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章有點兒走神,眼光不自覺地就被那輛馬車給吸引過去,只可惜,那輛馬車的車簾子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裡頭的情形一點兒也看不見。
他身爲凱旋而歸的西征英雄,又不可能像個尋常市井小民那般死死地盯着人家的馬車瞧。何況那馬車普通得很,上面並無任何的徽標,讓他想記也記不住。
無奈之下,他只好別過臉去,壓抑住內心的那股好奇,專注地繼續往前走。
待到凱旋大軍過後,街上依然是興奮的人羣,紛紛議論着西征軍的功績。只可惜,蘇若離在馬車裡並沒有聽到什麼,世間所有的紛紛擾擾,似乎都融入不到她的心裡了。
回到家,她有些無精打采。顧蘭娘一心管家,顧墨又在屋子裡苦讀,自然也不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麼。
一家人至晚時分,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頓團圓飯,就各自洗漱了回屋歇着了。
第二日,蘇若離依舊早早起來,來到三元堂。
一進門,李忠就一臉喜氣地迎上來,笑得開懷萬分,“蘇姑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咱們的名頭算是名震京城裡。聽說昨日凱旋而歸的西征將軍要請你去給他醫治傷口呢。”
“西征將軍?”蘇若離有點兒反應遲鈍,“是李扶安嗎?”
這個李扶安曾經來過三元堂,李忠也聽夥計說過,自然識得他的。
他立即搖頭,“不是,李將軍雖然也去了西邊,但他是歸德中郎將。這位西征將軍卻不知是何許人!”
李忠雖然有親戚在京中,但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商人,這些事兒他也是一知半解的。只覺得自家藥鋪能被西征將軍惦記上,那是大好的事兒呀。
“西征將軍怎麼知道三元堂?”蘇若離不由納悶,好像西征將軍昨兒纔回來的吧?
“聽說將軍身負重傷。一直強撐着見過陛下,纔回到營中。陛下也派太醫診治過。可都束手無策,兵部尚書這才舉薦了咱們家……”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兒呀,怪不得呢。
不過蘇若離有個規矩,就是不到別人門上。
她搖搖頭,笑道:“掌櫃的可曾說過我的規矩?我是不會上門的。”
那些高門大戶的規矩多,陰謀詭計也多,她不想攙和進去。反正她前世裡也是在醫院裡上班,又不是別人的私家醫生。管他什麼將軍呢,就是皇帝老子來了,她也不去!再說,手術室裡器械齊備,怎麼可能都帶到人家那兒去?
李忠苦笑,“你這個丫頭,人家可是大英雄,又受了重傷,不過是讓你跑一趟,怕什麼?”
“他既然都能重傷去見陛下。難道不能爲了性命親自來就醫?”蘇若離沒好氣兒,最討厭這種特權人物了。
李忠拿她這孤拐脾氣沒有辦法,只好嘆一口氣。“人家是將軍,不怕他一怒之下殺了你?”
這個話蘇若離就不愛聽了,當即冷笑一聲,“他若是不要小命就儘管來殺我啊。殺了我,他也活不成!”
誰有本事誰就牛啊,如今的蘇若離就是這樣,她對自己的醫術太有信心了,反正病人得求着她,她沒必要去巴結誰!
李忠見勸說不動她。實在是無奈,只好硬着頭皮跟前來相請的兵士回話。
前廳裡。剛從沙場上歸來的兵士身姿筆挺,一身的絹布甲都是簇新的。顯然是才換上的。正板着個臉直挺挺地站那兒,連夥計上來的新茶都不喝一口。
一看這架勢,活象要和人拼命的樣子,李忠就嚇得頭皮發麻,踟躕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走上前,把話跟那兵士說了。
那兵士顯然沒有料到還有大夫這麼牛,竟敢不去營帳給西征的大英雄,他們的將軍看病,這還得了?
連太醫院的太醫都親自去看過了,這大夫竟然比太醫還孤傲?
那兵士張大了嘴巴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而李忠站在他面前又是弓腰又是作揖的,活象一副受苦的奴才相。
“你他孃的是不是沒有把話說清?”反應過來的兵士憤怒地一把揪住了李忠的衣領,勒得他白淨的臉都漲紅了,嚇得李忠瞪大了眼睛吭哧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你沒有跟那大夫說我們將軍不是普通人,是浴血奮戰的大英雄,若是沒有我們將軍,你們這些該死的能在這兒擺架子嗎?”
