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裡的花影影綽綽地映着她的臉,讓她的目光看起來也比平日裡溫軟很多。
他見過她站在馬車上,見過她出主意救忠義侯,還沒見過她這樣輕鬆地和人說笑,之前是什麼樣的境遇,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能換來如今的處境。
裴明詔沒想過女子能如此,能管內宅的女子不少,真正開賬房,理家事,拿主意的人卻少之又少。
裴明慧上前去輕扯了哥哥的袖子,“哥,你怎麼過來了。”
裴明詔聲音平穩,“族裡的幾個子侄過來了,鬧騰着要放爆竹,我剛好在門外,順便進來說一聲,讓你們過一會兒再出去。”
裴明慧轉頭看婉寧,“是我們家裡那幾個調皮搗蛋的,只要過來就倒騰那些東西,上次差點將丫鬟的裙角燒了,聽說過去被罰跪了一晚上,今天卻還敢過來。”
外面果然響起清脆的爆竹聲響。
裴明慧笑着道:“我出去看看。”
婉寧看向裴明慧,“你養病在屋裡不好露面,等到他們走開了我們回你屋子裡說話。”
眼看着裴明慧聽了婉寧的話,裴明詔放下心來。
這樣站了一會兒,裴明慧就又將話引到牡丹花上。
說了一會兒裴明詔仍舊沒有走,婉寧有些驚訝,裴明詔這樣的武將也能耐着脾氣在旁邊聽她們說這些。
鬧騰的聲音過去了。
婉寧要和裴明慧回去屋子裡。
裴明詔道:“明慧的事,謝謝姚七小姐幫忙,要不是姚七小姐,明慧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到時候我們就算髮覺也已經來不及。”
裴明慧垂下頭來。
裴明詔聲音溫和許多,“你多和姚七小姐學學。遇到事不要太逞強。”
裴明慧忙頜首。
他站在那裡有幾分家長的模樣,眼睛裡又有威嚴又有愛護的神情,老永安侯去世。早早承爵,可能已經習慣了撐着整個侯府。
裴明慧開始有些不好意思。央求地望着裴明詔,“婉寧好不容易過來,有什麼話我們改日再說。”
裴明詔望了婉寧一眼,“我先出去,你們等一會兒再走。”
是要將外面安排妥當,看看還有沒有吵鬧的裴家晚輩。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有媽媽過來稟告,“侯爺將剛打來的鹿肉送二小姐屋裡去了。兩位小姐過去正好吃。”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去了屋子裡,吃過飯又坐在暖炕上做荷包。
外面下起了大雪,裴明慧拉着婉寧向窗外望,裴家下人開始忙碌,一會兒說裴太夫人送了昭君套來,一會兒又拿了手爐。
裴明慧道:“下次也將餘卿眉叫過來,我們呆在一起纔有意思。”
時辰不早了,婉寧起身告辭,裴太夫人卻來留婉寧,“吃了點心再走。”
婉寧行禮道:“一會兒雪大了就不好走了。改日再過來。”
將婉寧送走,裴太夫人走進屋嘆了口氣,“畢竟是年紀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直接去姚家,可是姚三太太病着,姚家又有事……這時候我過去總是時機不對。”
吳媽媽點點頭,“您思量的有道理,再說,侯爺……的婚事總是急不得,就算相中了也得慢慢來,您有意親近就算姚七小姐不明白。姚家的管事媽媽也能看出端倪。”
吳媽媽話音剛落,就聽下人來道:“鄧七爺那邊來請侯爺去宴席。”
裴太夫人頓時皺起眉頭。“他怎麼還要糾纏……”
已經定下來的事不可能再更改。
吳媽媽道:“興許鬧一鬧也就罷了,不過眼看就要過年了。鄧七爺這時候趕不回福建,恐怕就要留在京裡。”
這個年不知還能不能過消停。
裴太夫人道:“明詔怎麼說?”
