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天旋地轉, 我睜不開眼,身子極其沉重,仿似在不住地往下墜, 天地間充斥着無邊的黑暗, 疾風不斷穿過我的身體, 我抓不住任何東西, 身邊又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 我唯獨聽見有一個人在喊我輕輕。
後來他又不喊了,周邊一下子安靜起來,那種孤獨空曠的感覺漸漸蔓延至心口, 悲傷得讓人想哭,可我一點都不想哭, 我便催眠自己, 只要睡着了就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我開始做夢, 我夢到了母妃和二哥,我們在聽竹宮裡, 母妃在給我束髮髻,把我最喜歡的那支水晶步搖插在髮髻裡,我一向喜歡簡簡單單的髮式,這支水晶步搖是二哥特地命人做的。
二哥從內殿裡走出來,他換好了母妃爲他做的淡紫衣衫, 二哥燦爛的笑着, 劍眉星目, 氣宇出塵, 我離不開眼, 我一直覺得二哥是世界上最好的,要纔有才, 要顏有顏,我從小便打定了主意將來要嫁一個像二哥那般的人。
今天是燈會,母妃將腰帶給我係上,囑咐了幾句後,二哥便拉着我出了宮,街市上十分地熱鬧,二哥捏了把摺扇在胸前晃,我也想要,二哥就隨便買了把摺扇給我,我們搖着摺扇進了酒樓,大吃一頓後,我們又買了好幾串糖葫蘆,街上有舞獅的,表演雜耍的,胸口碎大石的,我很奇怪那個人爲什麼不會被大石壓死,二哥說是因爲我傻。
到了晚上,人越來越多,各種各樣的燈都點上了燭火,燈火如晝,二哥緊緊牽着我的手,人潮太擁擠,他怕我走丟,我們買了好多的花燈去河邊放,又跑去最高的橋上看煙花,橋上的人太多了,我看到的都是人頭,二哥就抱起我看,整座橋上就我最高看到的煙花也最漂亮。
回宮的時候,二哥仍然拉着我的手,走到宮門口,二哥突然放開了我,他不再對我笑,他說輕兒你快走,不要回來,我搖着頭想抓住二哥,二哥身後的皇宮突然硝煙瀰漫,天一瞬大亮,遍地屍骸,從宮門裡涌來無數的羽林軍,二哥用力將我推開,我像是被什麼吸附住了一樣,動也動不得,我眼睜睜看着二哥轉身提起劍殺進了羽林軍裡,我離他越來越遠,最後竟是湮沒在一片殺戮血光之中。
“二哥!”
我大叫起身,左腿處傳來陣陣疼痛,我喘着氣,雙手竟是在發着抖,那個夢太真實,讓我恐懼。
“王妃,喝些藥罷。”
我立馬轉過頭去,出現的是一張陌生的臉,我不禁縮了縮身子,急急問道:“你是誰?慕慕呢?”
她道:“屬下叫蘇辛,是王爺派來照顧您的。”
“慕慕呢?”我擡高了聲音問道。
她說道:“屬下已經帶人尋到了屍體,此刻就在後院。”
腦子轟隆一聲滾滾作響,我顧不得腿傷跌跌撞撞跑到後院,楊儼跪在地上哭得很傷心,他一直望着眼前那個躺着一動不動的姑娘,我奔過去,慕慕的身上全是血,臉十分慘白,但她卻睡得很安然,我抱起慕慕,毫無徵兆地大哭,楊儼在一旁勸我,我知道楊儼肯定心裡不好受,他一個鐵血男兒哭成那樣,還得來勸我,我真的好沒用。
我對楊儼說:“楊儼,你知道慕慕現在最想去哪裡麼?她想回家,原本她可以出宮,然後找戶好人家嫁了,如果她沒隨我來方耀,慕慕現在肯定過得很幸福,可是她卻隨我來了,你沒出現之前,慕慕她對我很好的,她老是擔心我,我本來有些氣慕慕對你好就不對我好了,但我知道慕慕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呢,我答應過要帶她一起回南璃的,可是我沒有做到。”
楊儼哽咽着:“是屬下沒有保護好慕慕,屬下該死,王妃您快回去,您腿上的傷口在流血,慕慕很在意王妃,她一定不願意看到您受傷。”
我搖頭,“沒事,我一點都不疼。”我知道我跑來的時候傷口崩裂開了,但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疼,慕慕肯定比我還疼。
此時,李管家帶着人來了,說要把慕慕帶走,我不讓,那些人就想硬搶,楊儼紅着一雙眼立馬站起來提着刀護在我面前,蕭訣及時趕來,他讓所有人都退下,那些人站在一旁不敢動。
шωш¤ Tтkǎ n¤ ¢〇
蕭訣蹲下來,我哭着求他:“蕭訣,你讓他們走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讓他們帶走慕慕,慕慕一直想回家的,她不想待在這裡,是我害了她,我得讓她回家。”
蕭訣撫着我的頭說:“輕輕你別亂想,不是你害了慕慕,我會派人送慕慕回南璃,你先跟我回去,聽話。”
我極其無助的抓住蕭訣的衣袖道:“嗯蕭訣,我很聽話的,你一定要派人送慕慕回南璃,我保證會聽你的話,我哪裡也不會去,慕慕回了南璃,我留在這裡就夠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好,”蕭訣慢慢將我抱住慕慕的手鬆開,他橫抱起我吩咐道:“楊儼,火化後便帶慕慕回南璃。”
“是。”
我還在不停地流眼淚,我看着楊儼抱起慕慕跟李管家走了,眼淚流得越發兇狠,慕慕和喜歡的人回家了,我應該替慕慕高興的。
楊儼揹着慕慕的骨灰來向我道別的時候,院裡的梨花落了許多,我寫了封信讓他帶去給二哥,楊儼走後,清蘅院只剩下我了,蘇辛便是那個女暗衛小辛,她告訴我楚漫和孩子都沒事,而我十分痛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都對蕭訣失望了還是那麼相信他會趕得來,倘若不是我堅持要引開刺客,也許慕慕就不會死,可我卻爲了自己那可悲的愛情害死了慕慕。
至始至終,我對不起的,終究是她。
從此之後,我身邊的人換成了小辛,她與慕慕不一樣,她叫我王妃,她不會擔憂我,不會逼着我吃飯,不會整天唸叨我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我若做錯了什麼她也不會大驚小怪。不過我問她問題的時候,她回答得十分乾脆,也不會不耐煩。
我腿上的傷還沒好,只能待在清蘅院裡,我總會想起慕慕,一想到她,心裡就愈發空洞寂寥,我開始想把小辛當成慕慕,我每天都會跟小辛說很多話,什麼都說,小辛靜靜地聽我講,有時候我講着講着就會哭,可小辛還是面無表情。
後來我說得煩也哭得煩,就換成問她問題,她什麼都回答,但是有一些問題她不會告訴我,我問過幾次,她老是說屬下無可奉告,我就不問了。
而有的時候我會問她:“小辛,你會聽我的話嗎?”
