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二）
“要說這世間，最沒用的，便是這人的情感了，阿檀，婆婆明白你對他的心意，但是，婆婆更是爲了你好。”颯婆婆苦口婆心，聲音緩慢但很清晰。
曲檀香聞言，擡起淚眼模糊的視線，看不真切颯婆婆的神情，“婆婆，你怎麼可以，說是爲了我好？”她實在不能理解，若是颯婆婆不知道也就算了，她明明已經知道自己對北冥軒的心意，卻還是害死了他，卻說是爲了自己好。
“你可還記得，皇上派你出使楚國的緣由？”颯婆婆見曲檀香一臉不解，提醒她。當初，北冥軒最想要做的，便是爲了去解救凌雪姬。
曲檀香道，“自然不會忘，楚國向碧落宮借錢，而這些，也是婆婆一手策劃的，不是嗎？”曲檀香看着颯婆婆的眼睛，她想聽颯婆婆說些什麼，或者乾脆說，這些都不是真的，可是颯婆婆沒有。
“阿檀，你太聰明瞭。我不應該讓你去楚國。”颯婆婆見曲檀香知曉了那許多的事情，她沒想到曲檀香會這樣一探究竟，並且查得乾乾淨淨。
“我如何不知道，就算是我當初不想去，婆婆也還是會讓我去的，不是嗎？”曲檀香說着說着竟然笑了，“婆婆，這件事你和齊王殿下謀劃很久了吧？”公子一開口，她便同意了，這應該沒少讓颯婆婆省心吧？若當時的自己沒有同意，不知颯婆婆會如何勸說自己？自己對公子的心意，反而是正中了颯婆婆的下懷。
颯婆婆看着檀香那有些酸楚的笑容，心中有些心疼。畢竟是自己捧在手心裡寵着長大的，自己當做親孫女來愛護的孩子，如今和自己這樣說話，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笑容，讓她心中也很難受。“阿檀，當初你若說不去，婆婆絕對不會讓你去。”早知你去了會這樣，還不如讓你早些繼承宮主之位，或許到如今，你就會理解我了。
“好了，婆婆，你不用寬慰我了，我知道，我是你最滿意的一件作品，不是嗎？你肯定會勸我去的，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你不用解釋了。”曲檀香想，若是你告訴我，你會勸自己去的話，或許我會原諒你，可是你卻說了一句最假的話。
“婆婆知道，你是因爲先皇的死纔會如此，只是，阿檀，你知道嗎？最靠不住，也最不能相信的，便是男人。”颯婆婆知道，檀香最介意的還是這件事，“皇上，他的心裡不會有你，這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不是嗎？”北冥軒是爲何要派白龍和曲檀香去楚國，這點檀香肯定早就明白了
曲檀香聞言，心中一涼，是啊，自己再怎麼傾慕他，他的心中是不會有自己的。連皇后那樣朝夕相處那些年，都不曾靠近他的心半分，自己又與皇后有何不同？
他刺在心口的凌雪姬，他藏在枕下的凌雪姬，他在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救回的凌雪姬，她是如何也代替不了的。
尤其是那日，她和北冥淩光去了御書房，在御書房龍案下，她看見了他夾在一張泛黃的奏摺裡的信，那上面寫着，我是軒，收到請回信。
她拿着那張泛黃的信紙愣在原地的時候，北冥淩光揭開了謎底，“咦，這不是二皇兄第一次給凌姐姐飛鴿傳書的信嗎？怎麼會在二皇兄這裡？”說着從曲檀香手中拿走了那頁紙，翻看了正反面，“沒錯啊，看來二皇兄收回來了。”
在他的御書房裡，日日使用過的靠枕裡，塞着一枚繡着鴛鴦戲水的香囊，那刺繡和香味，她在凌雪姬的身上也見到過。
那小劉公公說，他在世的時候，最愛去宮裡最高的角樓，望着南方的天，發呆。
在楚國的皇宮裡，凌雪姬也是那樣望着宮牆的北方的。
就連他的遺物中，也有一枚和凌雪姬手上一模一樣的白玉扳指，不過是比凌雪姬的那枚要寬厚一些。皇后無奈地笑着，“我不想，他下去的時候，還帶着這枚戒指，你不知道，每次看見這枚戒指，我都覺得是對我莫大的嘲諷。所以，帶我下去後，埋在他身邊的時候，不想看見他還戴着這枚扳指，我就拿下來了。”
在查證他爲何會駕崩的這些日子，她的心臟總被這些一點一滴的東西充盈着，她不知道自己是羨慕還是有些嫉妒凌雪姬，但是又爲她高興，畢竟她的一腔情感，得到了對等的迴應。
哪怕，至死未曾再相守，她也是幸福的。
“我知道，他心中不會再有我的位置，可是婆婆，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就是不允許任何人對他有一點點的詆譭，更何況是害了他的性命！”檀香一字一頓的說着，她又何嘗不明白，自己於公子和凌姐姐之間，是多出來的那個，是不應該的。
可是，心中的情感，哪裡能是一句應該不應該所能決定的，就像石頭縫裡生出的小草一樣，就算是偶爾見到陽光，偶爾被雨水灌溉，也會悄悄的生長，繁衍，不會因爲被雨水和陽光遺忘而枯萎。不經意間，早已枝繁葉茂，再也不是那粒小小的草種子了。
