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歡紅塵
萬魔王卻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他又問道:“那你可知道我爲什麼要留着歐獨行?”
梅老道:“我只知道,你這麼做肯定和陸如心沒有關係。”
萬魔王笑道:“你又答對了。我留着他,是因爲他的不甘心和不安分。”
梅老臉色又變,他越和萬魔王接觸,就越感到無法瞭解這個人。
他就好像一灣水,清澈透明卻又深不見底,還籠罩着一層神秘的色彩。
萬魔王道:“雖然魔宗強大,放眼天下也已找不出任何勢力能與之匹敵,但是一個勢力一旦大了,總難免有人不安分,想要挑戰一下權威,試試自己的斤兩。”
梅老就接着他的話說下去:“所以你需要藉助歐獨行,把這些人找出來。”
“不錯,”萬魔王道,“人活着就要發揮自己應有的作用,你,歐獨行,還有我們都一樣,沒有人能例外。”
梅老笑道:“好算計,好手筆。魔宗如果不能在你這樣的人手裡發揚光大,我第一個不相信。”
可是他的笑容又凝滯了一下。
萬魔王道:“你雖然不在乎歐獨行做什麼,可是你在乎我會對他做什麼。”
梅老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如果能不殺他的話,我希望你能給他留一條退路。”
萬魔王笑了,他說:“這個不用你擔心,我不會對他怎麼樣,他要怎麼做是他的事。如果他能把魔宗弄亂了,我還要感謝他。對這樣的功臣,我有什麼理由對他不利?”
功臣?梅老不禁在心裡嘀咕。這個功臣的意思,或許只有萬魔王自己能明白了。
萬魔王道:“你放心,我說了不會爲難他就永遠不會,一個人的夢想一朝破滅,本來就已經很可憐,我還能對一個可憐人做什麼?”
可憐人,梅老心裡一陣苦澀,曾經的一代梟雄,居然成爲了一個需要別人同情和憐憫的可憐人?
陸如心、小武和孫英虹三人已經走進了杭州城,走在了西子湖畔的堤道上。
這個地方,已經禁錮了兩代人的心。
看着對面熟悉的柳樹,陸如心的心突然震動了。因爲他已記起來,那裡,就是菲兒從萬金樓裡跑出來,他來尋找她的地方。
也就是在那裡,菲兒抱着他痛哭,也就在那一刻,他的心有了些許悸動。
可是當時的他卻什麼都不明白。
他看着那裡的目光已經變得有些迷離,好像整個人都已經深深陷了進去。
陸如心終於道:“我是來這裡找人的,很快就會離開了。”
孫英虹笑笑,問道:“你是來找皇甫夢,”她的笑容暗淡了一些,又問道,“還是來找玉無殤?”
陸如心一怔,看來,孫英虹對他的瞭解,並不如他想象的那麼少。
她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認識,十年前就已經認識了,我知道你去找過她兩次。”
她說的“她”是誰,皇甫夢,還是玉無殤?
陸如心不想去區分,所以只有回答她的話:“我是來找畢夫人的,可是我也要去見一見玉無殤。”
畢夫人當然就是皇甫夢,皇甫夢就是畢夫人還未出閣時候的名字。
孫英虹道:“你應該有很難解決的事,不然你不會來這裡。”
陸如心沉默。
孫英虹道:“這件事難道比你十年前去崑崙山還困難嗎?”
陸如心道:“這兩件事沒有對比的必要,也沒法比較。”
孫英虹猶豫道:“其實,我十年前也去了關外,也到了蒙古草原,見到了那些人,知道了你和他們在一起做的事,瞭解了你在大雪山和狼王生死相搏,九死一生的經歷。”
“後來我到了崑崙山,到了綠洲,看到的只是人去樓空的淒涼和早已埋了枯骨的土地。”
“如果你現在面對的事沒有當年的那麼危險,你爲什麼還要猶豫?”
陸如心已經不知道可以說什麼,這一刻他就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甚至不敢面對孫英虹。
他甚至不敢去想孫英虹說的這一切代表着什麼,更不敢想她做的那些事意味着什麼。
他在追尋別人的足跡,可是他背後又何嘗沒有人在關注着他?
