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安看了沈冷一眼,語氣平淡的說道:“桑人打法很硬,沒有軍令便不會撤退,哪怕他們在劣勢也一樣,不過接下來已經沒那麼難打了,我下去你留在上邊。”
沈冷點了點頭:“好。”
兩人誰也無需多說什麼,這是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昨夜裡到今天上午,說是互有攻守,其實還是寧軍在攻,犧牲了兩千多人才攻下來這百丈之地。
攻下來的就是我們的,就是大寧的。
“箭陣。”
孟長安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正中,最前邊,似乎無懼敵人的牀子弩。
他坐在陣前大聲說道:“諸軍以盾牌擋重弩,我坐在這以刀擋弩,你們都永遠不要忘記,大寧戰兵腳踩過的土地,一寸都不讓。”
“呼!”
刀兵一聲整齊的呼喊。
就在這時候桑兵那邊傳來嗚嗚的號角聲,聲音才一停,平射過來的重型弩箭似乎就到了近前,瞬息而至。
孟長安故意坐在陣前,連站都不站起來,他的黑線刀插在一側地上,第一排平射過來的重弩沒有朝着他這邊飛過來的,他便不動如山。
第二排重弩再次飛來,這次桑人是瞄準了打的,看到孟長安如此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禾木久一下令三架弩車瞄着孟長安,三支弩箭幾乎不分前後的飛了過來。
孟長安要提振士氣,依然端坐不動,第一支飛來的重弩已經快到身前,他伸手將旁邊的黑線刀抓起來,一刀劈下去,精準的令人咋舌。
這一刀不僅僅是劈開了小腿粗的重弩,力度用的還很巧妙,刀是橫劈而不是力劈,劈中的地方是重弩的箭頭,噹的一聲,第一支弩箭被砍的往一側橫轉出去,轉起來弩杆一掃又把後邊飛來的第二支重弩掃了一下,第二支重弩隨即偏開擦着孟長安的身側飛了出去,孟長安的第二刀已經落下,將第三支重型弩箭劈落在地。
兩刀三箭。
噗的一聲,孟長安的黑線刀又戳回地裡,他依然坐在椅子上好像從來都沒有動過,也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可是這邊寧軍軍陣之中卻爆發出一片歡呼,聲浪一陣比一陣高。
兩刀三箭,對於寧軍來說士氣大振。
沈冷站在城牆上看着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陳冉站在他身邊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不是偏心啊,就裝-逼來說,孟長安確實在你之上。”
沈冷:“呸。”
眼睜睜的看着敵軍主將兩刀劈落三杆重弩,桑軍那邊立刻就變得安靜下來,連禾木久一都睜大了眼睛,這種事不是瘋子誰敢嘗試?
以重弩之威,縱然一個人身穿厚重鎧甲也根本擋不住,完全可以連人帶甲打一個對穿。
“繼續打!”
禾木久一一聲怒吼。
又是一排重弩激射過來,這次朝着孟長安打過來的弩箭更多,四五根重弩像是組成了一根超大的鐵槍,筆直的朝着孟長安戳了過來。
孟長安看着那些弩箭飛來,第二次伸手抓起黑線刀,起身向一側滑步,轉身,黑線刀狠狠劈落......砰的一聲悶響,他居然是刀背朝下劈出去的,所以這一刀沒有斬斷重弩,卻把三四根重弩直接砸的落在地上,激盪起一片塵煙。
後邊還有兩支重弩已經到了近前,孟長安還有時間將黑線刀戳在地上,然後正面對着桑軍那邊,兩隻手一左一右伸出去分別抓住一根重弩,在雙手緊握重弩的一瞬間他的身體就被帶的向後滑出去,那是那兩隻重弩卻好像被鐵鉗夾住了一樣在他手中衝不出去。
向後滑出去大概兩步多遠,孟長安停下來,緩緩站直了身子雙手舉高,一隻手抓着一根重弩可是卻依然面無表情,他雙手往下一送,兩支重弩戳進大地之中。
寧軍這邊的歡呼聲再起,好像能撕裂天穹。
孟長安邁步走回到椅子那邊再次坐下來,連點什麼表示都沒有。
城牆上,沈冷看到這一幕後嘆了口氣:“行吧,他確實比我強那麼一點點。”
陳冉道:“多大的點?”
沈冷:“你是哪邊的?”
陳冉道:“我是真理這邊的。”
桑軍用重弩打了三輪齊射,然後那些胸前綁着木板的桑國士兵就開始往前衝,可是也不知道爲什麼,剛纔還嗷嗷叫喚着的人此時衝上來卻沒了聲音。
禾木久一知道孟長安那樣做已經影響了桑軍的士氣,只好再次回到後邊親自擂鼓。
戰鼓聲中,總算是又有人開始吼出來,可是氣勢上確實差了些。
“箭陣。”
孟長安坐在那舉起手示意,寧軍箭陣所有人把硬弓拉開,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放!”
