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端王看着眼前的地圖。
下屬道:“應該有幾千人,是從京城過來的。”
想必是皇帝已經知道他的謀算,京營的兵力不多,但是很快就會調來大軍,事到如今該怎麼辦?
不甘心。
如同一股火焰般在他心裡翻滾,端王緊緊地攥起手,如果現在有鄧嗣昌在,他必定會在薊縣接應,大軍乘船沿海經薊運河和州河到薊縣與他會和,可如今鄧嗣昌已死,閩浙那些和他有牽連的豪族也被清理了一半,剩下的彷彿被嚇破了膽,到現在還沒有船隻從海上過來。
端王已經等得心焦,擡起頭看到了張傳凌。
張傳凌向前行禮,“王爺,聽說五軍都督府已經派兵,不知到底調撥了多少兵馬,又是誰領兵。”
端王皺起眉頭,“皇帝帶了三分之二的兵馬去陪都,想必一時之間也難集結多少人馬,至於領兵之人……”
端王冷笑一聲,“可能是那個崔奕廷。”
崔奕廷在福建殺了鄧嗣昌,可見頗爲懂得用兵之法。
張傳凌看向端王。
端王被囚禁多年,算是磨礪了心性,大事臨頭也不見慌亂。
端王道:“瓦剌擾邊,宣府、大同、甘州都缺兵少馬,慶王叔已經殺了都指揮使等人,舉兵誓師,已經把握了幾處關隘,惠王也會從荊州起兵,戰火四起,皇帝也顧此失彼,我們只要想方設法牽制崔奕廷幾日,很快就能脫身。”
薊州向來是朝廷屯房糧草的地方,既然沒人從州河接應。再逃下去也沒有幾分勝算,倒不如死守薊州,或是讓崔奕廷有所顧忌。
張傳凌目光閃爍,“王爺的意思是?”
端王道:“捉了崔奕廷的家眷,他自然會束手束腳不得施展。”
端王也想到了姚氏。
那姚氏也是自作聰明,仗着有幾分的醫術,就帶着人出京診治。
在京中尚有京營的人護着。一旦出了京城。就由不得她了。
本來他想的是自己抓了姚氏,卻沒想到姚氏身邊跟着許多人,浩浩蕩蕩一羣人。姚氏到哪裡他們必然跟到哪裡,他雖然已經讓人混跡其中,卻並不容易能找到機會下手。
如今端王也想要姚氏,他也就順水推舟。
端王帶着的護衛都是千里挑一。抓女眷比他容易的多。
只是他心裡卻有一絲的不快。
姚氏落入端王手中定然會吃些苦頭。
那個女人。
目光清亮的如同一潭池水,淡淡地泛着漣漪。他見過那麼多的女人,沒有一個目光如她那般。
於是那日他才忍不住開口讓她“叫舅舅。”
她卻不屑一顧。
將張家害得家破人亡,他從心底裡卻不想殺她,而是想要將她握在手心裡。瞧瞧她到底有幾分的本事。
如今捉不住他,他心裡就如同豎着一根針,讓他想方設法地要拔出來。
“姚氏去了薊縣城外的村子裡診病。”張傳凌伸手指向地圖,“這裡有朝廷設下的敖倉。王爺若是在此屯兵,必然能等到慶王、惠王的兵馬。”
退進薊縣城又能捉住崔奕廷的家眷,是兩全其美的計策。
端王不禁面上一喜。
……
已經在薊縣逗留一段時日,對周圍的一切婉寧已經開始熟悉。
到了村子上,衛所的醫官開始運送病患,一輛輛車緩慢出了村子,婉寧也慢慢鬆了口氣。
“村子上的人都送走了?”婉寧問向何英。
何英道:“都照您說的,當做病患送走了。”
何英話音剛落,婉寧看着村子裡那個十歲大的小狗子抱着一隻布袋子,在地上撿糧米。
婉寧走過去看着滿臉塵土的孩子,“怎麼還不走?”
