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正在得意處,眼看着有了王文儒的作證就能霸佔那處房產了,沒成想她兒子跑出來橫插了一槓子。
她心裡不知道有多窩火,一雙桃花眼裡的火苗幾乎要躥出了眼眶子,惡狠狠地瞪着顧墨,“小兔崽子,沒見過這麼吃裡扒外的。她這個小賤人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麼詆譭你娘?啊?你說啊?”
在兒子面前,羅氏也顧不得裝什麼純良賢淑了,破口大罵起來,若不是在這縣衙公堂上,估計那雙爪子又伸過來了。
“娘,你看不見嗎?”顧墨不理會她的話,冷冷開口,“兒子身上穿的,弟弟妹妹身上穿的,一家大小吃的,哪一樣不是大嫂給的?娘撇下我們一大家子一走就是三個月,管過我們的死活嗎?管過我們的穿衣吃飯嗎?娘慣會挑事兒,就是想讓這個家不得安生是不是?就是不想讓大嫂好過是不是?”
他本來就讀書上進,說出來的話更是句句在理,字字噎人。
羅氏漲紅着臉,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她已經快要被自己兒子給氣死了,好不容易找了一個作證的,結果她兒子愣是給掰過來了。
“好,好小子,你等着!”
羅氏恨鐵不成鋼地虛點着顧墨,轉頭又膝行了兩步,給縣太爺蹦蹦地磕了一個頭,指着蘇若離,陰沉沉地笑着:“青天大老爺,這小蹄子仗着生得美貌,勾引得民婦的大兒子爲了她寧願參軍。二兒子也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眼看着沒魂兒了。大老爺爲民婦做主,把這惡毒女人趕出去吧?”
這是一個提倡孝道的時代,蘇若離不知道顧墨這麼做會不會對日後的前途有影響?畢竟讀書人還是看中仁義禮智信的。
大堂上,一時靜了下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了。
王文儒一雙老鼠眼滴溜溜一轉,已是喜上眉梢了,對着縣太爺磕了一個頭。他編排着,“這顧家二郎竟然給大嫂作僞證啊。連親孃的死活都不管了。莫非……”他故意扯長了嗓音,故意想讓蘇若離上鉤兒。
蘇若離嘴角噙着一抹笑,似笑非笑地問他:“莫非什麼?”
王文儒這才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笑了,“我們顧家村人人都知道你不正經,這顧家二郎也是被你給勾魂奪魄了。你這個妖精,還不趕緊束手伏法,好讓顧家村的小夥兒們找個好媳婦!”
顧墨一聽這話。恨得拿眼刀子往王文儒身上戳,一邊憤憤不平地爲自己的大嫂打抱不平,“大老爺,這話可不能信啊。草民的大嫂,最是心底仁厚,待人平和的人。我們兄妹都可以做得證的。”
“叔叔,我這身上穿的棉襖就是大嫂做的,漂亮嗎?”顧雪娘察言觀色,趕緊跟上一句,還朝李扶安擠了擠眼兒。
李扶安哭笑不得。見那小孩子古靈精怪的樣子,着實好笑。
顧軒也趕緊扯了自己的棉襖,奶聲奶氣地說。“我的也是大嫂給做的!”
“好啊,你們一個兩個都在誣陷我,不認我這個親孃不是?”羅氏一臉的悲傷,似乎真的被人給冤枉了一樣,掩面痛哭流涕起來。
王文儒眼看着就要功虧一簣,更是加大了信口雌黃的力度,“大老爺,這女子不是好人呢,留她在顧家村。沒的辱沒我們村的民風啊。即便沒有這樁事兒,小的也預備着要告上衙門趕了這女子出村的啊。”
他一副懊悔莫及的樣子。說得跟鐵板上釘釘一樣。
氣得顧墨額頭上青筋直跳,急得跟他撕辯着:“你。你血口噴人!我大嫂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你那是誣賴!”
他一個沒歷練過的山村少年,哪裡是王文儒這種老奸巨猾之徒?說着說着就氣得語不成聲了。
衆人俱都爭得面紅耳赤,唯有蘇若離這個當事人作壁上觀,脣角始終帶着一抹冷笑看着這一幕,好似頭一次見這麼熱鬧的爭吵!
李扶安的眸光深了幾層,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個瘦弱的小姑娘,心內慢慢地有了計量。
正僵持着,外頭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響傳進來,一個衙役急匆匆地進來大聲稟道:“老爺,外頭有一羣顧家村的婦人,說是來作證的。”
顧家村的婦人?
堂內的人都聽清了,王文儒眼珠子轉了轉,喜動顏色,這顧家村他當家,平日裡大家都懼怕他,難不成這會子都趕來討好他了?
定是這樣的!