這個“別人”,也許已經包括了除了菲兒之外的所有人。
陸如心只有岔開話題,道:“我要去一趟萬金樓。”
孫英虹當然知道萬金樓是什麼地方。萬金樓是杭州城裡最有名的青樓,這一點,只要來過杭州城的人,恐怕還沒有不知道的。
陸如心去青樓做什麼?
孫英虹的神色雖然剎那間黯淡了一下,卻什麼都沒有說。
陸如心也沒有打算解釋,他說:“有些東西,可能適合活在記憶裡,也只有在記憶裡纔是美好的,一旦認清了事實,幻想就會破滅的。”
孫英虹可能知道陸如心的意有所指,可是她還是問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陸如心笑道:“可以,如果你不嫌棄那種地方的話。”
* * *
陸如心三人道萬金樓的時候,那裡已經燃起了燈火。這種時候正是青樓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所以就顯得格外熱鬧。
孫英虹雖然很清楚要來的是什麼地方,但是真的到了這裡以後,她的臉色還是不大好看。
做這一行的女人本來就不受人待見,同樣作爲女人,孫英虹除了對這些女人抱有的鄙視之外,還有深深的悲哀。
人和人之間本就不是平等的,有的人可以把別人作爲玩物,而有的人卻只能做別人的玩物。
陸如心居然觀察到了孫英虹微妙的變化,道:“你看不起這些人?”
孫英虹沒有說話,可是她心裡的那些鄙視,經過陸如心這麼一說,好像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陸如心道:“她們做的事並不值得尊敬,她們的人未必是什麼有道德的人。但是她們身上有一點沒有人可以否認,也沒有人能超越。”
孫英虹不由的問道:“哪一點?”
陸如心道:“她們既不偷也不搶,更不會謀財害命,她們完全依靠自己來生活。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她們甚至比很多人都高尚得多。”
陸如心繼續說:“她們雖然出賣肉體,可是世間又有多少東西不是用來買賣的?”
人可以用來買賣,感情可以,有時候甚至是虛無縹緲的時間都可以。
用自己擁有的資本生活而又不妨害他人,這又有什麼錯?
當然沒有,一點都沒有。
孫英虹腦海裡還回蕩着這些念頭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進了萬金樓。
十年了,陸如心終於還是回來了。
這裡,或許是唯一可以和菲兒有深切關係的地方了吧?
除了萬魔宗!
當年的老鴇已經人老珠黃,頭上也已經滿是銀色的頭髮。
這樣的人當然已經不能再做老鴇了,所以陸如心找到她的時候,她是在萬金樓後院一座很偏僻很安靜的小院裡。
玉無殤也在這裡。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第一名伶,也已不再拋頭露面了。
時光無情,人更無情。
當初人們喜歡的只是她那無雙的顏容,可是這些年玉無殤雖沒有衰老,甚至臉上都沒有一絲皺紋,而且更有成熟女人的魅力,然而她的臉上卻已有了一抹憔悴,還有一抹厭倦。
所以,如今的她已不是風流人物眼中的花魁,更不是人人趨之若鶩的杭州城第一美人了。
她把一杯玫瑰茶放在老鴇身前的桌上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個落魄、不修邊幅、散發亂須的中年劍客,一個一身紅衣的中年女人和一個身穿黑衣的十歲左右的男孩。
這種奇妙的組合,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平日裡在這種地方是絕對見不到的,事實上,就算是在外面也很少。
盯着這三個人看了半晌,終於她發現了劍客手裡的劍。
玉無殤嘆息道:“是你?”
陸如心幾乎不敢開口,但還是道:“是我。”
老鴇看了這幾個人一眼,站起身,慢慢地離開了。
陸如心道:“我們能談談嗎?”
玉無殤或許不在意陸如心要說什麼,或許她早已知道陸如心的目的,只是淡淡說道:“跟我來。”
說着轉身就走了。
她居然還是帶着陸如心他們去了她的閨房,她的閨房居然和陸如心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模一樣,依然古樸清新,還掛着那幾幅“催命幽靈”的畫。
珠簾之後,也還放着價值連城的焦尾古琴。
陸如心還是選擇了當年他坐過的那個位置。
可是這一切,和當年又是多麼的不同?
