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罈酒,衆人分了半壇,另外半壇被皇帝陛下灑在了空位下邊的地上,這酒是好酒,唯有好酒才配得上在座的人,唯有這壇酒才配得上逝去的人。
皇帝端起最後一碗酒,一隻手扶着桌子,可是身子還是有些搖搖擺擺。
“朕不傷心了,朕不難過,朕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面,你們老了,可以回家休息頤養天年,朕就準你們回家休息,而不是在很能開懷暢飲的年紀有的人就再也不能見到了。”
“你們都覺得朕從來都不是個矯情的人,那是朕裝出來的樣子,朕一直都是個矯情的人,只是做了皇帝之後不能再如年輕時候那般肆意,感動了就哭,開心了就笑,朕臉上始終都得戴着一張面具......好在,面具在臉上,不是矇住了心。”
皇帝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朕開心。”
他笑,眼睛微微發紅。
皇后娘娘其實早就到了,她猜到了陛下在這樣的場合一定會喝多,因爲一定會提到商九歲,可是她始終都沒有進屋,這個世界上只有她不把皇帝單純的看成皇帝,也不僅僅是她的丈夫,還因爲她知道男人有時候想哭卻不能哭有多難受,男人啊,得堅強,就好像生來必須這樣似的。
她安安靜靜的在院子裡站着,等着陛下哭一陣。
可是她也知道,哪怕陛下已經動了傷感依然不會哭出來,因爲他是大寧的皇帝陛下,他怎麼能輕而易舉的在臣下面前失聲痛哭?
皇帝確實沒有哭。
他真的很想哭,可他又不是真的喝多到控制不住情感,喝多到可以忘記自己是皇帝。
“澹臺,到了妙語山之後看到九州,告訴他,妙語山離着長安城才一百七八十里,怎麼就不回長安來走動走動?”
皇帝的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很輕:“朕有時候真的會想你們啊,離開長安城遠了,朕想,近處的,朕也想......朕當初和你們說,咱們齊心協力,把一切困難一切對手全都打倒之後,咱們就有的是時間在一起開懷大笑了。”
“可是朕錯了啊。”
皇帝坐下來,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朕從到長安那天開始就知道,以往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他扶着桌子站起來:“朕的皇后呢?朕知道她一定在,扶着朕回去休息吧,朕今日想懶政,想睡覺,想睡他個昏天暗地。”
可是皇帝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醒了,像是體內有一個誰也看不到的鬧鐘,他起來之後看到皇后就坐在自己身邊,笑了笑:“朕是不是失態了?”
“沒有,這是這些年來我見過的最真的陛下,不.....剛剛喝酒的時候的陛下,不是陛下,是留王。”
皇后擡起手在皇帝的額頭上貼了貼,確定沒什麼事之後鬆了口氣。
“朕好久沒有放肆過了。”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朕是有些不願意啊......澹臺說他老了,朕知道,他是自己主動給沈冷把位置讓出來,他還沒那麼老呢,他只是懂事。”
“朕不想讓他離開長安,朕時常還想和他下棋,還想黑他的銀子,可是他卻跟朕說,他說......陛下啊,臣怎麼能不離開長安呢,哪怕是離開一百里也要離開,臣大半生都在禁軍,禁軍裡的老老少少都覺得我是他們的大將軍,都習慣了。”
“沈冷回來之後接任禁軍大將軍,他們這些人如果不習慣沈冷的處事方式,一定會來找臣訴苦,臣想想就煩啊,他們來和臣說,臣是幫着他們說還是幫着沈冷說?幫着他們不對,幫着沈冷會讓他們覺得心裡委屈,臣要退下去,就一定要退的乾乾淨淨,遠離禁軍。”
皇后起身,端了一杯茶遞給皇帝,她大概知道陛下睡不了多大一會兒,所以茶溫剛剛好,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她更瞭解陛下,也沒有誰比他更適合陛下。
皇帝喝了口茶,搖頭道:“朕還是太放不下。”
“放得下的陛下也不是陛下。”
皇后笑道:“要不要出去走走?池子裡的荷花還在開着,陛下若再不去看看的話,最後一季也要謝了。”
皇帝起身:“那就出去走走。”
好像那麼多酒,睡了一覺就沒了。
皇帝的酒量一直都很好,他只是......很難過。
東海。
沈冷和手下的將領們在神威戰艦的甲板上圍着坐了一圈,大鬍子站在正中,他手裡拿着厚厚的一打圖紙,看了看沈冷:“那,大將軍,我開始說了啊。”
沈冷點了點頭:“你說。”
大鬍子道:“我和匠人師傅們在龍龜戰船裡三天三夜沒出來,大概已經把整個龍龜戰船的構造都搞清楚了,這艘戰船不是沒有弱點,只是弱點被他們藏起來了。”
大鬍子道:“龍龜戰船的弱點就是十六個水輪,但是他們把水輪造的很隱蔽,外邊有一層厚重的殼擋着,所以要想破壞水輪很難。”
他把一份圖紙取出來擺在甲板上:“我試過了,讓咱們的船用重弩對着水輪的位置打了幾次,重弩也打不破,龍龜戰船的外層好像扣了一層碗似的,半圓形,重弩打上去就會滑開,完全不受力。”
沈冷點了點頭:“直接說你有什麼想法吧。”
大鬍子道:“我想着,要不試試漁網?”