第一輪拋射,羽箭斜着飛向高空然後下落,所有的羽箭都幾乎保持着一樣的軌跡,正在往前衝的桑兵下意識的擡頭,眼睜睜的看着密密麻麻的黑點落了下來。
雙方距離並沒有多遠,所以對於寧軍弓箭手來說,最多也就可以放出去三箭,三箭之後如果再不變陣的話,弓箭手就會被敵人衝擊。
第二輪平射,第三輪攢射。
三輪羽箭之後,大寧的弓箭手整齊後撤,後邊的兩排持盾士兵迅速上前,第一排士兵砰地一聲把盾牌戳在地上然後下蹲,第二排士兵則將他們的盾牌放在第一面盾牌上方。
兩列盾兵的後邊就是槍兵。
然而就在敵人進入十幾丈之內,佈置好的弩陣車開始發威了,雖然只比上午多了幾架,可是這種規模的橫掃遠比箭陣帶來的威脅更大。
橫掃出去的火箭頃刻之間就把衝在最前邊的桑兵放翻了無數,有的桑人顯然猶豫了,可是他們身後的戰鼓聲越來越快,於是這些人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衝。
態勢轉換,寧軍防守桑軍進攻,在武器配置上還有巨大的差距,然而桑人在這一戰中再次表現出來了一種悍不畏死的戰意。
並沒有什麼鳥用。
倒下去一層上來一層,這不像是廝殺而是屠殺。
這好像不是一個時代的戰鬥,桑人靠着木板抵擋羽箭弩箭,而大寧這邊擁有更爲先進的火器,雙方的武器配置真的不像是一個歷史時期的軍隊。
桑菊衝至十丈之內,弩陣車已經全部打空,而這時候,後排的大寧戰兵在最短的時間內打空了手裡的連弩,每一個弩匣可以裝十二支弩箭,每個人打十二支箭,幾排激射,那是多少?
桑軍又是一層一層的倒了下去,然而後邊的人還是前赴後繼的撲了上來,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厚,越來越多。
站在城牆上,沈冷看着面前的戰局長長吐出一口氣:“如果大寧是落後的一方,那麼現在的場面就是翻轉過來的,桑人會在大寧的的土地上用更先進的武器屠殺我們的人,而我們的軍人則像是現在的桑人一樣,只能靠着不怕死的精神往前衝,然而能換來什麼?敵人的尊敬嗎?”
換不來的,能換來的只能是敵人的嗤之以鼻和輕蔑的眼神,那種居高臨下的蔑視,像是高等民族看着原始人一樣的蔑視。
陳冉心中也頗有感慨,那些桑人面對着遠比他們戰鬥力強大的大寧戰兵發起進攻,這樣的進攻也許會被他們桑國的文人所稱頌,會有無數人爲之感動。
可這不是強國應有的樣子。
強國要做的永遠都是讓敵人這樣,而不是讓自己變成這樣。
在絕對武器的碾壓之下,最前邊衝過來的至少一千多名桑軍還沒有觸碰到寧軍就倒了下去,而後邊的人踩着他們同袍的屍體衝了上來。
“槍陣!”
孟長安再次下令。
盾牌壓低,兩塊盾牌的縫隙裡,長槍整齊的往外戳了出去,根本不需要瞄準,只是戳出去抽回來再戳出去,不停的重複着這樣的動作。
衝到了盾陣前邊的桑國士兵被長矛刺穿身體,倒下去一批上來一批。
而在他們身後,安戰鼓聲依然那麼急,那似乎已經不再是戰鼓,而是催命鼓。
沈冷轉身吩咐:“他們把兵力大部分壓在這了,王闊海,你帶着謝九轉和謝扶搖順着城牆往左進攻,我帶人往右攻。”
“呼!”
手下將領應了一聲,分別帶着隊伍開始順着城牆往兩側發起猛攻,城下是桑軍進攻寧軍,城牆上是寧軍進攻桑軍, 這樣的廝殺一直持續到了日落。
桑軍營地,禾木久一看着面前堆積起來的屍體臉色白的嚇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因爲擂鼓時間太久,雙手都已經磨破了皮,手心裡都是血,黏糊糊的。
啪嗒一聲,手裡的鼓槌掉在地上。
手下人小心翼翼的問:“將軍,要不然停一下吧,再這樣攻也上不去,一個下午,我們損失的人太多了......”
禾木久一扶着旁邊的東西坐下來,雙目失神。
“爲什麼會是這樣呢?”
他像是看着自己的雙手可以眼睛裡其實什麼都沒有看到,持續整整一個下午的猛攻沒有將寧人趕出他們的城市,卻讓數不清的戰士死在寧軍的武器之下。
“爲什麼落後的是我們?”
禾木久一擡起頭看向寧軍那邊,此時此刻他的眼神裡連仇視都沒了,只剩下茫然。
桑人是多驕傲的民族,桑國有多宏大的抱負,可是卻在寧軍的武器面前變得一文不值。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帶着軍隊在寧國的土地上橫行無忌,甚至他和朋友聊天的時候還說過,如果大桑帝國的水師擊敗了寧國水師,那麼他們的軍隊就能登陸寧國,他想和朋友來一場殺人比賽。
這一切都破滅了。
“桑人不該落後,桑人不該落後!”
禾木久一忽然嘶吼了兩聲,然後哇的噴出來一大口血,人往後一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