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長訣(五)

我向來不擅長畫畫, 畫得亂七八糟的,連我都看不下去,但顧離並沒說我畫的一點也不好, 反而是安慰我一定會找到二哥, 讓我別擔心。

一晚上我都沒有見到四娘, 院裡的丫頭對我很是恭敬, 顧離走後, 我一個人待在屋裡無聊煩悶得很,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腦子很亂, 睡也睡不着,我開門出去, 躍上屋頂坐着, 月亮又圓又大, 旁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我想起小時候母妃總會帶着我和二哥在這樣的月色下向月神祈禱, 我雙掌合十,閉上眼虔誠的向月神祈求,讓母妃和二哥安好,彼時冷風簌簌,我坐着一動不動, 任冷風穿過我的身體, 冰冰涼涼的, 像完全浸入寒冷的水中, 只剩下麻木。

許久我緩緩放下手遙望遠處, 這裡確實清靜,夜色籠罩着周邊的一切, 仿似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不知坐了多久,我聽見四娘喊我的聲音,我才下了屋頂,她給我送來了一些換洗的衣物,她說她還得去前院招呼客人,讓我先歇下,我便回了屋,就這樣過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晚上,顧離突然來告訴我有二哥的蹤跡了,我便想去找二哥,可顧離卻告訴我今早朝堂之上有人狀告蕭訣私藏南璃逃犯,皇上因此大怒,勒令他必須將二哥交出來,可二哥先一步逃了出來,現在正在被人追殺,顧離的人不能確定二哥究竟逃往了何處,而追殺二哥的除了蕭訣派來的人,還有皇上的人。

我頓時覺得無助茫然起來,這種時候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知道乾着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能求顧離救救二哥,顧離讓我安心等,然後他便走了,一直惶惶不安的捱到深夜,顧離還沒任何消息傳來,我坐在屋門口,忽然天空中升起一團藍色的煙花,炸開的時候就變成了紫色,我瞬間驚起。

是二哥!

我提了星無劍就朝煙花方向奔去,那是二哥特製的煙花,我不會認錯的,以前二哥曾問過我喜歡什麼顏色的煙花,藍色和紫色我都喜歡,二哥就想了很多法子才製成這種煙花,他說如果以後我們失散了,看見煙花就能找到他。

風吹得我的眼睛很乾,我不停地跑,一刻也不容緩,最後我跑到河邊,這裡一個人都沒有,四周十分偏僻寂靜,像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一樣,河岸上胡亂擺放着幾隻破爛的船,船後有一棵很大的柳樹,我一步一步走向船後,忽然我的嘴巴被一隻手矇住,我整個被拉到柳樹後。

我抓住他的手腕,他急促的喘氣聲縈繞在耳邊:“是我,輕兒……”

二哥!

二哥鬆開手便順着柳樹幹滑了下去,我忙扶着他,看到他另一隻手正緊緊捂着腹間,有很多血從指縫中流出來,二哥的臉色十分慘白,我顫抖着捂住他的手,淚水瞬間洶涌:“二哥你堅持住,我帶你去找大夫……”

“噓,別說話,有人來了!”二哥的臉色倏地變得小心謹慎,他一手將我拉到懷裡,我們湮沒在船隻的陰影下。

我聽見腳步聲朝河邊來,他們停在船前站了好一會才離開,二哥說:“追我的有兩撥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馬上走。”

“好,可是二哥你的傷……”

我哭着說,二哥搖頭強作笑了笑:“沒事,只是小傷,我們快離開這裡。”

此時又有一幫人往這邊尋來,沒有辦法,我扶着二哥從河邊的陰影處一路逃到街巷裡,現在是深夜,街上空無一人,唯有街道兩旁的燈籠還亮着,烏雲漸漸遮住月光,二哥的衣衫上沾滿了血,我扶着他走啊走,一刻都不敢停,那些人還在到處追尋我們,可我卻感覺到二哥的身體越來越沉重,我快要扶不動他了。

突然從後面涌來一大羣御林軍,他們拔出劍邊跑邊衝我們吼:“站住!你們已經無處可逃了!”

我用盡了力氣半抱着二哥疾步往前走,二哥大口地喘着氣,他的額上全是汗珠,他道:“你別管我,你快走,快走……”

我仍在哭:“不,我們能逃得出去的,二哥你再堅持一會……”

“走啊,”二哥猛地用力推開我,傾倒之際,我看到二哥重重摔在了地上,顧不得手臂的痛,我急忙爬過去抱起二哥,他的血流得更加快了,我扯了好多衣衫去堵,卻怎麼堵也堵不住。

御林軍還是追了上來,鋒利的劍指着我們,有人道:“涼卿王妃,慕容恪是南璃逃犯,還請王妃將他交出來。”

我紅着一雙眼,抽出星無劍指着那個人怒斥道:“我二哥纔不是什麼逃犯,你們休想帶走二哥,都給我滾開!”