沈冷一怔,他手下將軍們也都楞了一下。
然後大家同時反映過來,沈冷笑了笑道:“好辦法,船上的網有的是。”
大鬍子道:“他們可以擋得住重弩擋得住火藥包,但是隻要漁網纏進去他們的龍龜戰船就廢了,十六個水輪,只要有一側的水輪被漁網纏住,兩側受力不一樣大,他的船就沒辦法保證航行的時候方向不偏,如果是兩邊水輪纏住的足夠多,他們的船就變成了一個鐵殼子漂浮在海上,不能動,也就沒用了。”
沈冷起身:“那就是時候該研究一下咱們怎麼能讓漁網纏進去了。”
桑國,距離京都大往南大概九百多裡的海野郡,英條柳岸正式在這宣佈稱帝,他對桑國全國發布檄文,號召人們反對高井原,將高井原定爲謀逆篡位的叛徒。
這個消息好像長了翅膀一樣飛起來,傳播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只十幾天的時間竟然都傳到了左中州島的北部地區,連海沙和閆開鬆都知道了。
此時,寧軍進軍到了春野河北岸,而在河南岸與寧軍對峙的則是高井原手下的桑國名將德牧川。
這個人曾經是英條泰的人,英條泰對他頗爲看重,高井原許以高官顯爵才把他拉攏過去,並且爲了表示對他的重視,還與他結拜爲兄弟。
這是多罕見的事,罕見到別說桑國,舉目看天下,也沒有哪個皇帝和手下臣子結拜爲兄弟的,當皇帝之前與人結拜的有,當了皇帝之後再結拜的真少見。
所以德牧川對高井原感激涕零,態度大變,從一開始對高井原很牴觸到宣誓向高井原效忠的過程沒多慢,可他自己倒也沒覺得什麼不對的。
春野河是左中州島最大的內陸河,河道寬闊,所以根本就沒有橋,寧軍要想渡河還是要依靠戰船,可是閆開鬆的的戰船帶不過來,從北邊進攻到都是陸路,沒有南北走向的大河,船根本沒法通行,就算是有船可以渡河,河對岸是五十萬大軍。
這種情況下如果強行渡河,被桑軍半渡而擊的話,寧軍必然損失慘重。
海沙站在春野河邊用千里眼看着河對岸,對面的桑軍營地連綿不盡,完全看不到頭,這種規模看起來就大概能預判敵人有多少兵力。
“斥候有沒有什麼新的消息送回來?”
海沙問。
薛程複道:“斥候沿着河岸往兩側探查,最遠的已經出去了三天,還沒有回來。”
海沙嗯了一聲。
閆開鬆站在他身邊,舉着眼裡有也看着河對岸的桑軍大營。
“海將軍,你注意桑軍大營左側,那邊好像不是正規是桑兵。”
閆開鬆伸手指了指,海沙也注意到了,點頭說道:“應該是他們招募來的民勇,連戰服都沒有。”
閆開鬆道:“德牧川把民勇大營擺的這麼明顯,這是在勾搭我們往那邊進攻啊。”
海沙哈哈大笑:“我曾聽聞這個德牧川曾經飽讀兵書,這個人對咱們大寧的兵法兵書格外的喜歡,傳聞他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讓人想辦法幫他買來出自中原的兵書,看的癡迷,可是把誘敵之計擺的這麼明顯,這兵書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兵書這種東西,尋常百姓怎麼可能見到,哪家書局也不敢刊印啊,所以德牧川能買來的中原兵書,未必就是真的。
“有想法嗎?”
海沙問。
閆開鬆道:“你看看他們的大營那邊,拋石車都架起來了,大大小小數量衆多,他們真是高估了我們,以爲我們有船,想着砸我們的船呢。”
“要想渡河,只能是打造浮橋。”
閆開鬆看了海沙一眼:“我暫時想不出來什麼法子,五十萬大軍擺在那......”
海沙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
他問閆開鬆:“你唱歌怎麼樣?”
閆開鬆一怔:“唱歌?”
海沙點了點頭:“咱們就給對岸的五十萬大軍唱歌。”
他回頭吩咐了一聲:“薛程復,你帶人去抓人,越多越好,把北岸的桑國百姓都抓過來,讓他們對着南岸唱歌,我記得......這位德牧川將軍當初爲了向英條泰表示效忠,還寫了一首讚美英條泰的歌來着,英條泰一開心,就下令推廣全國。”
他轉身往回走:“多唱幾天,挑着那些和英條泰有關的歌給他們唱。”
他笑着說道:“楚將滅的時候有四面楚歌的戰例,我們今天就給他們隔岸唱桑歌,英條柳岸不是已經宣佈稱帝了嗎?看看這些英條泰的舊將是不是真的冷血無情。”
“喪歌?”
閆開鬆笑了笑:“這詞不錯。”
......
......
【啊,對不起大家,確實吃書了,我碼字的時候想的是皇帝還不知道辛疾功已經死了呢,後來看到書評區纔想起來,罪過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