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懷楠和李長澤對視了好一會兒,兩個人嘴角上都帶着笑意,可這笑意卻都在刺激着對方,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李長澤打的這個比方確實有些不太漂亮,因爲他當然也不好明說。
他說的那個人當然不是竇懷楠,怎麼可能真的是都壞那,他想說的是他父親,當今陛下李承唐,他說的甲指的是現在的太子李長燁,而乙自然是他自己。
他的形容不夠準確,但對自己好像有了一些認知。
竇懷楠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其實他回頭看到大皇子李長澤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忽然間就懂了爲什麼陛下要把他降職卻還把他安排在京畿道,所以竇懷楠都忍不住快要笑出來,奈何還不能笑,想笑也只能是在心裡笑一笑算了。
京畿道有多深的根,有多複雜的事,他得挖出來,這可能是陛下對朝廷動刀的最後一刀,刀子到了長安之外,京畿道就是重中之重,這一刀再切完的話,將來二皇子即位得到的大寧江山,就是安安穩穩的沒有任何隱患的大寧江山了。
可是京畿道的那些人表現的太好了,藏的太深了,哪怕前太子李長澤已經落魄成了這樣他們依然沒有任何舉動,他們像是一羣已經放棄了李長澤的人,小心翼翼的把曾經和李長澤勾結的事藏在心裡,也許他們覺得這樣陛下就會放過他們,陛下是這樣的人?
所以陛下把竇懷楠調到了京畿道任道府,希望可以通過竇懷楠的能力把這些人挖出來,連根帶土的挖出來,然而那些人真的隱藏的太深,他們隔絕了一切,不露出任何蛛絲馬跡,他們也許確實看破了時局,他們的目標已經根本不可能再實現,又或者他們的目標和陛下之前的預測不一樣,但不管怎麼樣,有人犯錯了,犯錯的人就該被清理。
已經知道大概有哪些人,但陛下要的不是一個兩個,陛下要的是全部。
陛下從來都不是一個仁慈的陛下,他的仁慈他的寬厚只給他想給的人。
所以竇懷楠在看到前太子李長澤到了的那一刻,懂了。
“竇大人似乎對我有些敵意。”
李長澤甩了甩衣袖,把身上的雪抖落。
“又或者是竇大人已經像是驚弓之鳥,知道我現在是個黴星,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竇懷楠聳了聳肩膀:“你說的不對,我纔是個黴星。”
李長澤心裡也笑起來,人啊......終究還是有弱點的,當年竇懷楠選擇跟着沈冷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步選對了的棋,這一步走的格外漂亮,所以纔有了他後來的平步青雲,一個在地方軍中的小小行軍主簿,沒幾年就一躍成爲京畿道道府一品大員。
這一步的選擇,讓竇懷楠完成了人生的蛻變。
可是李長澤覺得竇懷楠的眼界確實也就那麼高,如果他再高一些就能看出來皇帝在做什麼,皇帝爲什麼打壓沈冷?那是在爲二皇子李長燁鋪路,沈冷的權勢太重了,朝廷裡如果有一個沐昭桐,想清除這樣的人皇帝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一步步架空,軍中有一個沈冷,想清除的話一定比清除一個沐昭桐更難。
如果皇帝現在不動手,將來二皇子登基之後誰還能治得住沈冷?那時候皇帝已經死了,二皇子初登大寶,手裡能用的人不多,能用的人權限也不重,沒有一個能抗衡沈冷這樣的人,傻子也看得出來這沈冷這是要失勢了,而竇懷楠偏偏在這個時候傻乎乎站出來爲沈冷說話,皇帝要是不拿他開刀纔怪。
好在皇帝還留了情面,只是罷免了他的道府而沒有殺了他,這已經仁慈了。
竇懷楠可能覺得,他是沈冷一手扶植起來的人,所以該表態的時候一定要表態,他可能還覺得這種表態會博得皇帝的好感,真的是太幼稚了,李長澤覺得自己太瞭解父親李承唐,那是一個爲了大寧什麼人都可以放棄的人,比如放棄了他。
但是李長澤現在需要用人,他需要拉攏一個竇懷楠這樣的人,所以他來了,但他不能直接表明態度,他不確定竇懷楠被陛下安排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是不是苦肉計。
當然是。
陛下何止安排了苦肉計,陛下這是連環計。
李長澤腦子裡不斷思考的時候,竇懷楠的腦子裡也在不斷思考,因爲李長澤的出現,所以很多竇懷楠自己以前都沒有想明白的事突然就通了,特別通,通則暢然。
現在竇懷楠明白爲什麼陛下要打壓沈冷了,原因太複雜,但迷惑李長澤一定是原因之一,打壓沈冷,進而打壓了他竇懷楠,再把他放在京畿道這麼個敏感的地方,陛下的安排已經很明顯了。
“哈哈哈哈哈哈.......”
竇懷楠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竇懷楠大笑起來,李長澤也大笑起來,一個是真的笑一個是假的笑,但是看起來都很舒暢似的。
笑了很長時間後竇懷楠指了指田裡:“喜歡吃白菜嗎?”
