茫,正思索如何去打呢。”

我剛要說出我的想法,不過轉念又道:“此乃亦是本官所慮,兩位將軍回去細細斟酌商討,後日來回報本官吧。傳令全軍,疾行至山道口,不愈半步,紮營待敵。”

兩人行禮而退。

我獨自對着沙盤,更加滿意自己適才的推理,像李彥宗這種心高氣傲之人,怎麼可能會列陣待敵來攻?

兩日後,大軍到了山道口前停了下來,安營過夜。兩人來到我的帳前求見,我還以爲他們想出了什麼好辦法,怎料也就是待其立足未穩,先發制人,攻其不備,強攻山道伏兵云云。王崎說是和李湯一起想出的主意,照我看他們兩人在謀略上也真是半斤八兩,強求不得了。

“明相,兵貴神速,還請明相傳令。”李湯上前報道。

“唉,”我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沒有理會他們,傳令道,“今日大軍休息,不打更巡夜,營內不點燈火。明日日出行軍十里。”

兩人不解。雖然不解,軍令如山,兩人還是下去傳令照做了。

日出行軍,十里山路雖然難走,到了晌午已經走完了。我傳令安營休息,壘竈造飯。兵士們能夠不走那是最開心的了,營中肅殺的氣氛也少了不少。我雖然心焦傅羿那邊的戰況,卻也也沒有辦法急進猛攻。前些日子飄在五泉山上的雨雲已經過了,這兩天來整座山都被秋陽烤得乾燥,滾木飛矢姑且不論,只要他們點上一把火,便能要我吃不了兜着走。

當夜,我下令明日行軍五里,並派斥候探尋能否找到能夠繞過白塔山的小路。王崎來過一次,報了五泉山的軍情,因爲李彥宗和我部對峙,山上的負擔輕了不少,不過早就斷了糧草,已經快堅持不住了。

我點了點頭,讓他出去。計謀不是想出來的,凡是想出來的計謀,總會被人破,反害自身。我最多再用三天,就能讓李彥宗嚐嚐玩火自焚的味道。

“明日行軍一里,然後休息。”我說。

聽說對於我的軍令,帳下不少衛尉都頗有猜測,甚至還有自作聰明的以爲我要退兵,行的是以進爲退的路子。我聽說之後只是一笑,兵戰上的事,你以爲明白了我的想法,卻往往誤解了我的想法。

“明天大軍不動,加派斥候尋找山路。”我算了算日子,十月要到了,山上該更涼了。而且,今天已經走到了極限,再過去三個時辰不到的路途便是白塔山了。

乘着大軍不動的空閒,我招來李湯,客套了兩句,直接問道:“李將軍現在操練兵士的事如何了?”

“仗明相軍威,尚無人敢不服末將號令。”李湯道。

“我若是給你一千人馬,能否給我攻下白塔山?”

“只一千……”李湯有些爲難。

“人多腳雜,兵貴精不在多,你若是願去便去,若是不願去,我便找別的將軍。”我有些不滿,領兵之人當奮勇無畏,何況我又不是要害他。

“明相誤會了,小將並非嫌兵少,只是怕攻下白塔山不難,兵太少守不住啊。”李湯委屈道。

“你先不必管別的,”我讓他附耳過來,低聲道,“你眼下就去營裡挑些精兵,只可精不可濫,讓他們吃好睡好。今夜天黑之後,率此一千健勇,偷襲白塔山,最好燒了李彥宗的大營。得手便退,不可戀戰。”

“小將明白。”

“退,並非退歸本營。你部偷襲白塔山後,從山陰下山,過五尺棧,伏於鷹嘴嶺,讓兵士們多帶兩日的乾糧。”我用如意指着沙盤上彎曲的線條,自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李湯又確認了一番,斬釘截鐵道:“小將明白了,還請明相靜待佳音。”

“今夜我便要拔營後撤,你部只需隱蔽在營中,見山道兩旁有人追我,便可去偷襲白塔山。”我最後叮囑了一番,李湯連連應是。

當夜,月黑風高,的確不是個偷襲的好日子。我已經連着數日沒有點過燈火,今天撤退也是一樣。黑夜中,兵士們看不見十步開外的路徑,跌跌撞撞的,雖然我命各級官長管好兵士不許喧譁,但是混亂實在難免。

