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先生提出金水河對岸的警戒,這個範圍實在太大,難以施行,也就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
郭先生猶豫了幾次,還是閉嘴不談那天晚上與虎仲先生相見的事:這種事情過於重大,在座的沒有誰能夠承擔——就算地位最高的孟鯫先生,那也只是專業團隊的高級成員,而不是戰略團隊的成員。
大體上弄明白了“暗道”的意思後,郭先生大致明白了一場陰謀的可能過程:開始讓三牲走明道,這時,任何對三牲的不敬都可能被放大成平民與祭祀者間的矛盾;而要解決這一矛盾其實也不復雜,在夜深人靜時運輸三牲就可以了。當然,走明道轟動效應更強烈,祭祀的影響更大;而走暗道麼,那當然總有點暗撮撮的感覺,不那麼光明正大。
中官們起來了,讓大家一起到前面準備。這次,不僅沒有讓城主的四個兒子動手,連別人也沒怎麼動手,完全就是三位中官在忙活。他們像變戲法一樣,從身體各個部位掏出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物件,裝飾了整個院子,重點是三間耳房。這一整套佈置,可能只有孟鯫先生能夠看懂,別人都是一臉茫然。
把院子佈置好了,衆人退出來。中官還在門上畫了咒符,再三叮囑不可衝撞。城主打開城東門,並不關閉,三位中官騎馬出了城,其他人皆於城門內外等候。
時間不長,一名中官騎馬回來,道:“將至矣,勿要淨街!”言畢又匆匆離去。
郭先生以下四名門客、五名縣官員和一名城主趕緊四下散開,確認東門周邊的人家都已經入睡,大街上空無一人。
然後,一支百人隊開進城中,並迅速溶入黑夜中,然後是三乘青縵覆蓋的安車,每乘車旁,都由一名中官騎馬隨侍。車到府門前,三名中官先跳下馬來,將馬拴於門前,自己上前打開儀門,撤掉門檻,三乘安車轆轆地開進府去,儀門隨之關閉。
當車隊到達時,衆人在孟鯫先生的指引下,皆伏拜於地,不敢擡頭。一直聽到大門關閉,孟先生才道:“可矣!”搶到門前,把那三騎馬牽到馬廄中餵養。
一個人悄無聲地出現在郭先生身後,郭先生一驚,回頭看時,卻是張輒。郭先生大喜過望,道:“張先生何以親至!君上……”
張輒道:“君上與魏相同至,自不必臣等隨衛,故先至以助郭先生。”
郭先生激動地連連點頭,卻說不出話來。張輒道:“百餘武士,願以安置。”
郭先生趕緊找來城主,讓他安排百人的住宿。城主按照約定,把這一百人都安排在城主府四邊的民宅中,對城主府形成拱衛之勢。等一切安排完畢,天也快亮了。
張輒讓一夜未眠的城主、縣官們先去休息,孟鯫先生來了後還沒安排住處,郭先生讓他和鄭安平等先去自己的下處安歇。工先生和鄉先生很自覺地散開在道邊,只留張輒和郭先生坐在門前。
張輒直接切入主題,道:“先生於管見虎仲先生,實出意外。先生但言其詳。”
郭先生道:“臣驚走豕三,乃留其室中。蓋豕三,鄙賤之人也,何得有力而屠九公子?君上祭祀,其公然入於城中,無人籌策,斷不敢爲也。是夜,虎仲先生越窗而入矣,遂爲吾所留。”
張輒道:“聞虎仲先生,勇武過人,先生獨力擒之,蓋難能也。”
郭先生道:“非吾獨力,管令及尉皆與焉。然彼二人皆不識虎仲先生,故不與言也。”
張輒道:“其狀若何?”
郭先生道:“時間急迫,不敢及他,但請教若何而能畢祭祀也。其言,信陵君若請魏相爲相,則無恙矣。得其言也,不敢久留,恐生變也,乃釋之而去,便使令、尉二人急報君上。”
張輒道:“以先生觀之,城主識虎仲先生否?”
郭先生道:“先生果然高士,以臣所見,城主必識,而僞作不識。雖小心掩飾,然震驚之情,焉得盡遮。”
張輒道:“前者五屍,蓋因其戰也,淺埋於城後。前日來尋,已盡爲所起,不知所終。”
郭先生道:“蓋時日久,亦恐難留。”
張輒道:“非移穴別葬,盡爲起者,此必有所隱也。”
郭先生道:“可知何人所爲?”
張輒道:“不敢探詢城中之人,恐泄其聲。已暗囑曹丞,尋機打探。”
郭先生道:“若虎仲先生所爲……”
張輒道:“君上入軍中,沿途即爲所擾。入軍之後,刺客竟直入帳中。若非將軍,焉得爲此!”