“阿檀，婆婆沒有詆譭他，只是他不喜歡你，你做什麼都不會有用的。而凌雪姬不同，她什麼也不需要做，就可以讓他付出一切，因爲北冥軒喜歡的是她。阿檀，不要爲了一個男人就和婆婆這樣。”颯婆婆想再勸勸。
曲檀香卻笑了，“婆婆，這些我都明白，只是你弄錯了一件事，婆婆，我對公子的喜歡，不需要他的迴應。而你，婆婆，我最敬愛最崇拜的婆婆，纔是最讓我寒心的。”
“你大概不會知道，做任何事情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想一下，若是婆婆你來做這件事，會怎麼做？在我的心裡，你是最厲害的人，最好的人，最慈祥的婆婆。”曲檀香說着，眼中蓄滿了亮閃閃的淚花，“就算是後來我知道，你對我的寵愛和教導，只是將我當成了當成了一件作品，我也沒有傷心太久。只是，當我知道我最崇拜的人，教我不要做一些事，說那樣不好的人，卻親自做了那些事，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到最後，還覺得不是他的緣故，這纔是我對你最失望的地方！”最後的話，曲檀香幾乎是喊出來的。
颯婆婆聽完，伸出手想去拉曲檀香是手，但是曲檀香避開了，颯婆婆有些尷尬地道，“阿檀，不是那樣的，婆婆也是不得已，等你在我這個位置，你就會明白了。”
“我以爲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婆婆，將碧落宮打理的那麼好，我以爲是婆婆你厲害，卻不想，婆婆你是這樣打理的。”曲檀香的力氣彷彿用完了，她無奈地放低了聲音，“婆婆，你真的還是那個以前的婆婆嗎？”
“我當然還是那個婆婆啊！”颯婆婆忙道，“可是，阿檀，你不是不知道，生意人是最底層的一羣人，婆婆又不能和官府合作，婆婆一個女人，如果不做那些事情，又如何打理這碧落宮，養活你和輕風書畫這些孩子們呢？可是，如今婆婆老了，以後碧落宮要靠你來打理，這些你不齒的事情，婆婆也不希望你還要做，所以婆婆都做了，婆婆也是想你以後輕鬆一點。”
“所以，你就把我推給北冥齊？就因爲你覺得這樣以後會輕鬆一些？所以，你就和北冥齊一起殺了公子？”
“阿檀，不是婆婆不相信你，只是碧落宮是我一生的心血。”颯婆婆看着曲檀香，眼神裡有一種祈求的神色，“婆婆還是很疼你的。”
“疼我？”曲檀香卻像聽見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婆婆，阿檀謝謝你的疼愛，也謝謝你對阿檀的養育之恩，只是婆婆，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了，出使楚國，害死公子，與北冥齊成親，這些也足夠還清你對我的養育了吧？如果沒有，那便欠着吧，阿檀不想與你這樣面善心惡的人有任何關係，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你不再是我婆婆，我也不再是你的孫女了。”
曲檀香說完，便起身跪在了地上，徑直磕了三個頭，“婆婆，你保重。”說完便起身往外走，沒有一絲留戀。
“阿檀，難道你不要婆婆了嗎？”颯婆婆見曲檀香跪在地上，心中十分悽然，又見她毫不留戀地離開，忙站了起來，伸出雙手向前，想要拉住檀香，卻是沒能。
曲檀香聞言轉過身，“婆婆，不是阿檀不要婆婆，而是婆婆何曾將阿檀真的放在心上過？我不過是長得像你的女兒罷了，你把我當替代品，你以爲我不知道嗎？我的父母，不也是婆婆親手派人去殺的嗎？”
颯婆婆聞言，跌落在了椅子上，“阿檀，你聽我解釋！”
“婆婆，不用解釋了，我不會找你報仇，也不會原諒你，你好好的，守着你的碧落宮吧。”說完，曲檀香再無停留，打開了房門，便出去了。
身後傳來颯婆婆一聲有些哽咽的聲音，“阿檀......”
小暖見曲檀香出來了，走上前去扶住，“王妃，你怎麼在裡面那麼久，颯婆婆都和你說什麼了？”
曲檀香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盈在眼眶的淚水終於撲簌簌掉下，“小暖，我的心，好痛！”說着，緊緊地握住了小暖的手。並不是她真的太絕情，而是她實在是覺得太寒心，當年殺死自己父母的土匪，竟然和颯婆婆有關，而今日，她終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如何不痛！
颯婆婆看着曲檀香決絕離去的背影，心中顫抖，當年，因爲女兒的夭折，她送走了秦海，一心撲在碧落宮，那日，見到和女兒一模一樣的曲檀香，她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想要據爲己有......
卻不想，今日還是失去了她，她自言自語一般低聲喃喃道，“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