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左右,太陽偏西之時,回一趟孃家的張嫺就不得不回夫家了,此時他們來時坐的馬車已是在門口等着了。
小院門前,張娘子緊緊拉着張嫺的手,很是不捨,母女倆小聲地說着話,張娘子不斷地囑咐着什麼。
張娘子道:“嫺姐兒,你婆婆要是不過分,你忍了她也罷,求得一時家庭和睦,可要是她見你退讓,就越發得寸進尺了,那你也休要只知道忍氣吞聲了,雖然你是嫁出去的女兒,但到底還是有孃家在的,也是我和相公的親女兒,回到家裡來,也不受你那婆婆的閒氣了,知道了嗎?可別糟踐自己,一味地只知道忍讓了!”
張嫺淚眼模糊,緊握着張娘子的手,笑着點頭應道:“嗯!明白的!我都明白的,娘!這嫁了人之後,這才知道只有爹孃是真心疼我了,我還真是捨不得走了!”
“唉!傻孩子,我也想留你在家,可你到底是嫁了人了,有了自己的相公和孩子,這家裡恐怕想留你也留不住了!”張娘子搖頭嘆道。
張嫺不由無言以對,是啊,不說什麼女生外嚮,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樣的話,只說嫁出去了到底是嫁出去了,她有了自己的相公和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這樣的她就算回到孃家,難道還能像以前沒出嫁時那般在孃家過日子嗎?她哪裡就捨得自己的家庭了呢?
再說明白了一點,在張嫺的心裡,此時恐怕在考慮一些事情的時候首先考慮的也會是她自己的家庭吧,孃家也是要放在後面的,有時候在一些事情上,也只能顧着自己家,沒法周全考慮到孃家了,這纔是現實生活吧!
而且,不僅出嫁的張嫺如此了,將來就是張進娶親成家之後,恐怕也是如此了,他首先要考慮的則是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前程了,再然後纔會去想張秀才和張娘子這做爹孃的感受,想着去如何力所能及地孝順他們了。
這事情說起來,做兒女的好似都有些忘恩負義沒良心了,父母養兒養女的,等養大了最後卻都是自己更多考慮自己了,看起來養兒女也沒什麼趣味了。
不過,這也是一種天道倫理循環了,生殖繁衍,長大自主,再又生殖繁衍……人類就是這樣一代代傳承下來了,如果都只是考慮自己的話,不去養兒育女,不想有任何付出,這纔是可怕呢!比養大的兒女自私自利更可怕了!
此時,張嫺聽張娘子如此說,心裡就有些羞愧,低下了頭道:“娘,以後我會多回家看看的,娘你們也要保重身體纔是!”
“嗯!好!多回家看看,娘也總是想着你呢!唉!”張娘子嘆了一聲,又道,“哦,對了!至於你之前給進兒說的那戶人家的姑娘,你推了吧!這兩三年,恐怕進兒沒有說親的打算的,也別耽擱了人家好姑娘的花期了!”
“哎!娘,我知道了!真是可惜了,那家姑娘確實是個好姑娘了!”張嫺惋惜了一聲,擡頭看着已是在馬車前等候的田豐,就又道,“那娘,我這就回去了?”
張娘子心中發酸,但還是放了手,點頭笑道:“哎!時候不早了,回去吧!以後多找機會回來看看!”
“會的!娘,我會的!”張嫺也是雙眼微紅地看着張娘子,但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來到了馬車前,在田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進了車廂裡了。
然後,在張秀才、張進和張娘子等人的目送下,那馬車搖搖晃晃地動了,緩緩地離開這張家小院門前,在這條巷子裡漸行漸遠,最後拐個彎,就再也看不到了。
隨即,張秀才就嘆道:“娘子,嫺姐兒他們回去了,我們也回去吧!”
“嗯!”張娘子心中有些難受,但還是點了點頭,跟張秀才攜手回了自家小院了,一同來送行的張進和方誌遠自然是跟在他們後面了。
他們一行人進了小院,返身把小院門又關上了,就又穿過小院,進了廳堂,四人落座了下來。
然後,張娘子長嘆一聲,也不把方誌遠當外人,就直接道:“相公,這嫺姐兒在她婆家的日子恐怕過的不怎麼好了,剛剛在我們屋裡,她又是向我訴了一番委屈,還大哭了一場,說她那婆婆總是與她爲難了,唉!”
“啊?!怎麼會這樣?”張秀才吃了一驚,忙道,“可剛纔嫺姐兒不是有說有笑的嗎?看不出來啊?還有,剛纔我也問了一番豐哥兒,豐哥兒總說他們家裡還好,嫺姐兒在那家裡也還好了,我看她氣色也還好啊,怎麼就又受委屈了?”
張娘子就氣惱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嫺姐兒不說說笑笑的,那還要表現在臉上,愁容滿面的啊?就算她自己無所謂,也要顧及豐哥兒的臉面吧?這委屈她也就只有私下裡和我這當孃的說了,哪裡能夠當着豐哥兒的面向你這當爹的告狀了?”
“至於豐哥兒的話,哼!給嫺姐兒委屈受的是他娘,你覺得他是向着他娘還是向着嫺姐兒了?就算他向着嫺姐兒,恐怕也不會當着我們這做岳父岳母的面,說他孃的不好吧?這點道理相公應該是明白的!”
張秀才頓時不語,眉頭也是緊皺了起來。
這時,張進也皺眉若有所思道:“難怪今日只有他們夫妻二人來家裡了,興哥兒業哥兒他們一個都不見,恐怕是她婆婆不願意讓帶過來吧?”
張娘子沒好氣地接話道:“哼!可不就是如此!說是天氣炎熱,怕孩子中暑,不讓帶來!但我看啊,哪裡只是天氣炎熱的緣故,就是她那婆婆與嫺姐兒故意爲難,同樣也是輕視我們家,不然哪裡有攔着幾個外孫和外家親近的道理?真是讓人肚裡憋氣,也難怪嫺姐兒覺得委屈了!”
張進聞言,心裡也是不舒服的很,這種被人輕視的滋味,確實不那麼好受,又讓人感到無力了,這時張進越發覺得要早點科舉,取得功名,提升社會地位了。
如果張秀才或者張進自己此時已是中舉,是個舉人了,而不只是個窮酸秀才,那麼這張嫺的婆婆又哪裡還會有那個底氣爲難張嫺了呢?又哪裡會攔着不讓興哥兒業哥兒他們幾個外孫親近外家呢?恐怕巴結還來不及呢!
可是,現在他們父子還只是兩個窮酸秀才而已,沒法給張嫺撐腰了,所以人家婆婆就能夠有意無意地表現出輕視之意了。
這點子道理,也不用張進明說了,張秀才自己也是明白的,他皺着眉頭沉默了半晌,就是輕嘆了一聲道:“娘子,我去書房裡讀書了,進兒和志遠也來吧!希望明年我們幾個能有一箇中舉吧,到時候能有個舉人撐腰,嫺姐兒的婆婆也不敢過分了,到時候嫺姐兒也就能少受點委屈了!”
說完,張秀才起身就負手往外走了,張進和方誌遠互相看了一眼,就是也默默起身,跟了上去,父子師生三人去了書房,又是開始苦讀了,不僅爲自己的前程姻緣苦讀,也爲張嫺這做姐姐的不受委屈而苦讀了。
張娘子則是默默地坐在廳堂裡,思來想去,神情也是複雜難言了,嘆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