郭先生道:“將軍何以爲此?”
張輒道:“奈何魏相爲相,則無恙也?”
郭先生道:“魏公子得貴家歡心,門下三千門客,出入宮闈。其不喜者,其兄乎?其所依者,其將與相乎?”
張輒道:“龍陽君亦非善類。”
郭先生道:“王欲借君上之首,盡拔舊貴,而擢新人,其事可期。然其所用者,一將一相,實出意外。芒氏,寄食於魏,非有舊於王,王何親之任之?魏齊,先王舊臣,素少根基,但以慎勉爲用,王焉用耶?龍陽君,以色事人者也,其尤可大用耶?”
張輒道:“王所用三人,雖出意外,王用之,而竟爲所用。王之識人,蓋有不可及之者;王之計也,亦伏於千里之外乎!”
郭先生道:“君上何令?”
張輒道:“先生所知也,但事涉於王,君上即止之。王用三子,蓋諸先生暗計之也。”
郭先生道:“先生亦何欲也?”
張輒道:“先生既於管見虎仲,大子想亦不遠。先生或能得其蹤?”
郭先生道:“吾時所惑者,乃在日後之祭,勿得差池,安及其餘!容祭後侍機而察之。”
張輒道:“祭祀既畢,諸神歸位,其有何機可乘!”
郭先生道:“先生於祭祀必有所策?”
張輒搖搖頭道:“實難能也!”
郭先生道:“開疆拓土,本非易事。事有緩急,計有先後。封疆之土,是所急也,所先也。餘者當後之。”
張輒道:“前者亦以戰事爲先,遂失刺客之情。今復以祭事爲先,必失豕三之情。”
郭先生道:“雖然,若封疆永固,區區一豕三何爲?”
張輒道:“先生之言是也。君上亦此意也,與先生同。”
郭先生道:“先生恐亦同此意也!”
張輒道:“心有不甘者,久矣!”
郭先生道:“孟先生言,祭祀之時,雖五百人未足多也。四河之間,荒原莽莽,雖數十百人伏之,未足顯也。本欲盡焚之,然三牲已至,焚之恐動三牲。故請君上,發客五百隨行,以彰其德。”
張輒道:“魏相已於太祝處請神兵二百助祭。其外圍三百,君上乃請客爲之。今者臣亦與百客至,是四百矣。……君上密遣黑衣者,今何在耶?”
郭先生道:“現已居逆旅之中,先生其見乎?”
張輒道:“天色將明,未可見也。明晚或容見。”雞叫三遍,周圍的景緻越來越清晰,雖然由於城主的交待,大家並不往這邊過來,但整座城池已經醒來。
城主府側門打開一條縫,一名中官道:“清水和粟食。”張輒連忙應承下來。郭先生去找城主,張輒到旁邊的宅內把值日的先生叫起,備了水甕,到河邊擔水。而城主那邊也已經吩咐炊粥。
把這邊的事情交待給孟鯫先生,張輒和郭先生回到自己小院中,與鄭安平等會合,準備吃過早餐,就開始整頓祭祀的方丘。那座方丘雖然是天然的祭祀場所,但畢竟高低不平,雜草叢生。要變成一個適宜祭祀的方丘,人工修整必不可少。
這事主要由孟鯫先生主持。早餐後,孟先生帶着全城的壯丁都過了橋,大家要用一天的時間,把方丘整修好。
城主府內也不斷有奇葩的要求傳出來,要清水,要鮮草;從河裡打上來的水不夠清,要用縮草過濾;鮮草不夠清潔,要用過濾過的清水清洗;清洗過的鮮草一半要斫細了,另一半則要保持原貌;過濾出來的清水要加熱,但又不能太熱了……張輒本來還想抽空去觀察一下豕三住過的房間,但應付這些事讓他焦頭爛額,連郭先生也被牽扯其中。張輒只帶出來一百人,他覺得,要完成這樣的活,五百人也不一定夠。而且,這一百人多是武士,這種禮儀上的活,通常幹不來的!張輒只能強壓住心頭的煩躁,安慰那些門客。最後只得求助於城主,請城裡的女人幫幫忙。
女人出手,情況果然就不一樣了。水也縮得快了,草也洗得淨了,斫草也斫得快了。雖然每人只許了一錢,但一天下來,張輒還是掏了一百多錢。
五名縣官相對就比較清閒了。四名武卒決定去溜馬,留曹包在城內應付。反正自己什麼資源也沒有,有事只能叫城主,還不如讓他們直接叫城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