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然看着手下人把那包着袁治棟的棉被解開,棉被上的字好像一把刀子一樣切開了他的自尊,這麼多年來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傷口再一次被撕裂,疼的他心臟一陣陣抽搐。
棉被上只有兩個字,玄庭。
長安城十六門,當年他走的是正南玄庭門,在門外被裴亭山那九千刀兵攔住。
“抓住他們。”
李逍然只冷冷的說了四個字,隨即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坐下來的時候手腳都在顫抖,控制不住的顫抖。
似水山莊裡所有的高手幾乎全都派了出去,整個東池縣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翻一個底朝天。
玄庭這兩個字就是李逍然的痛處,那時雖還是少年,可少年人也一樣知榮辱。
“楚劍憐呢?”
他大聲問了一句。
荀直從外面推門進來,看了看李逍然的臉色,把地上掉落的書冊和其他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很規矩的重新在書架上放好。
“楚先生昨夜就出去了,出門的時候說是世子遣他去做事。”
荀直倒了一杯涼茶放在李逍然面前:“前朝大楚的時候,長樂帝突然駕崩,楚上下大亂,最有實力爭奪楚皇之位的是長樂帝的長子,也是太子,然後是九子成王,太子主掌東宮,皇帝駕崩後自然是他即位,成王封地遠在江南,所以縱然實力不弱於太子也毫無辦法。”
“就是在太子登基的當天,成王瘋了,有人說是氣瘋的,也有人說是因爲父親過世悲傷過度瘋的,可是不管因爲什麼,瘋了就是瘋了,然而太子並不相信,派了親信去江南查證,結果那親信也是盡職盡責,就硬生生在江南呆了三年,與成王寸步不離,時常還盯着成王的眼睛看......太子交代他若成王裝瘋,那就立刻殺了,他用了三年時間得出一個結論,成王真的瘋了,因爲成王連屎都吃。”
“新皇年號大正,大正四年初,皇帝終於放鬆了對成王的戒備,一個連屎都吃的瘋子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況且三年來皇位已穩,誰還會幫助那樣一個瘋子造反......他不殺成王,是不想背上罵名,親兄弟已經瘋了還要趕盡殺絕,不符仁義之道。”
“大正十四年初,已經瘋了整整十三年的成王起兵,發討逆檄文,稱老皇帝是被新皇毒死的,他要爲父報仇所以隱忍十三年,三年裝瘋騙過了仇人,十年籌備招兵買馬,楚大正十六年,成王攻入都城,殺大正帝。”
荀直緩緩說道:“這便是君報仇,十年不晚。”
李逍然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道理我何嘗不知道,可這傷疤被揭開如何能不疼?”
荀直坐在李逍然對面:“君之器量,便是天下。”
李逍然嗯了一聲:“先生教導的是,只是在家門口被人如此羞辱,總不能就這麼算了,我不生氣也就罷了,人還是要抓住的。”
荀直點頭:“如此就好,世子若爲天下想,就要先練器量。”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有人嗷的叫了一聲:“不好了,別院失火了!”
李逍然猛的推開門出去,荷池對面別院的火已經上了屋頂,莊園裡的下人幾乎全都過去了,一桶一桶的提水滅火。
可是人們還在別院那邊手忙腳亂的滅火,距離李逍然只有幾十米外的房子也起了火,不知道那火勢怎麼會那麼快,沒多久窗戶裡就開始往外噴出火焰。
整個莊園都炸了,下人們根本就忙不過來。
李逍然眼睛驟然發紅,氣的肩膀都在劇烈顫抖。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人在並不是很遠的距離喊了一聲:“誅殺逆賊!”
然後一支弩箭就射了過來,擦着李逍然的耳朵釘在門框上,李逍然的耳朵被切開一條小口,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啊的驚叫一聲縮回屋子裡。
院子裡也不知道出現多少殺手,四面都有人大聲呼叫誅殺逆賊四個字,荀直扶着李逍然壓低身子回到屋子裡,砰地一聲把房門緊閉。
莊園裡剩下的護衛隨即將這間屋子護住,分出一部分出去搜索殺手。
有人朝着天空上打上去緊急聯絡所用的煙花,煙花炸響沒多久,似水山的山頂上那座涼亭附近,有一道粗重的青煙直衝天際。
躲在荷池附近的沈冷朝着似水山上看了一眼,心裡冷笑......這個世子果然不老實,居然在山頂設了烽煙。
他打了個口哨,所有人開始撤出莊園,他們到了外面林子裡等着,半個時辰之後就有莊園的護衛從外面趕回來,沈冷朝着手下人招了招手,衆人上馬離開林子直奔官道,一路上馬不停蹄,東西長有近三百里的東池縣,沈冷他們一口氣跑了出去,到了深夜才停下來。
“準備宿營。”
沈冷下馬吩咐了一聲,看了一眼笑了大半段路的陳冉:“吃了一肚子的風,還能笑得出來?”
陳冉從馬背上跳下來:“大家都說我是個直腸子。”
“怎麼說?”
