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大結局 前篇

我一點都不想哭, 眼裡也沒有任何霧氣漫上來,我就那樣厭惡的盯着他說:“我不會哭的,更不會爲你這種人哭!”

他撐住我的肩膀, 神情彷彿有着莫大的哀愁, 不停地在跟我道歉:“對不起輕兒, 對不起, 原諒我好麼?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你不要怕,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跟你說個故事罷。”

顧離的眼神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他點了我的穴道,抱我去美人榻上靠着, 然後他坐在一旁的木凳瞧着我, 我渾身動彈不得, 只能警惕地盯住他,他把我的手置在手心說道:“別害怕輕兒, 我跟你說說我們小時候的事吧,我其實是顧家撿來養大的,我原本的家在南璃皇宮裡,我也有母妃,我的名字叫慕容離, 而你是我的皇妹, 但那時候你不認識我, 宮裡其他的皇子公主都喜歡欺負我, 那天我不小心掉進了池水裡, 全身溼透,我不敢回去, 母妃那段時間心情很不好,父皇不理她,我肯定少不了又要捱罵,我就在假山裡躲了好久,想等衣裳幹了再回去,肚子又餓,此時你和慕容恪跑了進來,你們手上拿着熱騰騰的梨花酥,你看見了我,你給了我一塊梨花酥,然後慕容恪就拉你走了。”

我心裡陡然一驚。

顧離繼續道:“第二次見你,你把那些欺負我的人都嚇跑了,你並不知道我是你的皇兄,你說我不愛說話,只會站着任別人欺負,所以你叫我呆木頭,之後每次見你,你都和慕容恪待在一塊,你很快樂,好像你在慕容恪身邊纔是最快樂的,我漸漸看不慣慕容恪,我把帶頭欺負我的那個皇子打了一頓,然後他們就不欺負我了,便和我一起欺負慕容恪,你卻爲了他哭,還哭得那麼傷心,我帶頭欺負你的時候你都沒有哭。”

“在宮裡的日子很短,後來父皇要殺我和母妃,說是母妃騙他,我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那晚宮外圍滿了羽林軍,舅舅想帶我和母妃突圍,但外邊人太多了,母妃讓我一定要記住今晚發生的一切,她告訴我慕容恪和我一樣都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但父皇卻偏偏要將我和母妃趕盡殺絕……”

此時,顧離突然捂住頭,面色十分不好,他好像在極力剋制住自己的痛苦,沒一會他就放下手來,擡眸的一瞬間,我便是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狠戾,眼底仿似空洞無物。

他幽幽一笑道:“父皇可真狠心,趕盡殺絕,我被宮女帶走的那一刻,無數的羽箭射了進來,舅舅將母妃護在身下,他的背上插滿了羽箭,可母妃還是死了,爲什麼只有我的母妃死呢?明明慕容恪也不是真正的皇子,難道就因爲你的母妃得寵嗎?憑什麼你們活得好好的,我和母妃就得下地獄?!”

我難以置信地望着顧離,怔怔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又嘲諷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流落到方耀的嗎?我成了乞丐,每天遭受別人冷眼,沒有東西吃,我只能喝水飽腹,有一次我實在太餓了就偷了一個包子,我差點被打死,沒有人願意救我,我以爲我就要死了,有個人把我帶到了醫館,我總算是看到了活着的希望,可之後我卻被賣到方耀做奴隸,每天過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但我必須得活下去,我要報仇,我要把你們欠我的都討回來!”

顧離的頭又開始痛了,他很是痛苦地捂住了頭,額上的青筋暴起,他卻還強忍着痛楚騰出一隻手來抓住我的手腕,半晌後他好像沒那麼痛苦了,他擡眼看着我,眉目驀然變得深情,道:“輕兒,我在方耀的這些年,每時每刻都在想着你,爲了能再次見到你,我和皇后立了盟約,我幫蕭挽奪得太子之位,到時候她幫我奪回南璃,起初皇后不是很相信我,她在我體內種了蠱,只要我不忠就會蠱發身亡,但她終究看輕了我,我怎會只要南璃呢?”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神色裡全是令人懼怕的獰笑,他緩緩俯下身靠着我的腹間,我害怕極了,終於開口叫他:“顧離!”