她回答說:“屬下是王爺派來伺候王妃的,自是聽王妃的話。”
“李叔,連楓,還有你,都知道蕭訣要爭太子之位嗎?”
“知道。”
“其實我也知道,早些時候我就知道了,那時候我一心只想着蕭訣,我沒有想到後來會發生這麼多的事,如果我能早一點阻止蕭訣,就不會有人死去,可我終究知道得太晚了。”
“無論早晚,王妃都是阻止不了的。”
我捂面哭泣。
每天我都會喝很多的藥,我再也沒有耍小性子嫌藥苦就不喝,小辛端來的飯菜我也都吃,不出一個月,我的腿傷痊癒,能像以前那樣到處跑了。
蕭訣隔幾天就會來看我,但我都在裝睡,有時候他會抱着我一起睡,有時候他只是在牀邊坐着好久都不說話,我躺得手臂發麻只好起來陪他說話解悶,晚上他從外邊回來,模樣很是疲倦,他會靠在我的腿上讓我給他揉揉額角,小辛給我的腿傷換藥時,他怕我疼就親自給我換藥。
轉眼又是半個月,原本估計的日程已到,楊儼還沒有回來,我問小辛,小辛說大概是在路上耽擱了,可我又等了七八日,小辛依舊這麼說,我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不管我怎麼問小辛,小辛說的還是原來那句話,那個夢又縈繞在腦海裡,我心急如焚地跑去書房找蕭訣,蕭訣一定知道。
可我跑到書房廊下,慕容鄴這三個字便傳進我的耳朵裡,我立即頓住了腳步,慕容鄴正是南璃的太子。
書房裡,蕭訣說道:“慕容鄴雖坐上了南璃的君主之位,但現在朝堂人心不定,大半的軍權掌握在慕容恪手上,就算他是皇上,沒有兵符也號令不了大軍,他坐不長遠的,現在慕容鄴一定在想盡辦法追殺慕容恪,先把楊儼和慕容恪找到。”
“慕容鄴逼宮謀反,想是被廢太子一事給刺激的,”是連楓的聲音,猶聽他笑了笑,“宋貴妃手上握着先帝遺旨,又有一些朝中元老大臣庇護,慕容鄴暫時還不敢殺宋貴妃,但畢竟君臣有別,如果慕容恪逃到方耀,慕容鄴聯合你父皇圍剿他,清蘅院那位若曉得了定是不會袖手旁觀,在小舅子與東宮之間選一個,你可得想好了。”
頓了半歇,蕭訣淡淡說道:“先不要告訴她。”
連楓一笑:“這麼快就想好了,還以爲你會在意她的想法,倒是讓我多慮了。”
心頭陡然有一抹說不出來的涼意,我轉身跑回了清蘅院。
茫然和恐懼一併涌了上來,心高高懸在半空,腦子裡亂糟糟一團,爲什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慕慕死了,母妃身處險境,二哥也不知道逃去了哪裡,我身邊的人接二連三遭難,蕭訣不告訴我,他難道不知道二哥和母妃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麼,他怎麼能不告訴我,倘若他怕皇上怪罪,我去頂罪就好了,只要能救二哥和母妃,我什麼都可以做,爲什麼不告訴我呢?
不,母妃和二哥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還有什麼法子可以知道南璃的消息,我不斷地在心裡這樣說,此前我寫信讓那些南璃的商隊帶去給二哥的時候,慕慕曾將商隊的地址記在一張紙上,我慌忙地到處翻找,小辛走進屋裡問我在做什麼,我心裡一氣便揪了只茶杯砸在她的身上,我讓她出去,這些人一直在騙我,我的母妃和二哥時刻面臨危險,他們還想騙我,這些人我一個都不想看到!
小辛不吭聲退出了屋外,我將所有藏東西的地方都翻了個遍,仍然沒找到那張紙,我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妝臺前,急得想哭,但我不能哭,妝臺上還放着蕭訣送我的玉扇,我把它從盒子裡拿出來,竟瞧見盒子底置着母妃的那支步搖,我頓然想起了那個趙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