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當着這麼多兵士的面,蘇若離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有這個勇氣開口的,只是她覺得自己一定要說,不說就會後悔一輩子。
“怎麼?這位小娘子還有話說?”那小校轉過頭來,笑嘻嘻地望着她,眸子裡一閃而過的亮光讓她微微地驚詫。
蘇若離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安,給那小校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才道,“非是奴家攔着相公不讓去,實在是家裡公爹癱瘓在牀,弟妹年幼無知,這等情況,想來朝廷也是有特赦的。”
那小校眨巴眨巴眼,臉上的笑容越發地深了,一雙嗜血的眸子只在她身上撒來撒去,嘴裡卻道:“里正,是這樣的嗎?”
“這……”王文儒遲疑了一下,旋即就快速地說下去,“這顧家老爹雖然癱瘓,可下頭還有個二郎,年已十四,過了年就十五了,照料一個老爹總是沒問題的。何況,這女子也甚是能幹,這家子的婆婆也很是厲害呢。”
聽了王文儒的話,蘇若離恨不得上前撕爛了他的嘴。
這老小子,鐵定是公報私仇來了。鄉里鄉親的,都知道這當兵打仗是提着腦袋的事兒,這個老東西卻巴不得把顧章給弄走!
安的什麼心,當她不知道嗎?
蘇若離黑白分明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只是看着那小校,“官爺,這裡正說得太誇大了。我一個柔弱的女子,再能幹,也養不活這麼多的弟妹啊“二弟雖然已十四,可身子羸弱,做不了重活兒,婆婆又離家出走。不知蹤跡。這樣的家,怎能讓大郎去當兵?”
“依你說,該如何?”小校的眼睛只管在蘇若離的臉上胸前骨碌碌轉着。嘴角帶着一瞥邪裡邪氣的笑。
蘇若離本就五官秀氣精美,這麼些日子家裡不缺吃不缺穿的。更白胖了一些,身量也慢慢地長開了,雖然不若顧梅娘那般豐滿,但是纖細的腰身盈盈一握,弱柳扶風般的姿態越發惹人憐。
看得那小校心頭起火,長年不沾葷的人,看見個女人都是好的,何況在這山溝溝裡看到這樣的美人兒?
頓時。這小校的眼睛就膠着在蘇若離臉上身上,離不開了。
那一隊兵丁也是剛從沙場上下來的,身上的戾氣還沒有褪盡,哪管什麼矜持?眼睛珠子只管往蘇若離身上瞄來瞄去。
蘇若離只覺得這一羣人的眼光就跟狼一樣,火把的映照下泛出幽幽的綠光。
身子一僵,已是悄悄地退後了兩步。
好死不死的,里正王文儒這時候卻蹦出來攙和了一腳,“官爺,顧家這小子甚是有福啊,娶了這麼一個品貌雙全的媳婦。這十里八村的都沒有這副好相貌呢。”
他諂媚地對那小校又是說又是笑的,就跟青樓裡的皮條客一樣。
蘇若離聽得頭皮發麻,渾身惡寒。這老東西。擺明了是要報復她和顧章兩個的。
若是今兒如了他的意,自己當着顧章的面讓這些人給侮辱了,顧章再被硬生生地送到了戰場上,想想他心裡該得有多得意!
老東西還沒忘了上次他閨女王阿娟那樁子事兒呢。
哼哼,當她好欺負的是嗎?
蘇若離緊了緊拳頭,悄悄地把袖袋裡的一袋東西給捏在了掌心裡。
那是她這幾日瞎琢磨的,用木炭、芒硝、磷按比例混在一塊兒製成的。這些日子不太平,她做了這個也有個防身的心思在裡頭。
要真的逃不脫這一關,大不了她撒了出來和這些人同歸於盡。
心裡有了底兒。她咬了咬脣,朝王文儒笑道:“里正過獎了。小女子蒲柳之姿,哪堪入眼啊?倒是你家閨女王阿娟。那可是咱們清泉鎮上有名的尤物啊,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和男子野合,官爺該去會會纔是!嘖嘖,那一身冰肌雪骨,就是天生長給男人看的!”
反正到了這個地步了,蘇若離也不怕和王文儒撕破了臉。
她和他之間的仇,那不是忍便能化解的。
那小校乜斜着眼聽着,嘴裡重重地噴出了一口酒氣吐在氣得紫漲的王文儒臉上,笑問:“沒想到這窮山溝旮旯裡還有這樣的人兒?里正你可是對我撒謊了,怎麼不讓我見見你閨女?”