他依然說道:“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解了蠱,不過我依賴上一種藥物,如果我不按時服藥就會像方纔那樣,甚至發狂,我怕你和我在一起後會不喜歡我這樣,所以我嘗試着戒掉它,我爲你做了那麼多,輕兒,不要走好不好?”

我咬了咬發顫的牙齒道:“顧離你不要這樣,我害怕。”

顧離像個驚錯的孩子一般擡頭看我,我的眼裡終是蓄起了霧氣,他慌張道:“對不起輕兒,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你那麼單純無邪,肯定不喜歡這些陰暗的事情,你不要怕,蕭訣馬上就會死,皇上皇后也會死,所有阻礙我的人都會死,等我坐上帝位就派兵去攻打南璃,慕容鄴那個草包竟然輕易就相信我的話去逼宮造反,到時候南璃和方耀都是我的,哦不,是我們的,你是我的皇后,再沒有人會阻礙我們了。”

淚水順着臉頰淌了下來,顧離慌忙拭去我的淚道:“別哭輕兒,我知道你還想着蕭訣,我不想看到你爲他哭,是不是我說了這麼多,你聽得累了?是我太心急了,你肯定還沒想好要嫁給我,不過沒關係,我抱你去睡一會,睡醒了你就會答應我的。”

我一瞬驚恐萬分,渾身控制不住的發抖,“我不累也不想睡覺,你放開我!”

“別逞強,輕兒,你逞強的時候特別讓人心疼,”顧離抱起我朝牀榻去,我動不了,無法掙扎,眼淚一直在流,但顧離竟小心翼翼地將我置在牀榻上,給我蓋好錦被,他坐在地板上倚着牀邊抓住我的手,溫和地說道:“好好睡會,我不吵你。”

我的眼淚漸漸不再流淌,顧離閉上了眼,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睡着,一直捱到穴道解開,我終於能伸手去護着腹間,顧離現在已經變成了魔鬼,蕭訣還在天牢裡,小辛和連楓一定在想辦法救我,我只要捱到他們來就會好的。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好的,蕭訣,我說的對麼。

夜幕降臨,門被推開了,四娘走了進來,顧離被開門聲驚醒,他看到是四娘,臉上的厲色才緩緩散去。

四娘端着飯食走過來道:“閣主,慕容姑娘一天都沒吃任何東西,餓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顧離坐到牀邊來,滿是歉意地看着我:“輕兒你別生氣,是我考慮不周,你快起來吃些東西。”

我撐着身子坐起,顧離拿了一碗粥要餵我喝,我沒有喝,儘量坐得離他遠些,顧離臉上像是有了怒氣,四娘見我不肯喝,忙笑道:“閣主,我來吧,慕容姑娘許是有什麼話不方便跟您說,女兒家的心思只有我們才懂,龍爺與九爺此刻正在閣裡等着您,您放心,我會照顧好慕容姑娘的。”

顧離道:“那好,輕兒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來陪你。”

顧離就匆匆走了,我謹慎地盯住四娘,她施施然坐在牀邊,嘴角噙着絲絲笑意對我道:“別怕,粥裡沒有毒,吃一些罷,爲了你自己,也爲了孩子,多少也吃一點。”

我便是大驚,她道:“你放心,此事我沒有告訴閣主,不過他遲早會發現,在那之前希望有人能來救你。”

“你不是生死閣的人嗎?爲什麼要這般對我,”我怯怯問道。

四娘笑了笑道:“我確實是生死閣的人,但我也是個女人,一個女人看着自己愛的男人整日守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邊,我會嫉妒。”

四娘將粥遞到我面前,我接來就很快喝完了,四娘走之前與我道:“閣主性情反覆無常,你可得好好保護自己,別那麼倔。”

我一直沒有睡着,整夜惶惶不安,但直到第二天中午,顧離竟沒有來,倒是四娘來送過兩次飯食,下午的時候,我坐在牀上發愣,門突然就被推開了,顧離快步朝我走來,神色隱隱藏着狠戾,我不由得往後縮了縮,心頭惴惴的盯住他。

顧離捏住我的雙肩,說道:“輕兒,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肩膀處傳來陣陣疼痛,我說:“我不會嫁給你,你問一百次也還是這樣。”

他忽然苦笑了起來:“好,這是你逼我的!”說罷,他雙手一用力就將我壓倒在牀上,我驚恐地拼命掙扎,他狂躁的去扯我的腰帶,臉低低壓了來,我用盡全力打了他一巴掌,冷冷地盯住他的雙眼喝斥道:“滾開!我有孩子了!”