人已變了,不在了;心也已死了,沉淪了。
玉無殤輕啓朱脣,道:“菲兒還好嗎?”
陸如心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
玉無殤就沒有再問,她說:“十年了,你總該帶她回來看看我,自從我跟她認識之後,還沒有分開過這麼長時間的。”
她說的那麼溫柔,充滿了憐愛,絕對沒有一絲一毫怪罪的意思。可是陸如心聽來卻好像是一柄尖銳的刀子,正慢慢從他心上劃過。
可是這種疼痛卻絕不是肉體上的疼痛,他甚至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感覺,更說不清是哪裡在痛。
陸如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他說:“這裡是唯一和菲兒有關係的地方,我只是想回來看看。”
玉無殤道:“你隨時可以回來,或許這也是菲兒希望看到的。對於她,你和我可能是最後的牽掛了吧。”
孫英虹當然不會知道菲兒是誰,可是她的臉色已經變了。她聽得出來,陸如心的變化,和那個叫做菲兒的女子必定有着很深的關係。
菲兒是誰,她和陸如心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可是對於他們之間的一切,孫英虹卻一無所知,所以她只有聽着他們說話,說那個她素未謀面,卻已經在妒忌的叫做菲兒的女孩。
陸如心和玉無殤卻已沒有再開口,陸如心只是環視屋子,回想當時和菲兒在這裡的每一個場景,努力回憶菲兒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玉無殤也就靜靜地看着。
小武有些心疼地看着陸如心,他了解陸如心的一切,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
這種事,除了說愛莫能助之外,你還能做什麼?
就算你想做,就算你願意代替他去承受痛苦,你也做不到。
陸如心突然道:“這十年來,我去了很多地方,其中就包括海外。”
玉無殤道:“你出海了?”
陸如心道:“是的,我從東海出去。”
玉無殤道:“據我所知,我知道東海的盡頭處有一個叫做扶桑的國家。”
陸如心搖頭:“我沒有去扶桑國,我去的只是去往扶桑路上的一個荒島而已。”
荒島?玉無殤不理解,孫英虹和小武也不理解。
“是的,”陸如心說,“我本以爲到了那裡我就能逃避。可是在那裡過了一年之後我才發現,就算再給我十年時間,我還是一樣逃不掉。”
他要逃避的是什麼,爲什麼要逃避?
沒有人問,陸如心也沒有解釋。
他繼續說:“除了島上的東西之外,那裡所有的東西都是藍色的,藍得純粹,藍得讓人沉迷,讓人心碎。”
天可以是藍色的,但是大地怎麼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因爲地上只有海水。天的盡頭處是海,地的盡頭處也是海。
“我相信任何一個人到了那裡,都會忘記很多不愉快的事,也會忘記很多應該忘記的人。”
陸如心沒有說,甚至很多不該忘記的都會忘掉。
他又繼續道:“我還去了東北雪原,西北荒漠,甚至是藏北的死亡地帶。”
玉無殤道:“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陸如心道:“我知道雖然你不說,也沒有任何的表示,可是你一直都在責怪我,因爲菲兒的死和我有着分不開的關係。”
玉無殤居然沒有否認。
陸如心道:“你甚至以爲我已經忘了她,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愛着菲兒的我,因爲我已睛沉淪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你認識的我。”
玉無殤還是沒有說話。
陸如心道:“儘管我已經沉淪了,可是我要告訴你,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不論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我連一刻都沒有忘過她。”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根本忘不掉,也逃不掉。”
如陸如心所說,玉無殤雖然從來沒有說過最輕微的責備的話語,甚至沒有表現出哪怕一點點的不滿,可是在菲兒這件事上,她對陸如心總還是懷着一些芥蒂的。
菲兒跟她的感情,或許連陸如心都不可能理解,尤其是知道菲兒爲了她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到富貴山莊去盜取焦尾古琴的時候。
她想象不到那有多困難,菲兒又付出了什麼樣的努力,可是她成功了。換了別人,可能沒有人能做到這一步。
陸如心雖然不知道這一點,可是他對玉無殤心中的那一點芥蒂卻也能理解。菲兒畢竟是因爲他才死的,這一點就讓他沒有了任何辯駁的餘地。
何況,菲兒和玉無殤之間的情誼,也斷然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不知道,他這一番話已經讓玉無殤心中本就不是那麼深的芥蒂開始鬆動。
玉無殤知道,菲兒的死固然和陸如心有很直接的關係,可那畢竟也是菲兒自己的選擇。
既然這樣,她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這一刻,她看向陸如心的目光變了。
經過時光的摧殘和內心無止境的愧疚的折磨,陸如心又得到了什麼?