既然有那麼一個放浪形骸的女人,小校早就急不可耐了,那心思也就飄飛了出去。眼前這女子美則美矣,不過人家可是良家婦人,也不是那麼想欺負就欺負的。
王文儒氣得後槽牙生疼,就着燈籠的火光,蘇若離只見他腮幫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估計這老小子氣得快吐血了。
她心裡暗爽,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壓住一肚子的笑。
趁着那小校的眼睛看着王文儒時,顧章不着痕跡地上前挪了挪,高大的身影恰好把蘇若離遮在了陰影裡,讓那些人想看也看不清。
那小校眼睛裡的寒芒倏地閃過,咬了咬牙,低吼道:“時候不早了,出發吧,還要到別的家去呢。”
蘇若離一聽這話,緊張地拉住了顧章的袖子。
這就要走了嗎?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寒涼的夜風吹來,她的雙眼水汽氤氳,不知道是被風給吹得還是心裡害怕的。
顧章握緊了她的手,無聲地望着她,伸出指腹來,悄悄地摸去她眼角的淚水。
指腹上薄薄的繭子,摩挲着她眼角細嫩的肌膚,帶着一種粗粗的磨礪。
小校和兵士們說完話,轉過臉來,邪氣地朝蘇若離一笑,就要伸手去抓顧章。
蘇若離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攔,那小校卻痞痞地一笑,“怎麼?小娘子,想好了怎麼伺候大爺了嗎?”
蘇若離抿了脣,恨恨地望着那小校,差點兒沒有把自己掌心的藥粉拋過去。
顧章面色鐵青蹙緊了眉頭,冷冰冰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官爺,這大周還有王法,良家婦女不是誰想調、戲就調、戲的!”
“呀嗬!”小校似乎沒想到一個山村的少年會這麼有膽量。笑着再次上下打量了顧章一眼,和那些兵士嬉皮笑臉道:“沒看出來啊。這小子倒是有種!”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到底沒有好意思再對蘇若離說那些葷話了。
顧章終是鬆開了蘇若離的手,低聲囑咐她,“家裡就靠你了,以後,若是實在是過不下去,你,不用等我了。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說完,他決絕地別過臉去,不讓蘇若離看到他眼中的傷痛!
又拍了拍顧墨的肩膀,若無其事地說道:“照顧好你大嫂,照顧好這個家!”
在小校不耐煩的催促下,他翻身回到了耳房,給顧鴻鈞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義無返顧地大踏步出去了。
深深地看一眼蘇若離,他頭也不回地跟着那些兵士走了。
蘇若離和顧墨追了出去,靠在大門口。望着雪白的天地裡,一行暗黃的光亮迤邐遠去,漸行漸遠!
她明白。顧章不是無情。他不回頭再看上一眼,是怕自己捨不得這個家,捨不得她吧?
這麼多兵士圍着,爲了她不受欺辱,他也是萬般無奈啊。
迷離的夜色下,寒涼入骨。
可是蘇若離知道,自己那顆滾燙的心依然還在。
臨行前,他交代的那些話,讓她淚流不止。
他沒讓她等他回來。因爲他知道,這一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更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着回來!
他知道什麼是放手。什麼纔是真正的愛!
蒼涼的夜色裡,遠遠地,一朵碩大的煙花開放,在這綺靡的世界裡,散發着迷人的光芒!
“大嫂,進屋吧?”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蘇若離知道顧墨還在,一直默默地陪伴着他。
這個時候,他這個做弟弟的心裡也不好受吧?
只是臨行前,顧章讓他照顧她這個大嫂,想必這孩子聽進去了。
在她心裡,顧墨還是個孩子啊,怎能擔負起養活這一大家子的重任啊?
嘆息了一聲,她輕輕地側過臉,慘笑一下,“回吧,你大哥走了,這個家不能散!”
似是給自己打氣一般,蘇若離挺了挺胸,昂首闊步往耳房裡走去。
室內,熱氣騰騰的飯菜早就涼透了,顧鴻鈞癱坐在交椅裡,臉皮鬆弛,眉毛耷拉下來,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兒子被抓去當兵,在這樣混亂的天下,怕是命都沒有了。
這比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也少不到哪兒去,他本就一個病人,哪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顧梅娘趴在一邊兒眼泡兒含淚,嚶嚶地哭。大哥走了,大嫂會不會看她不順眼把她給趕出去啊?娘也走了,她該怎麼辦啊?
顧軒和顧雪娘睜着無辜單純的大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知道大人們都不高興,也不敢說笑了。
滿屋子的氣氛壓抑低沉,如喪考妣一樣。
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生死離別,蘇若離索性想開了去,端起一杯酒對着顧鴻鈞招呼着,“爹,顧章走了還有我呢,這個家不會散的,仗總有打完的那天,我們都要好好的,等他回來!”
說完,一仰脖子幹了。
嗆人的辣意,讓從未喝過酒的她咳嗽了一下,只是那股火辣辣的感覺竄到了肚腹裡,着實地讓她開朗了不少。
怪不得人都說以酒澆愁呢,原來是這般感覺啊。
又讓顧梅娘把菜端下去熱了,一家人復又坐在那兒吃起來。
雖然難受,但是有了蘇若離的這句話,一家人倒還能將就着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