我連着三日,共進十六裡,每次都是算準了李彥宗的伏兵,卡在他的口袋邊上。他若是不進,便得退。他們以爲隱蔽的好,卻不知道隴右多是土山,山上人一多,便呼出的氣都能讓下面塵土飛揚。

今天新月,不宜夜襲,所以我讓李湯去偷襲。只要這一千人能成功摸到白塔山下,明日早間李彥宗就能知道什麼叫弄巧成拙。這麼多天,他應該已經知道我四出偵騎尋找新路的消息,接到夜報之後,他也一定只會猜想我已經找好了路,準備繞道攻他呢。

可惜,我這個人懶,新路沒有找好,老路倒是有一條。他能偷天換日設下伏兵,我爲何不能偷樑換柱打他老窩?李湯若是真的和史君毅說的那麼勇猛,此次李彥宗得吃些苦頭了。

走一步拖兩步爬了一夜,天色有些發青,依稀能見二十步遠了。我下令全軍棄了輜重,輕裝簡從,殺向白塔山!

王崎有些遲疑,過來問我軍令是否改了。我最不滿意的就是軍令下去之後大將還不執行,本想呵斥他幾句,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嫡系,一個將軍一個令法,怪不得他。

最可惜的是我的戰車留在了北疆,坐大車跟着大軍衝鋒極不現實,很可能還沒有跑起來車子就倒了。本想找工匠再造一部的,可惜不急的時候想不起來,現在要用了才後悔。所以我只得留下一個曲鎮守,其他都讓王崎帶去攻打白塔山,等攻下了白塔山,趁熱打鐵解五泉山之圍。

不知道現在王寶兒的大軍在哪裡,若是他能去攻打廣武,駐兵西河,李彥宗就徹底被我困死在隴右了。看着兵士從我身邊跑過,我似乎已經看到了漫地白骨填滿了山坡。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求的不是功成名就,所以看着漫坡白骨,我也不必自責愧疚吧。

雖然如此自我安慰,不過看到一條條生命在眼前灰飛煙滅,那種滋味非常人可知。將軍們在前面廝殺,或許還能用敵人的血麻痹自己。我坐在後方,每次舉起如意便看到了萬千血影,着實心驚,以此可見我的兵家之心修行還淺。

“傳令王寶兒,攻取廣武。”我一邊想着,一邊下了軍令。從文安到廣武幾乎要繞過大半個五泉山,不過我相信王寶兒能在李彥宗潰逃之前攻下那裡,當日他在陽關舉刀衝鋒陷陣的英姿還是讓我念念難忘。

說起來,當初他還只是個校尉。這幾年來,已經成了獨領一軍的大將了。一念及此,我又想起韓廣紅。當日初見的時候他纔是個兵尉,升到衛尉時斷了一條手臂,連馬都不能騎。誰料他非但沒有埋沒,反而時來運轉,連連飛昇至校尉,乃至今日統領一軍。戰世出英雄,果不其然。

此處離開了山道,沒了高地,不知道戰況如何。不過等得大軍走完,天色已經大亮了。李彥宗現在應該手忙腳亂調兵回防吧,這樣或許還能在五泉山下再打一陣。不過我料他的散兵擋不住我軍一萬五千人。他若是再敗一陣,只有往西逃,因爲五泉山東路難以讓大軍行進。正是爲此,我讓李湯在攻破白塔山後伏兵鷹嘴嶺。

鷹嘴嶺乃是李彥宗西遁的必經之路,因爲狀如鷹嘴而得名。據斥候報我,只要不是洪澇天,鷹嘴嶺下的大石灘能容納五千衆。若是碰上洪澇,那裡便是一條山澗,水流還很急,當地人一般碰上連日大雨便不敢從那裡走了。也算李彥宗運氣好,雨雲過了,否則我不設伏兵他也過不了鷹嘴嶺。

十月二十八午時。一騎探馬飛奔而來。騎士翻身下馬,道:“報明相,今日卯時,李湯將軍率兵攻上白塔山,殺敵無算,火燒白塔山連營五座,現挺進鷹嘴嶺。”

