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場子裡,呂仲與諸人見過禮,又向牛二道過謝。在呂仲一行離開的時間裡,鄉民們已經收拾出幾間草房,供這一行商旅過夜。呂仲回來後,鄉老即請安置,着人引這一行往住宿處安歇。告辭時,呂仲有意向鄉老問道:“小子愚鈍,月色下幾不識歸家之路,幸得牛兄、麻兄相救。”鄉老道:“非獨爾等,有長信於此者,亦誤行他道。吾鄉之道,微曲二折,周圍鄉里少見。可以爲法。”呂仲領教敬謝。
收拾出的幾間草房在糧倉周圍,顯然是存放秸稈的。正值秋收剛過,室內秸稈堆得正滿,大家都心滿意足:今晚不會太冷了。大體分了分,武卒兩間,唐氏兩間,呂氏與諸公子兩間。約定巡夜人選,各人歸室,隨意地躺倒在秸稈上。行走一天,很多人都困睠了,躺下不多久,大部分人就進入了夢鄉。
呂氏兄弟和鄭安平、須伯岸同住一個草房。鄭安平和須伯岸靠門,呂氏兄弟靠裡。客套一會兒,各自躺下。鄭、須兩人不熟悉,小聲說了會兒閒話,各自睡去。呂氏兄弟則似有不盡的話說,兩人唧唧咕咕一直不停。
直到聽到鄭、須二人傳來輕微的鼾聲,呂仲才悄聲對呂伯道:“兄意吾遇上何人?尚父!”
呂伯也嚇了一跳,道:“何以知之?”
呂仲道:“其人有傳家玉玦。”
呂伯道:“玉玦在濮陽失傳,已歷三世。吾等雖耳聞,卻未目睹,焉知其爲傳家玉玦。”
呂仲道:“他者不論,狀如凝脂卻不假,只此即知非凡物也。”
呂伯道:“何色?”
呂仲道:“月下不分明,但顯爲白玉,非青非綠。”
呂伯道:“白玉雖希,最難判明。”
呂仲道:“更有奇事:尚父欲以金兌錢……”
話未說完,呂伯道:“何意?”
呂仲道:“其言鄉間賈糧,用金不便,不如兌成銅錢,使用便宜。”看了看呂伯,見他認真在聽,隨道:“吾稱所攜四金,俱付白兄,無餘金隨身。尚父猶不允。入內取出一皮囊,做工極精,前後盡滿,入手極沉,可套於頭項,不礙行動。……但意想不到,其中雜以錫鉛……”
呂伯渾身一震,道:“汝何以知之?”
呂仲道:“非吾知之,尚父所告也。”
呂伯道:"何意?”
呂仲細細回憶道:“尚父初言,金一餅,兌錢五千——確是時價。見吾言身邊無金,遂言先予三千,以備夜來使用;餘二千,旦日攜金餅交易。吾尚未言,尚父即於後宅取出皮囊,甚沉,令吾相助。入閣後,令吾退去上衣,將皮囊套於項上——倒也輕便,如將上衣整備,行動無礙。吾見此皮囊甚佳,非千錢難成,遂不敢收……尚父忽明言,囊中實雜有鉛錫之類,如吾攜去,即入罟中——着實誇獎。吾不知深淺,不敢續言,急忙辭退。”
呂伯默默地聽着,沒有打斷。見呂仲言畢,沉吟片刻,道:“尚父久未出世,今突然現前,真假難明;既設暗阱,又復挑明,似以考校後生,善惡難辨。吾但以禮相待可也。交易之間,務要手腳清明。”
呂仲道:“伯兄教導的是。弟思尚父雖真僞難辨,惟其言卻有可取:若傭車賈糧,金不如銅。”
呂伯道:“唐叔、鄭兄早歸,已言所議。白氏所計,雖略浮誇,猶在價中,可依所議籌劃。”
呂仲道:“此邑可得車糧幾何?用錢多少?”
呂伯道:“此間與長老議事,決以戶三百錢,以抵春秋之祭。邑中夫二十三,或糧或車,以當其直。吾等予長老一金半,衆長老自往各家籌備,明日可得。”
呂仲道:“何價?”
呂伯道:“戶三百錢,直糧九石——雖溢於時價,麻兄所在,分所應當。若出車一,連御者,日計半石,以十日計,折糧五石。尚有不平者,御者自備三日糧。”
呂仲道:“旦日可得糧車?”
呂伯道:“此事豈一夜可成,且觀明夜若何。”
呂仲道:“往拜城尉,伯兄可有定策?”
呂伯道:“無非進宴席,贈錢財,拜手冊。盡聽諸氏可也。”
呂仲道:“吾等所攜不過十餘金。即華陽尉卒,非二金不下,傭車目下已過五金,尚未安妥。沿途耗費尚不在內,恐難支撐。”
呂伯道:“此趟不爲錢財,但爲軍國之事耳。但君侯事諧,利益豈在少哉!區區十餘金,又何間焉?”
呂仲道:“弟非敢謀利,但恐事賁耳。”
呂伯道:“諧矣!吾非往鄭國,但迎之於途,又何慮哉!”
呂仲道:“伯兄教訓得是。”
商議既定,睏倦襲來,兩人也進入了夢鄉。
旦日雞鳴頭遍,鄭安平自然醒來。坐起稍稍整理一下衣裳,須伯岸在一旁悄聲道:“鄭兄安睡!”鄭安平隨回道:“須兄安睡!”
須伯岸道:“夜來水足,卻需小解。”
鄭安平道:“吾亦然。”
兩人跳下草堆,推開門,隨手關上,即往外走。巡哨的武卒認識,相互打個招呼。兩人出到場外,在一棵小樹旁解決了問題。鄭安平晃了晃胳膊,覺得胸前的疼痛基本消失,心中大爽,拉開架勢,擺了幾招。須伯岸在一旁喝彩道:“鄭兄勢猛力沉,真好武藝!”
鄭安平收了勢,笑道:“受傷多日,未得活動,今稍動筋骨耳!”
須伯岸道:“鄭兄所學,與弟大不相同,必有別傳!”
鄭安平道:“兄學之何人?”
須伯岸道:“不過學於庠序耳。”
鄭安平道:“弟幼亦學於庠序,長入武卒,從習於校場。”
須伯岸道:“何異?”
鄭安平道:“學於庠序,習禮儀,明尊卑,知進退也;習於校場,決生死於呼吸也。”
須伯岸道:“兄適言有傷,敢爲秦人所爲?”
鄭安平道:“是,亦不是。此傷源於秦劍,卻非陣前所爲。有刺客欲行刺公子,臣適奉其會耳。”
須伯岸咋舌道:“兄以身救公子,何功之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