她的心裡甚至已經生出一股憐惜,好像陸如心在她面前,只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終於,玉無殤道:“你知道嗎,菲兒離開的時候,她告訴我,如果她殺不了你,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活下去?”
陸如心道:“爲什麼?”
玉無殤道:“因爲愛,因爲恨。她對你的感情,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愛得發狂,可是也恨得發瘋。這種日子,你能過嗎?”
陸如心反問道:“難道就連我對她的感情沒法改變這一切嗎?”
玉無殤輕輕搖頭,嘆息道:“愛與恨之間的界限多麼模糊,可是又隔得多遠,遠到傾盡一個人一生的精力也無法逾越,甚至連區分愛恨都做不到。”
陸如心沉默了,玉無殤又道:“和菲兒之間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陸如心還沒有回答,小武就說道:“其實我覺得,如果你們真的那麼在意菲兒的話,你們自己就應該好好活着。她的死,爲的不就是讓你們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下去嗎?如果你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豈不是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了?”
玉無殤道:“你是說我們要忘了菲兒?”
小武搖頭,道:“當然不是,如果你們這麼做,就不值得菲兒這麼犧牲了。菲兒不能忘,要讓她活在你們心裡,讓她陪着你們一直走下去。只要你們心裡有她,那麼她就沒有離開。”
陸如心沉默,玉無殤也沒有說話。小武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可是他們還是做不到。要讓自己放下,讓自己對菲兒不懷內疚,談何容易?
孫英虹總算明白了,那個菲兒和陸如心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陸如心之所以沉淪,也是因爲她。
她猜的沒有錯,可惜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這件事比她想象的複雜了太多。
這就是一團快刀也斬不斷的亂麻。
這團亂麻捲住的又何止這兩三個人?
玉無殤沒有說什麼就站起身走進了閨房內部,不一會兒就拿着一個精緻的,巴掌大小的,暗紫色的紫檀木盒子出來。
陸如心三人都不理解她的用意,玉無殤道:“這是菲兒走前留下的,她讓我代她交給你。”
陸如心迷惑了。既然是十多年前菲兒就已經留下來的,那麼爲什麼直到現在玉無殤才把它拿出來?她是在等待什麼,還是心裡有所顧慮?
玉無殤解釋道:“本來十年前我就應該交給你的,”她停頓了一下,又道,“可是我一直覺得菲兒這麼做不值得,這件東西也不是隨便可以拿出來的。”
陸如心苦澀道:“那麼現在呢?”
玉無殤好像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現在?菲兒都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了,再說值不值得還有什麼意義嗎?”
她又道:“菲兒對你有情,你對她的愛未必就少了。這件東西,到底還是你的。”
她已經把盒子放到陸如心身前,可是陸如心卻沒有伸手的意思。
玉無殤道:“你是在責怪我,還是不願意接受?”
陸如心竟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
玉無殤道:“你爲什麼不打開看看盒子裡是什麼?”
陸如心終於慢慢伸出手,他抓住盒子,卻沒有打開,而是把盒子收進了懷裡。
玉無殤道:“你爲什麼不看看?”
陸如心道:“我會看的,但不是現在。”
也許對他來說,期待到了極致也就沒有期待了吧。
或許就和情到了極致就是無情一樣的。
再或者,這世間的一切,到了極致以後都會轉變成相反的吧。
陸如心想到這裡,突然心中一痛,如果這是真的的話,那麼菲兒對我的愛就是因爲恨我嗎?
因爲恨所以愛,這是什麼道理?
他應該高興還是難過,或者是悲哀?