下人道:“侯爺已經讓人回了鄧七爺,說是有公務在身,不能出去。”
話說的很婉轉,是給鄧家留着臉面,明詔在外做事總是穩當又恰到好處。
這樣就對了,就算退了親,也沒必要鬧得像仇敵般,想想皇上身邊的新貴崔奕廷,小霸王一樣不管不顧地鬧着,自己聲名狼藉不說,還將整個崔家攪合的亂成一團。
……
婉寧到了沈家,雪剛好停了。
聽說婉寧回來了,昆哥差點跳起來,歡歡喜喜地就要去接婉寧。
“七小姐從永安侯府回來,還給六爺帶了一條新馬鞭。”
昆哥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他和趙琦跟永安侯求了兩條馬鞭,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拿到了手裡。
正好今天的書已經背完。
昆哥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崔奕廷,“師兄,我先去跟七姐姐說說話。”
崔奕廷不動聲色,將手裡的書翻了幾頁遞給昆哥,“將書看到這裡才能出去。”
明明說好今天就到這裡,怎麼突然就改了章程。
“師兄……”昆哥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看婉寧從永安侯府拿回來的馬鞭。
“想要去看馬鞭?”崔奕廷頭也不擡,“若是想要去跟永安侯騎馬,明日我就不來了。”說着整理手裡的書籍。
已經落下幾天的課,楊敬先生那裡一直都沒有消息,家裡請來了兩個先生,講的內容都枯燥乏味,他稍稍有些疑義,那些先生就用滿嘴的聖人之道來堵他的嘴,辯不過他還要說他頑劣。
他想要學經史,卻被說成小小年紀不知道打好根基,就看那些教人心思狡詐的書。
換成楊敬先生定然不會這樣說。
他在楊敬先生門外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見先生回家,最後還是師兄願意來教教他。
昆哥乖順地坐下來,“師兄說,我好好學就是。”
“你想要學騎射?”崔奕廷忽然擡起頭。
昆哥點了點頭,“正好永安侯教忠義侯騎馬。我在忠義侯府也就跟着學了起來。”
原來和永安侯是這樣認識的。
別人聽說他要學騎射,都會詫異地問他將來不是要考童生,師兄卻好像沒有驚訝。
“想不想看大周朝的輿圖?”
輿圖?昆哥聽得這話點頭。“我只在忠義侯府看過一些。”
忠義侯府有一張大大的輿圖,趙琦拿出來讓他看了一角。
“我可以教你畫輿圖。”崔奕廷說着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書,“先將書看完,若是餘下時間,我就教你認輿圖。”
看完書,再認輿圖,那就沒有時間去找趙琦跟着永安侯學騎射了。
昆哥想了想輿圖再想想馬廄裡的那匹溫順的小馬,他還是更喜歡輿圖,想要知道姐姐看的那些地方誌說得都是哪裡。在大周朝的哪個地方。
“師兄怎麼會喜歡輿圖?”
崔奕廷合上手裡的書,從前他的願望是讀讀書,然後走遍整個大周朝,無拘無束地過一輩子。
前世他就是這般,直到瓦剌頻頻得勝,他在宣府投了兵,遇到陳老將軍的老部下……
一夢醒來,身邊還是熟悉的一切,他的心境卻已經變了。
不認人的毛病連族中的長輩都不識得,父親開始以爲他頑劣。後來知曉就一心想要弟弟出人頭地。
誰也沒想到,從來不提入仕的他會離開崔家,徑直去了京城。打通了所有關係,遞送了奏摺在皇上面前。
所有人正在驚訝,開始知曉他崔奕廷的時候。
夜深人靜,他想着眼前那一張張面容模糊的臉,不知什麼時候能辨出那個烙在他心底的人。
他開始四處尋找卻一無所獲。
那時候他也想過,那個人到底有沒有出現過,他的那些關於前世的記憶,或許只是一場夢,他根本不曾遇到過她。
否則他怎麼會沒來得及向她問清楚。她的出身,她的家事。
在那樣的地方。在那樣的時候,他們好像都忘記了用尋常的禮儀來讓對方瞭解自己。只是忙於奔波和躲避。
他只想找到她,在沒有戰火紛飛的時候,將她牢牢地記在心裡,於是他要站在一個醒目的地方,他要站得高,還要站得遠,這樣才能在茫茫人羣中望見她,就算不能望見她也能遇見她。
崔奕廷臉上浮起了笑容。
無論誰跟他爭,都是爭不過的。
“想不想在騎射上勝過忠義侯?”崔奕廷目光清澈,綺麗的神情讓人嚮往。
昆哥點了點頭。
“跟我學,我教你。”
……
“裴太夫人真的這樣說?”沈氏剪斷手裡的針線,將新縫好的暖套放進笸籮裡。
童媽媽點點頭。
沈氏想了想,“這麼說永安侯府是看上了我們婉寧。”
不會有誰隨隨便便就問起未出閣小姐的年紀,還一心想要做及笄禮上的贊者。
好女千家求,難得的是婉寧還沒有及笄就已經有人來打聽。
裴家是勳貴,永安侯和婉寧早在泰興就見過,這樣算算裴家也是思量好的了,沈氏低聲道:“小姐怎麼想?”
童媽媽搖搖頭,“小姐沒有特別反感,裴家二小姐和小姐說了大半天的話,兩個人在屋子裡笑成一團。”
能有個說上話的小姑子,就更加好了。
沈氏道:“慢慢來,我們不催她。”
婉寧和沈四太太說着話進了屋,童媽媽慢慢退站到一旁。
“昆哥怎麼還沒來?”
看到屋子裡只有沈氏,沈四太太有些驚訝,往常聽說婉寧過來了,昆哥總是一溜煙地跑過來。
沈氏笑道:“崔二爺好不容易來教他讀書,自然是放不下書本。”
崔奕廷在家裡?
婉寧看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