“孩子?”顧離獰笑兩聲,他把我從牀上拽下來,一直拽到一面寬大的牆壁前,他猛地甩手,我撲到了地上,他蹲下來捏起我的下巴道:“你以爲四娘能替你瞞多久,要不是我昨日派人監視你們,我都不知道蕭訣還有個孩子,你就那麼愛他嗎?你仔細想想,你嫁給他這麼久,爲何現在纔有孩子,因爲他剝奪了你做母親的資格,他不想你懷着他的孩子!”

我打掉他的手,滿目盡是恐懼,我邊往後挪便道:“我不相信你,你不要再說了!你滾!滾開!”

顧離好笑着,“不用我說你也明白,蕭訣他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魔鬼,他爲了那耀眼的皇位可以犧牲一切,你想想之前那些讓你傷心難過的事,全都是蕭訣一手策劃的,你以爲慕容恪會逃得出方耀嗎?蕭訣先把你哄回來,然後再把你心心念唸的二哥給殺了,多麼完美的計劃啊,輕兒你說是也不是呢?哈哈……”

“你這個瘋子,魔鬼!二哥不可能會死的,你休想騙我!”

“唔我的輕兒,我怎麼捨得騙你,”顧離站起來走向一旁的案臺,他摸着案臺上的花瓶,眼中的譏嘲盡現,“但蕭訣卻算漏了一點,有我在,太子之位和皇位他根本得不到,讓他和自己的親生母親鬥得你死我活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屬於我,而他已經輸了。”

倘若我沒看錯,顧離嘴邊的那抹笑竟是猶如地獄一般恐怖,他轉動花瓶,我背後的牆壁緩緩向兩邊移開。

鞭子劈打的聲音隨即傳來,還有男子沉重的悶哼聲,我慌忙轉頭,他被綁在囚架上,披散着頭髮,渾身是血,裂開的衣衫處是觸目驚心的傷口,肩膀前竟被兩條勾鏈勾住,勾鏈一拉緊,他痛苦的哼出聲,滿是血的臉卻在極致的隱忍着。

“被折磨的滋味如何啊,蕭訣。”

瞬間一盆水潑向他,臉上的血順着臉頰淌下來,露出密麻細小的傷口,我便是看清了他的面容,心在剎那間地動山搖,天崩地裂。

“蕭訣!”我瘋了一樣的奔向他,就在離他那麼近的地方,顧離卻抓住了我,我嚎啕大哭:“你放開我,你這個魔鬼!”

掙扎之間,我看見蕭訣微微睜開了眼,他的嘴在動,他知道我來了,他在喚我的名字。

“魔鬼!混蛋!你爲什麼要折磨他,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我瘋狂的大吼,不停地踢打眼前這個殘忍的魔鬼,顧離像是沒料到我會這樣,抓緊我的力氣鬆了,我拔下頭上的步搖刺進他的胸口,血流了出來。

他將我抓了回去,門被他關上,鞭打的聲音清楚地穿進我的耳朵裡,拉勾鏈的聲音,還有蕭訣痛苦的哼聲,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剜着我的心,我趴在門口大哭,我哀求顧離道:“求求你放了蕭訣,你折磨我吧,不要再折磨他了,求你了顧離……”

顧離仿似很難過一樣,他把步搖抽出來,滿目憂傷地看着我,一邊拭去我的淚一邊道:“輕兒,你這樣真讓我傷心,不要再爲蕭訣哭了,我是呆木頭啊,爲你做了這麼多,你都不願意爲我哭一次,你忘記蕭訣好不好?也忘記顧離,現在我只是你的呆木頭,你喊我一句呆木頭好麼,你喊喊我啊,爲什麼就不肯喊我呢……”

我緊緊抿着脣不說話,顧離忽然就笑了,笑得十分桀然,一個魔鬼,怎麼可能會傷心!又怎麼會放過任何人!

我決絕地看着他道:“我永遠都不會對你說那三個字,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顧離的眼裡陡然像淬了無數怒火,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厲聲道:“你讓我死心,那你呢輕兒,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你還會回來找蕭訣嗎?”

他的眼神直逼人心,將我心裡最後一道防線擊潰,我怒喝道:“你不要再問了,我什麼都不會回答你!”