玉無殤三人看着陸如心的表情一變再變,卻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是他們居然也沒法開口詢問。
這是陸如心自己的結,或者越結越死,或者,終有一天會解開吧。
孫英虹不知道陸如心不打開那個盒子是不是因爲她的關係,可是她卻希望不是。
雖然她自己也很想看看那個叫做菲兒的女子到底留下了什麼,可是她卻也不想陸如心在她面前看,更不想看到陸如心在她面前爲了另一個女子而情難自禁。
孫英虹也已不確定自己的心了。
陸如心雖然沒有打開那個檀木盒子,卻伸手輕輕撫摸着,好像那裡還有菲兒的體溫,還有他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
玉無殤嘆了口氣,道:“等你想開了,帶着菲兒回來見我。十年了,我們姐妹也該見一見了。”
陸如心道:“等我找到她,一定帶她回來。”
玉無殤臉色劇變,可是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着陸如心的解釋。
陸如心道:“十年前菲兒就被萬魔宗的人帶走了,我一直沒能找到他們。但是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找到菲兒,讓萬魔宗付出代價。”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陸如心的口氣已經明顯冷了下來,甚至帶着濃重的煞氣,好像一個積怨了千萬年的怨靈。
現在玉無殤當然已不懷疑陸如心的決心,可是她卻隱隱有點擔心,因爲陸如心身邊現在有了一個孫英虹。
玉無殤怔怔地看着陸如心,她不理解他,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可是看到他爲了菲兒,從那樣一個意氣風發、前途無量的劍客變成這樣一個落魄,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人,她的心裡還是在一陣陣發苦。
玉無殤道:“這是你對菲兒的承諾,”她特別加重了“承諾”兩個字,然後才說,“我相信你會做到的。”
陸如心或許沒有聽出玉無殤的言外之意,或許聽出來了,可是他仍然沒有什麼表示,好像自從進來這裡開始,他的思緒就飄到了不知名的遠方。
孫英虹深深看了玉無殤一眼,也嘆了口氣。
* * *
杭州城的夜晚寧靜甚而帶着一份靜謐,完全沒有了白日裡的的喧囂,彷彿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陸如心、小武和孫英虹漫無目的,一言不發地走在街道上,好像已經徹底忘卻了他們要做什麼。
看着沉默的陸如心,小武道:“菲兒的事還沒有解決,但是若然的事你也不能就這麼放下了。”
陸如心道:“你放心,我知道。”
小武最終也只能嘆口氣,什麼也沒有再說。
天已亮,陸如心三人也終於走到了回柳莊門口。
十年了,回柳莊的一切還是那麼熟悉。
除了人心,什麼都沒有變化。
曾經的他還是一個意氣風發、滿心鬥志的年輕劍客。可是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成了什麼樣。
其他人或許也不懂。
因爲人本來就是這世間最難懂的動物,沒有人能弄懂其他人,甚至沒有人能弄懂自己。
因爲人善變,還善於隱藏。
看着熟悉而親切的地方,陸如心腦海裡閃現出一幕幕溫馨的畫面。
這個世間如果還有值得他留戀的地方的話,那麼這裡無疑就是其中一個。另一個當然是山上,因爲那裡有他的根;而回柳莊卻維繫着一份感情。
錦繡山莊也是他的一個結,因爲他父親,因爲蘇夫人,那裡對他也有了別樣的意義。
最後一處地方他當然也不會忘記,那就是那個虛無縹緲的羽山,菲兒成長的地方,也是萬魔宗的所在地。或許那裡對他纔是最複雜的,因爲菲兒,那裡就是他的嚮往,可是因爲菲兒,那裡也集結了他幾乎所有的恨。
回柳莊的們並沒有關着,門口的門房也還是當年的那個。只是他也已變得蒼老,兩鬢斑白,佝僂而且瘦弱,就好像風中飄蕩的一枝枯枝。
看到陸如心三人這個奇怪的組合,老門房遲疑着走向前,問道:“三位有何貴幹?”
陸如心道:“畢夫人和畢老爺在嗎?”
門房道:“老爺和夫人都在,我這就去通報。”
陸如心擡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去見他們就可以。”
他轉向小武和孫英虹,道:“走吧。”說着就帶頭向裡面走去。
老門房本想制止陸如心,可是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對回柳莊的那種出自真心的恭敬,就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