李長澤笑着回答:“自己動手才行,自己動手砍的白菜,纔不後悔。”
“吃白菜很危險啊。”
竇懷楠眯着眼睛說了一句。
李長澤道:“吃白菜確實很危險,就好像那幾只羊......可我不是羊,你也不是羊,就算是羊的話,把羊角如果換成鋒利的刀刃,羊也就不是羊了。”
竇懷楠又一次大笑起來,回身招手,吩咐手下人道:“取兩把刀來,砍白菜。”
李長澤看到竇懷楠這個反應,終於笑的踏實了些。
三天後,北疆。
大雪終於停了下來,大地上也有一個一個起起伏伏的形狀,那是枯草團,這邊的風捲草很多,一團一團的,大雪覆蓋之下就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墳包,看過去就顯得有些不吉利。
黑武將軍蒲落千手走出大營,站在高坡處舉起千里眼往對面看了看,雪山那邊好像很安寧,雪山下寧軍的營地裡有一陣陣的煙冒起來,那是寧軍在做飯了,他們似乎已經在這踏踏實實的住了下來,猶如算準了黑武人不敢真的怎麼樣,所以蒲落千手心裡有些憋屈。
這是黑武人的疆域之內,寧人卻好像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回事,若是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寧人敢如此放肆?
然後蒲落千手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寧這些年的逐漸強大是因爲他們出現了一個偉大的皇帝,李承唐讓寧更強大,而黑武這邊呢,從闊可敵完烈到闊可敵桑布呂,再到現在國家連一個真正的皇帝都沒有,黑武的衰敗也就說得通了。
想到這的時候他又不得不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宗教,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蒲落千手心裡他就被自己嚇了一跳,一瞬間後背都一陣陣發寒,這種想法讓他覺得可怕,太可怕。
可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阻止不住,寧國爲什麼越來越強大,因爲寧國皇帝把權利緊緊的抓在手裡,而黑武這邊的權利向來都是分開的,一部分在皇權一部分在神權,所以現在的黑武面臨着一個重要的選擇,是帝國被歷史長河淘汰,還是帝國主動去淘汰一些什麼東西。
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忍不住越是去想......如果黑武帝國不淘汰掉神權對國權的干涉,那麼被淘汰的必然是這個帝國,如果將心奉月淘汰,將劍門淘汰,那麼黑武還可能從重傷之下恢復過來,雖然那也不是很快就能完成的事。
蒲落千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穩下來,然後他覺得眼前恍惚了一下,也許是因爲把自己嚇的太狠了,所以看東西都有些模糊,也不是模糊,大概就是有些天旋地轉那樣的感覺,不嚴重,因爲眼前的那些白色起伏在移動......
“敵襲!”
蒲落千手忽然間反應過來,然後嘶啞着嗓子喊了一聲。
那些白色的起伏一瞬間爆開,一個又一個身穿黑色戰服的大寧戰兵從雪地裡衝出來,他們距離黑武大營已經不算有多遠,誰也不知道他們在雪地裡潛伏了多久,這幾天的雪實在太大了,大到燈火照耀之處也看不清楚,能看清楚的只是密密麻麻猶如無數殘蝶擁擠盤旋的雪片。
“吹角,準備迎戰!”
蒲落千手一邊喊着一邊退回到了大營裡邊,巨大沉重的轅門在黑武士兵奮力的擡推下關閉,因爲營地搭建的倉促根本不可能有高高的木牆,木牆很單薄,只有一層,如果是想長期駐紮的話會搭建能在上面站人的木牆。
寧軍一個一個從雪地之中站起來,然後開始朝着黑武營地這邊猛衝,號角聲此起彼伏,大批的黑武士兵涌到了營地這一側,弓箭手開始在木牆裡邊集結成方陣,一層一層的排列好。
營地後邊的士兵在聽到號角聲之後也開始往這邊快速匯聚,他們依然是訓練有素的黑武邊軍。
“沈冷想幹嘛?用一萬人主動進攻我們四萬五千人?”
青樹跑到蒲落千手身邊後問了一句,眼神裡都是疑惑。
“他們可能堅持不住了,想要趁機突圍出去。”
歌雲達看向蒲落千手:“把軍隊都調集過來堵在這,他們不可能衝了出去。”
蒲落千手點了點頭:“應該是等不來援軍已經放棄對峙了,所以想趁着大雪突襲。”
青樹卻皺着眉,片刻之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不對,如果寧軍想要突襲的話何必等到白天,昨夜裡有大雪做掩護難道不更好?”
他轉身看了看後邊:“將軍,立刻分派兵力守住後方!”
晚了。
黑武大營後邊傳來一陣號角聲。
地平面上,白雪皚皚的大地上,數萬北疆鐵騎猶如黑色的鋼鐵洪流席捲而來。
在鐵騎的最前邊,那面烈紅色的大旗上有一個散發着戰意的字......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