“這就走啦,”小狗子咧嘴笑起來,“我娘說,有壞人要來了,我家的米糧都要帶走,一粒米也不給壞人留。”
小小的孩子,怎麼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婉寧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小狗子的臉,“快走吧,你娘還等着你呢。”
幾天時間,薊縣外的村子已經搬空了。
何英又將村裡村外查了一遍才道:“二奶奶放心,人都走了。”
婉寧點點頭,“不要走漏風聲。”
何英低聲道:“不會的,我們這些日子就是用車運病患,那些人早就習以爲常,再說有二奶奶在這裡。”
他們的目標是她。
因爲她是崔家女眷,抓住她也好用來要挾崔奕廷,所以只要有她在,那些人就不會起疑心。
想想從前,她和崔奕廷暗中往來,只爲了揭開泰州漕糧貪墨案,那時候在彼此心中不過是爲了達目的,互相利用罷了。
而今已經成爲彼此的弱點,只因爲他們早已經是夫妻一體。
婉寧看向童媽媽,童媽媽將手裡的盒子交給何英。
婉寧整理着眼前的藥箱,“將這東西交給你家二爺,讓他將欠我的早些還回來。”
……
等到天黑入夜,端王帶着的兵馬才能去攻佔薊縣。
張傳凌帶着些人馬等在村莊外。
隱隱約約能看到村子裡還亮着火光。
那火光就是朝廷臨時設的衛所。
他安插在衛所的人來稟告,“崔二奶奶帶着人就在村西的衛所裡。”
黑夜裡亮着的光亮,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指引,姚氏定然不會想到今晚突然有人會出現將她捉個正着。
那時候他要看看,姚氏臉上還能不能有那種淡然的微笑。
他就等在這裡,等着手下人將姚氏綁縛過來。
張傳凌坐在月光下,彷彿已經看到姚氏眼睛裡驚懼的神情,利用姚氏,他就有機會爲父親報仇。
“爺……”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下人就去而復返。
“爺……那姚氏……不在村子裡……”
張傳凌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不在,”那人又驚又駭,“是……真的……村子裡……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只有您安插的眼線……被綁縛在衛所裡……”
張傳凌的心頓時沉下去,可一瞬間他卻又搖頭,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是眼睜睜地看着姚氏進了村子,怎麼可能村子裡沒有旁人,就算姚氏走了。衛所裡的病患又去了哪裡?
他不相信,除非是親眼所見。
張傳凌咬住牙,伸手接過下人手裡的火把,大步向村子裡走去。
他要自己看個清楚。
……
衛所裡沒有人。角落也彷彿只留下了病患躺過的痕跡。
那姚氏定然是有所察覺,才連夜帶着人離開。
逃走的時候還不忘記要帶上病患。張傳凌冷笑一聲,擡着病患能走多快,用不了一個時辰就會被追上。
姚氏真當他是個草包不成?
這時候他若是不追,就真是個傻子。別說他帶着這麼多人,就算是帶着張家的下人也會追過去。
“追,”張傳凌看向下人。“我就不信追不到一個女人。”
只要一個時辰,他就能抓住姚氏。
點亮了火把。所有人奮力地追趕,沿路有姚氏一行人散落的東西,張傳凌幾乎能看到姚氏倉皇的神情。
慌亂之中才會不停地丟下東西。
先是丟下東西,然後就是重病的病患,就像是貓捉老鼠般,他要將獵物追的精疲力竭,然後撲過去按在手下。
只要前方有半點的蛛絲馬跡,他就會跟過去。
快了,快了,就在那裡。
他就要抓住姚氏。
“爺,還不見人影……前面也……也沒有什麼東西了……”隨從氣喘吁吁地稟告。
所有人舉着火把四處找尋。
不可能,那些人怎麼會走那麼快,他們已經追出這麼遠,快要走了兩個時辰,再這樣下去天就要亮了。
怎麼可能還沒有找到姚氏。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爺,我們是不是弄錯了?”
會不會弄錯了?
他怎麼可能會錯,沿着這條路就應該是姚氏離開的方向,昨日剛剛下了雨,地面上還能看到雜亂的腳印。
不可能會錯。
火把上的煙直衝天空,他們追趕了整整一夜,已經累得精疲力竭,如果是婦孺和病患,根本不可能會走這樣遠的路。
除非他們長了翅膀,否則就真是他錯了……
“爺,我們現在怎麼辦?”
張傳凌茫然地看着四周,這是哪裡?風聲,夾雜着一股潮溼的氣息,他們這是到了那裡?
他們追趕着姚氏,早就忘記了方向,彷彿是被人帶到這裡。
張傳凌突然之間渾身冰涼。
他們不是在追姚氏,而是被姚氏帶了過來。
他以爲要捉住了獵物,其實不過是一隻釣餌。
天漸漸亮起來。
水流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一聲船伕的哨聲響起,船槳開始攪動着河水,響亮的歌聲將火紅的太陽從天邊緩緩地托起。
“太陽湖上漲大水,月亮灣裡採蓮忙,船家的姑娘低聲唱,誓死不嫁薄情郎。”
幾艘船緩緩地從河上劃過。
張傳凌看到船頭站着的人影,淡青色的衣裙在風中輕輕飄揚,隱約能看到那雙清亮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
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那淡然的神情,是一抹瑰麗的顏色。
馬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張傳凌身邊已經亂成一團。
張傳凌忽然一笑,他豁然明白過來,到底誰是誰的獵物。
崔奕廷沒有在京城,沒有在陪都,他就等在這裡,等着他們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