那兵士氣得跟牛一樣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兒,恨不得把李忠給勒死。
“住手!”門口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喝道,那兵士不由地擡頭看去。
就見門口站了一個帶着面紗的妙齡女子,一頭烏黑的髮梳成一束,隔着面紗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見一雙美麗而冷冽的眸子寒光閃閃地望過來,不怒自威。
兵士的手不覺間就鬆開了,怔怔地望着那個女子,片刻才吶吶問道:“你是誰?”
“我就是你要找的大夫,”蘇若離眸中波瀾不興,雲淡風輕地道:“我行醫治病素來就是這個規矩,從不上門替人瞧病,不管他是什麼西征將軍也好,還是達官貴人也好。你回去好生跟你將軍回話,若是想要治病就自己過來,不想的話,也別在這兒顯擺能耐。有本事跟胡人打去,嚇唬平頭百姓算什麼?”
蘇若離的幾句話,說得那兵士面色漲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他也是一時情急,忘了臨來時將軍囑咐他的話了,將軍讓他好生請了大夫過來,並沒有讓他下手打人啊。
萬一今兒要是勒死了這男人,將軍還不得扒了他的皮啊。跟着將軍這一年,他早就明白將軍是個什麼人了。雖然將軍比他也大不了多少,但人家就是比他腦子好使,平日裡從不擺什麼架子,更是愛兵如子,吃住都和士兵一樣。
除此,將軍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更是少見,這次深入胡人腹地,若不是將軍領着他們巧妙地躲起來,怕是早就被胡人給生吞活剝了。
打心眼兒裡,他由衷地佩服將軍。
他愣了一會兒,轉過身來給李忠行了個軍禮,滿面愧色地道歉,“掌櫃的,對不住你了。”
李忠哪裡敢受他的禮,嚇得連忙後退兩步,脖子上猶自有一道深深的印痕。
京郊大營帳中,顧章正躺在一張架子牀上,忍着胸口上一陣陣劇烈的疼痛,勉強聽着面前這個滿臉誠惶誠恐的親兵回話。
本來他不必歇在營中的,因他這次追擊胡人有功,皇上不僅親賜他正四品的徵西將軍,還在城中皇城處指了一所三進三出的宅院給他。
可是顧章孤零零的一個人,又沒有親眷在京裡,很是不想去那府邸,依然住在營帳中。
聽了親兵的回話,顧章並沒有勃然大怒,相反很是納悶,不由問出口,“你說那大夫是個女子?不上門給人瞧病?”
親兵忙細細地把那女子的形容相貌說了一遍,末了還舔舔嘴脣意猶未盡地補上一句,“那女子雖然蒙着面紗,但是依屬下看來,那女子定當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
顧章瞧着那親兵一臉豔羨的模樣,不由瞪他一眼,“糊塗東西,才見一面還沒見個正臉就把你給迷得這樣了?”嚇得親兵連忙閉嘴不敢吭氣兒了。
“來人,備車~”顧章大聲吩咐着,親兵卻遲疑道:“將軍,您,您真的要親自去啊?”
“不然呢?”顧章沒好氣地伸出手來,“人家不來就只有咱親自去了,是我的傷口重要還是面子重要啊,總不能把人綁來給我治病吧?”
親兵忙過來扶起他,又給他披了一件大氅,方纔扶着他往外頭馬車上走去。
剛走沒幾步,顧章忽然停住了,一把揪住親兵的肩膀,“你是說那大夫是個女子?”
親兵不解地點頭,明明剛纔他已經給將軍說過了呀?
“你看清她多大了嗎?”顧章的眸子忽然一瞬間亮堂起來,黑晶晶的就像是天幕中的繁星。
“這個……”親兵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惱地苦笑,“當時那女子遮着面紗,屬下並未看清,不過……”
“不過什麼?”顧章臉色有些不好,前一瞬還一臉的興奮,這會子卻似是有些失落。
親兵覷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不過屬下聽那女子的聲音,很是甜美,應該歲數不大~”
顧章卻是低了頭苦笑,自己剛纔瞎想些什麼呢?怎麼會把這女子想成離兒了?
這年頭除了離兒養家餬口拋頭露面出來行醫,哪家女子會這樣啊?
這個女大夫一定是另有其人吧?
他安慰着自己,不讓自己輕易失神。也不知道爲何,自打他歸來在城中看見了那輛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馬車,腦子裡時刻都縈繞着離兒的身影,揮之不去。
他不由爲自己的所想感到好笑,可能太長時辰沒有見她了,忍不住就要想她吧?
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如今的他,就是這樣了。
幾個親兵護衛着顧章的馬車一路攢行,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三元堂。
顧章坐在馬車裡顛簸地傷口更疼了,層層包裹的白紗布下已經滲出了殷紅的血來,疼得他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但他一聲兒都沒有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