“直腸子通風快,笑了一路怎麼了,我屁多。”
沈冷:“以後再也不夸人是直腸子了。”
陳冉越是回想起來就越是忍不住笑:“本來你說把世子氣炸的時候我想了許久該怎麼做才行,後來聽說只是打了那個袁先生一頓,想着這樣怎麼可能會把世子氣炸?等到回去燒了莊園的時候才明白啊,校尉你腸子一定不是直的,全是彎彎繞。”
沈冷學着沈先生的語氣:“請儘量尊重我,畢竟我是校尉。”
陳冉肅立行禮:“是的校尉!”
然後哈哈大笑。
分派了人手輪換值夜,沈冷把氈毯從馬背上解下來鋪在草地上躺好,越往西北走天氣越冷,晚上宿營的時候縱然把氈毯裹緊了還是抵禦不住夜風,沈冷開始反思自己,很多事情都還是不能提前準備妥當,竟是忽略了北方會更爲寒冷這樣明顯的事。
王闊海和楊七寶帶着人守第一班,陳冉和古樂兩個人在沈冷身邊坐下來,古樂忍不住問了一句:“校尉,事情是不是鬧的有點大?燒了世子的莊園,這事若是追究起來怕是提督大人都不好爲咱們遮掩。”
沈冷笑着反問:“你審問的時候心思那麼靈活現在怎麼變得軸了,我問你,誰來追究?”
古樂仔細了想,然後撲哧一聲笑了:“是啊,誰來追究。”
世子李逍然就算想追究,信王知道了事情來龍去脈之後難道會任由他繼續胡鬧下去?況且,李逍然也沒那麼傻。
地方官府肯定是會很快過來人慰問一下,問及莊園爲什麼起了火,多半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小心而非進了刺客。
沈冷他們放火的時候大喊誅殺逆賊,這四個字,李逍然最怕讓別人聽到。
而且這件事,李逍然甚至不敢讓朝廷知道,那莊園建造佔地太大,雖然這是信王封地,可真要是細細的追究起來便是違制,這也是一條重罪。
再者說,皇帝難道真的這麼多年都對李逍然不聞不問?東池縣裡,指不定有多少皇帝的人死死盯着,這件事如果李逍然不鬧還好,若是鬧起來,皇帝有的是理由把他辦了。
想明白這些之後古樂隨即踏實下來:“原來大人物們也那麼多的破綻那麼多的禁制,誰也不能爲所欲爲。”
沈冷點了點頭:“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李逍然不會追究什麼,真要是追究起來,咱們手裡有大學士派人來的證據,大學士難道想不到這一點?恰好他派來的袁治棟在莊園裡,他會比李逍然更急。”
“睡吧,明天一早趕路,已經耽擱了太久。”
沈冷閉上眼睛,腦子裡一會兒出現茶爺一會兒出現孟長安,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延誤了,距離封硯臺還有一大半的路程,去的晚瞭如果孟長安已經出了意外的話,那該怎麼辦?
想的越多睡意就越淺,沈冷等到陳冉他們睡着了,索性起來去把王闊海楊七寶他們兩個換下來休息,靠在大樹上看着夜幕籠罩的大地,沈冷開始思考更深層次的事。
有兩件事沈冷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
第一件事,流雲會的大當家爲什麼送那麼大的一份禮給他,一萬多兩銀子,在大寧這也算是一筆鉅款了,足夠讓人一輩子衣食無憂,而且過的會很好。
第二件事,雁塔書院的老院長爲什麼要通知自己去封硯臺,如果僅僅是因爲知道他和孟長安關係好的話,那這根本不是最好的選擇,以老院長的人脈資歷,隨隨便便就可以尋找更多的人比沈冷更快的趕到封硯臺去。
而這兩件事,隱隱約約似乎都涉及到了更高層次的人。
當今陛下。
可是沈冷並沒有太多的信息,所以無法推測出更多。
而與此同時,在北疆苦寒之地,一隊幾十人的斥候隊伍再一次進入風雪之中,他們悄然越過了大寧和黑武國的邊界,這些人身上披着厚厚的白色大氅,戰馬上也包了白色棉甲,很快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戰兵大營駐地,得到了消息的裴嘯冷笑起來:“這應該是幾百裡地圖最後一次探索了,這次之後地圖就能繪製成型,孟長安,我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他轉身看向掛在牆壁上的大寧疆域圖,最終視線停留在某個位置:“這次他們是靠近封硯臺出關的,真是上天給的最好機會,那地方大戰之後便一片荒蕪,多年來無人敢輕易靠近......”
“癸巳”
他喊了一聲,親兵隊正,也是他從裴家帶出來的親信癸巳立刻過來:“將軍有什麼吩咐?”
“你親自去一趟,想辦法把孟長安的行蹤泄露給黑武人知道,召集我帶來的所有親信隨我去封硯臺等着,那是數百里內唯一可以避險的地方,黑武人追的急,孟長安只有進封硯臺一個選擇。”
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誰也別想攔着我,東疆的大將軍只能是我的,必須是我的!誰攔在我這條路上,誰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