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方誌遠很像張秀才的小時候,同樣是農家子、放牛娃,同樣聰穎勤奮有天賦,喜歡讀書,當然也同樣他們運氣都極好,張秀才得到了張進外祖的資助,方誌遠則是碰到了願意資助他的張秀才,這都是他們的福氣。
那麼,袁老秀才的青年經歷則是和張秀才的幾乎如出一轍了。袁老秀才當年也是十九二十歲年紀輕輕地就通過了縣試、府試和院試,早早地成了一名秀才。可是接下來他的科舉之路卻是走的尤爲坎坷,比之張秀才還艱難坎坷,因爲袁老秀才可是接連考了六次鄉試,是張秀才的兩倍,在鄉試這一關上考了差不多二十年時間了,但六次他全都落第不中,這對他的打擊實在是不可想象的。
當年,袁老秀才何止是心灰意冷啊,幾乎是要精神崩潰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好像耗空了,變的消極頹廢的很,天天喝酒買醉,行屍走肉般地活着,當然也免不了發牢騷怨天尤人了。
最後,還是他兒子下場科舉之後,一舉考得了秀才功名,然後又中了舉人,這才讓崩潰頹廢的袁老秀才漸漸恢復了正常,要不是這樣,這位袁老秀才說不得一輩子都會一直處在這種崩潰中,直到死亡也擺脫不了這種消極頹廢。
此時,張秀才的一番話卻是讓袁老秀才明悟過來,當年爲何他六次落第不中了,但明白過來之後,卻又顯的是那麼的可悲可笑了!
他幾十年都在琢磨着科舉考試,爲此日日夜夜地苦讀,讀書讀了一輩子,文章寫了一籮筐,可最後卻發現原來自己寫的文章和科舉所需要的文章完全不對路,這豈不是莫大的諷刺嗎?對於袁老秀才來說,也是一個極爲沉重的打擊。
也幸好,這些年來,袁老秀才漸漸放下了功名之心,修身養性,淡泊名利,所以此時面對這沉重的打擊,他並沒有陷入瘋狂魔障之中,只是老淚縱橫,大哭了一場而已,爲自己蹉跎了的半輩子而哭。
然後,他擦了擦眼淚,看着面前同樣眼圈通紅,傷感的張秀才,他搖頭自嘲般地笑道:“文寬啊,看來先生我這輩子卻真的成了個笑話了。年輕時先生我也是意氣風發,早早的成了秀才,只想着鄉試中舉,能夠成爲一名舉人,然後進京趕考中進士,順利地走上仕途之路,可不想世事難料,這鄉試如此難過,先生我考了六次都不曾中舉,蹉跎了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啊!”
“唉!這二十年間,簡直是瘋魔了一般,我是怎麼煎熬着過來的?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怕啊!文寬或許不知道,每一次鄉試落第坐船回家之時,看着那江面,我都總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衝動,這樣也就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爲科舉而苦,折磨自身了!”
“可是,每一次當我想要跳下去的時候,家中妻兒又總在腦海裡閃現,我去了他們婦孺如何辦呢?最後我還是把所有的辛酸苦楚忍了下來,卻又是忍不住借酒消愁,整個人都好像頹廢了一般,再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了!”
說到這裡,他又是失笑地搖了搖頭,目中蘊含着眼淚看着張秀才道:“文寬,你也是考了鄉試三次不中,應該能夠理解當時先生我的心情吧?”
張秀才點頭苦笑道:“理解!又怎能不理解呢?與先生一樣,當年我每次落第不中,坐船回家的路途中,也是悲苦無奈,不知道回來該如何面對我家娘子,以及對我殷殷期待的先生和我的岳父大人,那種感覺讓人心中灰暗,甚至有些絕望!”
“是啊!絕望!”袁老秀才附和着嘆道,“一個讀書人,科舉之路走不通,屢屢受挫,怎能不絕望呢?唉!”
張秀才也是沉默了,當年的那種絕望感好像此時又回到了心間,繚繞不去,可是此時的張秀才心裡除了絕望之外,又燃起了不甘不服的鬥志,他抿緊着脣,陷入回憶的眼神又重新堅定了起來。
忽然,他擡頭直直看着袁老秀才問道:“先生,一輩子都沒有通過鄉試中舉,取得舉人功名,到現在您心裡是否爲此還感到遺憾?”
袁老秀才不知道他爲什麼忽然問起這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但他還是苦笑着回答道:“遺憾!怎能不遺憾呢?畢竟爲此我考了二十年啊,二十年的努力卻是一場空,怎能甘心呢?只是遺憾不甘心又如何呢?我現在已是快要入土的人了,已沒有精力再去參加鄉試了,恐怕也只能帶着這遺憾進墳墓了!”
聞言,張秀才神情越發嚴肅了,他沉聲道:“與先生說實話,學生也覺得遺憾不甘。先生爲了鄉試考了二十年,學生雖不如先生,但也堅持了十年,蹉跎了十年,也是一場空,到現在學生還是覺得遺憾不甘,總覺得這輩子沒有通過鄉試中舉,就像缺點什麼一樣,恐怕到了像先生這般年紀的時候,那時我也只能如先生這般遺憾空嘆了。”
袁老秀才皺了皺眉頭,看着張秀才沉吟問道:“文寬啊,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啊?”
張秀才道:“其實我要與先生說的也很簡單,那就是現在我與先生既然已經明白了我們當年錯在了哪裡,那是否此時去糾正這錯誤還不晚呢?是否我們還能彌補這個遺憾呢?”
瞬間,袁老秀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又有些驚疑地道:“文寬,你的意思是你又想參加鄉試了?”
張秀才不曾避開他的目光,直直地與他對視着,那臉上堅定的神情和目光顯示着他此時不可動搖的決心,他重重地點頭道:“是的,先生,我決定再參加一次鄉試,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但我一定要參加,不然這輩子我可能都會感到遺憾不甘的!”
袁老秀才張了張口,但卻又無言以對,不知該說什麼了。
那張秀才又道:“先生,這幾天我幾乎魔障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只是在想着當年犯下的錯,我心裡也在想着如果再次下場科舉,不再犯當年那樣的錯誤,我是否能夠榜上有名呢?這個想法一起,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鼓起了餘勇,就想着能夠再次下場試試,或許這一次真的就不一樣了呢?”
“可是,經過幾次三番的打擊,能夠再次鼓起下場的勇氣,先生應該明白這很不容易,所以我想得到先生的支持,先生應該會支持學生的吧?”
說完,他眼神又有些渴望地看着袁老秀才,袁老秀才卻是怔然,半晌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好!既然你能鼓起餘勇,再次下場科舉,我這做先生的又怎麼能夠不支持呢?自然是極力支持你的,文寬,你想下場試試就去吧,別像先生這樣將來留下遺憾不甘!”
頓時,張秀才欣喜地笑道:“多謝先生!”
然後,師生二人又是熱火朝天地說起科舉來了,有時說明年張進他們要參加的童子試,有時又說後年張秀才要參加的鄉試,倒也是說的十分熱鬧,剛剛悲苦的氣氛也爲之消散一空,師生二人都充滿了幹勁,好像是要立刻擼袖子上場大幹一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