我點頭微笑,讓他下去休息。李湯果然是勇猛過人,史君毅說他領三千人便敢與三萬人對陣,現在方是信了。強將手下無弱兵,只要敢將軍衝在前面,兵士一般都是如狼似虎。

十月二十八酉時。又是一騎探馬飛奔而來,是王崎的部下。

“報明相,”騎士嘶啞道,“我部攻白塔山受阻,王將軍浴血奮戰不敵,身受重傷,現大軍由鷹揚營校尉柯良壽暫領。”

柯良壽是個不怎麼言語的人,平日總是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和他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來慚愧得很,身爲統帥居然忽視了一個校尉統領,實在是我的失職。因爲對他的不瞭解,也讓我平白多擔了一分心,我問那騎士:“王將軍現在如何了?”

“已經有人送他回來了,只怕、怕是不行了……”那人垂下頭。

我重重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氣,又問:“李湯部不是已經穿過白塔山了?爲何你們還會在白塔山被阻?”照我想的,王崎部實在是去趁火打劫的,李彥宗本陣被破,兵士定然毫無戰意,一鼓可破。怎麼又會有大軍來阻?

“回明相,我軍疾行至白塔山下,尚未攻山,叛軍便大舉攻了下來,實在是攻我不備。”

“叛軍多少人馬?”

“茫茫一線,全是叛軍的人馬,難以估測。”

怎麼可能!李彥宗一共只有兩萬人馬,怎麼可能分兵派駐各縣、圍了五泉山之後還能出動那麼多?我軍一萬八千衆,皆是京畿衛的精銳,便是李彥宗佔了地利,以一博一也不見得能勝我!

“再去打探,哦,傳令柯良壽,若是強攻不下……可以退兵。”我最後四個字說得很輕,若是柯良壽真的強攻不下退兵歸來,那戰敗的責任就是我的。即便他強攻攻下了,我還是錯了……大越自太祖皇帝起,從來都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我可別是第一個戰敗的大越統帥。

不過轉念想想,即便一個小小白塔山沒有攻下來,我軍還是佔優,叛軍被滅不過是早晚的事,我想得太多了些。不過從第一次西域意外的勝利,到平定高濟倭亂,對手都很弱,我也就受過一兩次小挫折,真的敗仗還沒打過。這次碰上李彥宗,一時受挫,居然有些失常了。

再說,當初陳和他兒子在高濟折了五萬大越子弟,現在也沒什麼人提起了。我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在營帳外偷聽兵士們的聊天,他們說的最多的,莫過於“生死有命”四個字。

我也是一樣,生死有命。

等到半夜,探馬直闖我的大帳,在我牀邊才停下,報道:“王崎將軍陣亡,柯良壽將軍重傷……”我睡眼朦朧,聽到柯良壽重傷,霎時醒了,正要問他現在何人領軍,那該死的探馬深深喘了口氣才道:“我軍攻下白塔山一線,前鋒尖刀曲已逼近五泉山山道。”

“備車!”我高聲叫道,順手拉了件衣服披上。隴右的十月真的挺冷了,半夜被吵醒之後更是沒少打冷顫。柯良壽,柯良壽啊,一個統領能拼成重傷,終究還是沒有給我退回來。好樣的!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半拖着衣帶上了馬車,只點了一百人隨我趕往五泉山,其他人待明日天亮再動身。一路上我只想到要重賞柯良壽和傅羿,直到睏意再次襲來,在馬車裡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纔想到陣亡的王崎,也該給他些哀榮。

路上還是有些李彥宗的敗兵,不過這些殘兵對我來說一定威脅都沒有,遠遠見到我們一百來人提刀蕩了過來便四散逃了。倒不是山南軍紀渙散,只是敗軍本就沒有軍紀可言。一般來說,每個衛尉身邊的親兵都是在兵敗時砍殺逃兵重整軍紀的劊子手。

萬幸,我沒見過自己人砍殺自己來立威的情形。

天色尚未轉亮的時候,我已經在五泉山上山的官道上了。多年的軍旅已經讓我能在任何地方入睡,當然不會睡得很舒服。我揉了揉眼睛,從窗口探出頭。車行得很慢,因爲前面的兵士還在清理屍體好讓我的大車通過。往後看去,路旁的屍體壘得很高,且不分敵我。照我大越的軍規,凡是陣亡將士的遺體定要好生安葬,不過眼下來說也未嘗算是違規,到底大家都是大越子弟。