血從二哥的嘴裡淌出來,二哥還在說要我先走,眼淚滴在二哥的臉上,我不住地搖頭,我怎麼可能會丟下二哥一個人呢。

“既然王妃執意如此,那就別怪屬下們奉旨行事了,來人,將南璃逃犯拿下!”

劍鋒凜厲,直直朝我刺來,千鈞一髮之際,那些劍全被挑開,眼前陡然出現兩道黑影將御林軍打退到兩丈之外,便是一眨眼,御林軍就只剩下寥寥數人。

他們倆護在我身前,雖然帶着面具,可我認得他們是小辛和楊儼,當是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從四面閃過數十道黑影,帶着半邊黑色面具的那個人走到我面前,他是連楓,小辛和楊儼一同轉身,連楓勾起脣角說道:“小辛,你竟敢與他一起擅自行動,這可違背了王爺的命令,把我這個做頭領的放在何處?”

話音剛落,蕭訣就從馬車裡走下來,那雙清冷的眸子讓我忍不住渾身發抖,那些御林軍也走上前,對蕭訣道:“拜見王爺,王爺來得正好,此人是皇上欽命的要犯,可涼卿王妃不肯交出來,您也是遵照聖命來抓捕逃犯的,誰帶去覆命都是一樣的,不過眼下是讓王妃交出逃犯,還請王爺勸勸。”

蕭訣沒有說話,而是徑自朝我走來,我頓時害怕極了,立馬將星無劍橫在脖頸間,蕭訣驟然住了步子,眼淚還在不住地淌,我絕望地盯着他道:“我早該看清你,你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現在還想抓走我二哥,二哥被你害成現在這樣,我恨你,這一輩子都恨你,今天除非我死,也不會讓你帶走二哥!”

我現在纔算明白,蕭訣他做事那麼謹慎,怎麼可能會讓二哥的行蹤敗露,如今所有的人都曉得是他救了二哥,而在他做太子之前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堵住悠悠衆口,法子就是將二哥交給皇上,皇上給出的條件那麼誘人,不過是犧牲我的二哥,他就能坐上太子之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的天下,他對我說的那些話都只是爲了讓我心甘情願做他威脅二哥的籌碼。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決絕,蕭訣的神情竟有些慌亂,可轉念一想,他怎麼可能還會在乎我。

脖頸那裡傳來絲絲刺痛,蕭訣終於開口道:“連楓,把他們都解決了。”

連楓嘆了口氣,手揚起的一瞬,所有的黑衣人圍住那些御林軍,把他們都殺了。

我的眼淚還在流,蕭訣走過來蹲在我面前,我不禁握緊了劍柄,滿是恐懼地望着他,他伸手想拿走星無劍,我又握緊了幾分,聲音不受控制地發顫:“你休想帶走二哥,除非我死,我也不怕死。”

“輕輕,二哥受了傷,必須馬上醫治,你也不想他死對不對?聽話,先把劍給我,”蕭訣緩緩握住我的手,眼淚落在他的手背,我凜冽地問道:“你會不會把二哥帶去見皇上?”

蕭訣篤定地望着我:“不會。”

“你發誓!”我竭力吼道,聲音十分嘶啞。

“我發誓,”蕭訣擡起左手,“絕不會傷害二哥一分一毫,否則失去一生所求,永墜修羅地獄。”

蕭訣漸漸拿開了星無劍,我沒有再說什麼,楊儼將二哥抱上馬車,我哭得沒了力氣,強撐着站起來要隨二哥去,蕭訣抱住我的時候,便是撫了我的睡穴,眼前突而一片黑暗,我再沒了知覺。

醒過來時,小辛正站在牀邊,我急急向她詢問二哥,她說黎延老先生來了,讓我別擔心,我幾近踉蹌奔出屋子,眼前的景象卻讓我震驚,這裡是之前蕭訣墜崖來養傷的木屋,小辛勸我不得便只得帶我去找二哥。

二哥靜靜躺在牀上,我坐下握住二哥的手,這時那位白鬍子老頭走進屋來,對我說道:“別擔心,你二哥身子骨結實,傷口已經及時處理,接下來只要好好休養,便無礙了。”

我喜極而泣,望着白鬍子老頭道了聲謝,他將藥碗遞給我,嘆息着道:“醒來就讓他喝乾淨,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曉得瞎折騰,還是老夫我活得自在,好生照顧他,沒準好得快。”

白鬍子老頭說完就捋着鬍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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