他大模大樣地扭頭朝外看去,就見當先進來的是桂花嫂子,懷裡還抱着孩子,後頭跟着幾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有領着孩子的,有的就是單獨一個人來的。
這些人一進來就呼啦啦地跪了滿地,雜亂亂地磕了頭之後,幾個人就你推我我推你地不敢說話。
王文儒冷笑,這些婦人實在是沒見過世面,來做個證連個話都不敢說啊。
顧章則急得面色青紅不定,這些人到底是爲誰作證的啊?萬一也跟着王文儒一樣無賴大嫂可怎麼是好?
最後,這羣人終於把桂花嫂子給推了出來,她也是頭一次見這樣的陣仗,臉色漲得通紅,抱着孩子膝行了幾步,給縣太爺磕了幾個響頭。
方纔結結巴巴聲若蚊蚋般說着,“青天大老爺,民婦是顧家村的,就和堂上的被告原告是鄰里……”
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句話,桂花嫂子就覺得舌頭打結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
李扶安也不催她,並沒有先前擺出來的那副官架子,一副從容平和的樣子,倒是讓桂花嫂子心安了不少。
她喘息了一口氣,朝後看了一眼,就見蘇若離的目光也正看過來,兩人對撞了一下,桂花嫂子朝她抿了抿嘴兒。
“大老爺,民婦的兒子換了怪病,就是顧家小娘子給治好的,這般好人,她家婆婆不知道疼惜,自打她進門,見天兒地找事,也沒見這小娘子和她婆婆爭辯過,倒是她婆婆丟下家裡癱瘓的夫君、年幼的孩子,一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桂花嫂子越說越流暢,眸光堅定地望着地面,“顧家小娘子能幹善良,很快就蓋起了一所瓦房,把一家老小都搬了進去。這,我們做鄰里的都看在眼裡的。”
羅氏聽到這裡心知不好,一顆心嚇得砰砰亂跳,恨不得跳上去撕開了桂花嫂子那張可怕的嘴。
王文儒面色也十分惱火,還以爲這些婦人都是來巴結他的呢,沒想到竟是給這黃毛丫頭作證來的?
眼看着到嘴的肉又要飛了,他和羅氏悄悄地對視了一眼,立馬疾言厲色地呵斥桂花嫂子,“你一個寡婦,閒得沒事兒幹了嗎?竟跑衙門來胡說八道?”
他嗓門夠大,面色夠黑,實指望能嚇退桂花嫂子。
桂花嫂子也着實受了驚嚇,平日裡,王文儒在村裡就是一霸,她一個寡婦家更是不敢跟他作對。
抱着孩子的身軀瑟瑟發抖,桂花嫂子上下牙齒打戰,只覺得自己不會說話了。
“啪”地一聲,堂上驚堂木猛一聲脆響,李扶安眸子淺眯,清朗的聲音變得渾厚低沉,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有力,透着一股子懾人魂魄的威嚴,“大膽狂徒,膽敢咆哮公堂,念你是初犯,本官不與你計較,若再有一次,定輕饒不得!“
王文儒一時給嚇愣了,在顧家村甚至清泉鎮,他怎麼也算得上頭面人物,這縣太爺也太……太不給面子了吧?
他訕訕地笑着賠罪,“多謝大老爺大人有大量,小的,再也不敢了!”憋憋屈屈地只好垂首跪在那兒,再也不敢妄自插言了。
蘇若離眸子挑了挑,偷偷地覷了一眼堂上的那個人,這傢伙,似乎向着她這邊兒的?看樣子,倒不是個糊塗官兒了?
正思量着,李扶安清朗的聲音復又傳入耳膜,“證人繼續說下去!”
“是!”差點兒沒嚇破了膽的桂花嫂子這才找回了真魂兒,叩了一個頭,期期艾艾地接下去,“顧家那婆婆一走就是三個多月,連過年都沒回來。家裡大的小的都是顧家小娘子一人照看,她回來反倒誣賴這房產是她的,如此不通情理之人,民婦實在是看不慣,還請大老爺做主,還顧家小娘子一個清白!”
她跪那兒抱着孩子砰砰地磕着頭,其餘婦人也跟着唧唧喳喳的,“是啊,大老爺,顧家小娘子再好不過的一個人了,救了我們的孩兒不說,還分文未取,這樣的人,怎能被冤屈了呢?”
堂上此起彼伏響起的都是叩頭聲,一下一下如鼓點一樣敲在蘇若離的心頭,她的眼睛漸漸地模糊了。
儘管低垂着頭,可她依然能感受到這些人的熱情和善良!
想她蘇若離何德何能,竟能有幸讓這麼多人給她作證?
她激動地身子輕輕地顫抖起來,終於忍不住,鼻頭一酸,一股鹹鹹的東西順着臉頰滑落。
李扶安也甚是動容,這些村民可真是淳樸善良啊,人給他一分,他們就會還回來十分。
別看他們大字不識一個,沒見過世面,但是那顆良心依然純真,依然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