“你根本就想跟慕容恪走,只是很不巧你卻懷了蕭訣的孩子,你不得不回來,而慕容恪是那麼地愛着你,你卻辜負了他,不過慕容恪也夠悲哀的,十幾年的朝夕相伴竟抵不過一個蕭訣,怎麼,聽到自己的哥哥竟對妹妹生出那種齷齪的心思,是不是覺得很心痛啊?”

“不是你說的那樣,你在胡說,我和二哥從小一起長大,我們是最親最好的兄妹,”我搖頭極力否認道。

顧離放開我的手腕,深深一笑道:“真的像你說的你們是最親最好的兄妹麼?瞧瞧,連你自己都不敢確定,別人又怎會信?你二哥違背倫常,爲天下人所不恥,你卻還在欺騙自己,不過這樣也好,你慢慢在這裡想清楚,三日後我會再來,千萬別亂去碰那些開關,一不小心就會讓裡面的人萬箭穿心哦。”

顧離大笑着拂袖離去。

我想忘記顧離說的那些話,可那些話卻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門後又傳來勾鏈晃動的聲音,我緊緊靠着門,彷彿這樣就能離蕭訣近一些,他正在遭受着極大的痛苦,而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救不了他,老天爺,求求你讓我分擔一點蕭訣的痛好不好,哪怕只是一點也好啊……

我痛哭了一場。

一直捱到夜晚,我的眼淚都流乾了,門後折磨蕭訣的聲音仍在不停地磨損我的心神,讓我鬱郁惶亂不得安寧,我甚至開始出現幻覺,四娘來找我的時候,她餵我吃飯,我以爲她是顧離,她要害我的孩子,我打翻了所有的飯食。

整整一夜,我的耳邊全是蕭訣的聲音,我沒有力氣哭泣,嗓子很痛,我說不出話,心神越來越恍惚,有那麼一刻我竟覺得自己已經死去。

第二天,四娘點住我的穴道強行餵我喝粥,我看不清她是誰,我不想吃任何東西,那些東西會害了我的孩子,但我卻不得不嚥下肚,我的眼淚一直在流,心裡暗自想着如果這個人還來逼我吃東西,我一定不要再吃。

可那個人總是點我的穴道,無論我流了多少眼淚,說了多少狠話,她都還是逼我吃東西,我恨她。

我的記憶開始混亂,我不知道這是蕭訣受折磨的第幾天,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點了我多少次穴道,我每日每夜都處在那些折磨的聲音之中,我害怕極了,但我只能害怕,那些聲音猶如無間煉獄折磨着我,讓我的心神幾近奔潰。

後來,好像是後來,那個人又來了,她對我說了很多話,仿似很氣憤,突然我的左臉火辣辣的,我卻不覺得疼,我的手被緊緊抓住,她錮住我的下巴強行灌我喝東西,那東西好苦,不過她沒有點我的穴,我再也不想喝那些東西了,便用舌頭堵住了喉嚨,像水一樣的東西順着我的嘴角往下淌,我吐出了嘴裡所有的東西。

有碗摔碎的聲音,我的手被放開了,我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有光照在我的眼睛裡,我好像看到了月神娘娘和黑白無常……

如果他們是來帶我走的,我更願意跟月神娘娘走,地府太黑暗了,我從小就怕黑。

可之後黑白無常走了,月神娘娘沒待一會也走了,我又一個人陷入無邊無盡的孤獨裡,不知道過了多久,世界突然一下子安靜下來,我聽不見那些聲音,那個人也再沒來。

是不是月神娘娘帶我走了呢?

我這樣問自己,這裡真像月神娘娘住的地方,一切都是白的,沒有任何雜色,我一個人走啊走,忽然就有很多梨花飄了來,它們圍繞着我旋轉,引起陣陣大風,大風捲來了漫天的梨花,就這樣轉啊轉,我的手變得溫暖起來,有一雙如梨花般純淨的眸子正癡癡地望着我,我覺得他的眼睛生得真好看,那眸子裡藏着我。

我開心極了,我問他:“我在等一個人,等了很久,他叫蕭訣,你是蕭訣嗎?”

他說:“是我,輕輕,你不要怕,我來了。”

明明心裡像蜜一樣甜,我卻哭了,我說:“我等了你很久。”

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梨花溫柔地拂過我的指尖,我彷彿看到在梨花樹下,有個人折了一枝梨花插在我的頭上,對我淺淺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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