我讓人停了車,換了輪椅推我上山。清晨的空氣裡有草木的香氣,更多的還是人血的腥氣。以我的眼力也就看到樹葉野草上溼漉漉一片,不知道是血還是露,或是混着血的露。我第一次的五泉山之旅就是在血腥氣中渡過的,我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故地重遊,不過老實說,我對這座充滿名將傳奇的山再也沒有興趣了。

“所有屍身都好生葬了,不論敵我。”我對身邊的傳令兵道。見他跑去傳令之後,我拉住一個山上下來的兵士,問他柯良壽在哪裡。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說了什麼,我只好一路問上去。到了半山亭,總算有個兵尉知道柯良壽的下落,還問出了他重傷的前後。

那兵尉顯然讀書不多,沒什麼鋪陳,說的簡單,我卻聽得熱血沸騰。原來王崎攻打白塔山之時,並非是與李彥宗的兩路伏兵相錯。李彥宗也並非身在白塔山本陣,而是親自領着伏兵等我。見我撤兵,他也沒有追擊,只是故佈疑陣,派了些許偵騎尾隨,被我當作了伏兵主力。真正的李彥宗主力,在李湯攻下白塔山轉進鷹嘴嶺後不久就回到了白塔山,剛好此時王崎大軍趕到,撞在了叛軍的刀口上。

王崎與敵將大戰,被敵將三合砍落馬下。那敵將不知姓名,聽說是衛尉甲冑,又有人說是個李彥宗本人,還有人說只是個普通騎兵,總之無從稽考。我當時驚問:王崎就這麼被人三刀砍死?那兵尉滿是崇敬道:“說起來到底是王將軍,勇猛非凡啊。一半的胸甲都被砍掉了,聽說露着白赤赤的骨頭,還手起刀落了了兩個上來揀便宜的山南齙子!”我有些不信,都這樣了還能殺人?見我面露疑色,那兵尉也不顧我是宰相,賭咒發誓一陣。

我也不計較,看了看他的傷勢,本以爲他渾然無礙,傷得不重,誰料身上新傷不少,都是這次留下的。我一時堵得慌,沒有多說,順口問了下柯良壽的傷況。

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六章 出征第三章 師父第四十章 回家第十三章 李渾第四章 亂起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七章 元平六年第一章 死牢裡的老人第五章 離間第三十九章 陰謀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十章 美女第七章 元平六年第二章 老丈第三十章 老兵第四十章 回家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七章 金城第二十七章 騎兵!重騎兵!第四章 報復第十章 陰差陽錯第二十四章 拔釘春川口第九章 受令第十三章 李渾第十章 陰差陽錯第十九章 軍心第六章 異人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十章 美女第十三章 李渾第三章 戰棋戰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十章 美女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六章 北疆策第十七章 軍威第三十一章 破敵第二十九章 白雲蔽金閣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九章 雙雄第十一章 將隕第二十六章 城外的敵軍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一章 死牢裡的老人第二十九章 叛出第二十八章 玉龍將軍第十九章 禍福不測第六章 出征第二十五章 琺樓城之喪鐘第十章 美女第十章 黃泉路第二十七章 騎兵!重騎兵!第三十七章 朝會第八章 從戎第六章 北疆策第四十章 回家第三十五章 面聖第四章 報復第一章 死牢裡的老人第十九章 禍福不測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六章 北疆策第十二章 進退第二十九章 叛出第九章 受令第二十一章 禍不單行第十八章 死村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十八章 出關西征第三十九章 陰謀第五章 家人第二十七章 名將難成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第九章 受令第三十三章 翰林待詔郎第四十章 回家第三十章 老兵第四章 舊識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七章 金城第二十九章 叛出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四章 舊識第十二章 間計第五章 測字第八章 對攻第三十章 老兵第六章 北疆策第二十六章 城外的敵軍第九章 受令第二十八章 十萬火急詔第七章 隱兵第二十七章 名將難成第二十章 聖上來了陽關第四章 舊識第三十八章 彈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