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註定是個忙碌的,楊嬸兒前腳剛走沒一會兒,里正又帶着他的兩個兒子來了,這會兒天已經快要黑透了,月亮和星星卻很亮,方怡很喜歡這裡沒有污染和霓虹燈的夜晚,可以就着月色做各種事。
里正進門的時候看到方怡和方辰也在,下意識皺了皺眉,這麼晚了,他們怎麼還不回自己的屋裡,這要給別人看到,豈不是又要說閒話了?
也是里正來的不是時候,如果里正換了平時這種時候來,一定不會怪方怡這麼晚留在趙家。方怡今兒是爲了做鞋子折騰晚了,不然這會兒應該是一屋子人背書的時間,人記憶力最好的時間是早上和晚上。
不過當着方怡的面里正也不好說什麼,只悶頭進了院子,讓身後兩個兒子把手裡的東西放一邊上:“趁着天黑,我給你送了些種糧過來。你家裡的地種的怎麼樣了?”
趙立夏看出里正臉上有些不好看,雖有些不明就裡,卻還是連忙把他和他那兩個兒子往屋裡請:“這大晚上的還辛苦叔和哥跑一趟。已經種完麥子玉米和高粱了,明兒起就要開始種棉花和芝麻,最後來種紅薯和土豆。”
里正走進屋裡,看到了桌上攤開的那一雙雙鞋底子,眼角掃了方怡一眼,臉上的不滿也淡了一些,知道做些鞋子,倒也不錯。
屋裡有些暗,方怡也不好大晚上的盯着里正臉上瞧,連忙走到桌邊,把那些鞋底子都收到小畚箕裡,抱在腋下就要告辭:“叔,這天不早了,我和辰辰就先回去了。”
里正嗯了一聲,目光落在方辰身上,又不鹹不淡地補了一句:“走路看着點兒腳下。”
方怡敏銳地察覺到了里正似乎有些不高興,不過不知道爲的什麼,難道是怪自己這麼晚還賴在這裡不回家?一面想着,一面牽着方辰回家去了。
等方怡走了,里正又問了趙立夏一些春播的事兒,隨後也起身告辭,眼下大家夥兒都累得很,誰也沒閒工夫嘮嗑兒。趙立夏也沒挽留,只把里正送了一段。
里正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拉着趙立夏小聲地說:“那方怡天天這麼晚都在你們家?”
趙立夏也是個精明的,當即就知道爲什麼里正臉色不好看了,小聲地說:“叔,你之前不是讓我跟辰辰多親近嗎,我就說讓他教教立冬立年認字兒,方怡聽了以後,說要學大家一起學,本來是早上學的,這不最近我跟立秋立冬忙着春播麼,所以就給改到晚上了。”
里正一聽,立刻拋開了對方怡的糾結,拉着趙立夏的手問:“真的?”
趙立夏道:“當然是真的。方怡如今性子雖然冷了些,但人還是頂好的,這兩天看我們鞋子磨破了,正琢磨着要給我們做新鞋子。”
里正撇了撇嘴角:“做鞋子本就是她份內的事,她家那麼多田地都是你在忙活,連雙好鞋子都不做給你穿,這哪裡說得過去?”
趙立夏陪着笑了兩聲。里正又叮囑了幾句,心情果然就好了起來,讓趙立夏不用送了,帶着兩個兒子回家去了。趙立夏看着三人走遠了些,這才轉身回屋,這裡正叔什麼都好,就是重男輕女不太好,之前還提過讓他把趙苗苗給送出去,這怎麼行呢!那是他的妹妹,他當然有義務照顧着。
回到家裡,趙立秋跟趙立冬已經把種子都給搬到屋裡去了,里正送來的是洋芋,拎着有好幾十斤呢!趙立夏想起方怡說起洋芋的模樣,不由輕輕笑了笑,心裡頭對里正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第二天,方怡又粘了半天的鞋底子,雖說要先給趙立秋做,但鞋底子還是乾脆一次性多粘點吧,之前剩下的那些布料有些不夠了,方怡回自己屋裡翻了翻,把小了很多的衣服都找了出來,取了兩件最舊的給拆了,再剪成片兒,繼續粘鞋底子,然後趁着漿糊風乾的功夫,照着昨晚楊嬸兒剪出來的鞋底子剪。
等鞋底子剪好,再用細長細長的白布沿着鞋底子邊緣一圈都包好,用漿糊黏住,最後方怡比劃了下厚度,最終選了三個鞋底子疊到一起的厚度,把三個包好邊的鞋底子疊整齊,然後取了針穿上麻繩,沿着邊緣縫一圈兒,把三個鞋底子都縫到一起就好。
一直到這一步,方怡都是做的很輕鬆的,可接下來就是麻煩事兒了,針要換了大針,先用針錐把鞋底子整個兒扎透過去,然後再把麻繩納緊。這玩意兒方怡還是第一次用,昨兒就看三妞兒比劃了一下,心裡頭記下來了,瞧着挺容易,可等自己下手了才知道,這可真是不容易弄,方怡這具身體很瘦弱,沒什麼力氣,可這納鞋底還真就是個力氣活兒。
一直在旁邊觀摩者的趙立冬瞧見方怡似乎很吃力,主動請纓讓自己來,卻被方怡推到一邊兒去了,她怕這小子一身蠻力,回頭不小心扎着了或是弄斷了針可就麻煩了。
這鞋底子才納了幾針,方怡的一雙白嫩的小手就被麻繩兒勒出一片紅痕,看着怪嚇人的。方怡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鞋底子上那歪歪斜斜亂七八糟的針腳,默默嘆了口氣,心裡頭琢磨着得再想個法子才行,這樣下去,就算她不怕疼,這雙沒怎麼做過事的手怕是也吃不消的。
想了想,方怡拿了布條把掌心和食指纏了幾圈,等到拉麻繩的時候就在掌心和食指上都纏上兩圈兒拉,這樣倒是好了不少。只是這速度實在是太慢了,等到趙苗苗再度睡醒過來,她才縫了半個腳掌的面積,這實在是太坑爹了!
有了頭一天的教訓,這天的晚飯方怡可沒忘記,等到趙立夏他們回來時,晚飯都已經準備好了。幫忙端碗的時候,趙立夏看到方怡手上紅彤彤的,手指還有一圈圈明顯的勒痕,差點兒沒忍住伸手去碰,所幸伸出一半想起來院子裡還有外人在:“你的手怎麼了?”
方怡的手指頭其實勒得挺疼的,不過總不好跟個半大的孩子喊疼,當即不在意地擺擺手:“沒什麼,這是納鞋底的時候草繩拽的,看着嚇人,不疼的。”
聽到是爲了做鞋子弄出來的痕跡,趙立夏有些心疼,都紅成這樣了怎麼會不疼?又一想到那鞋子是給趙立秋做的,心裡沒來由就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滋味,有點兒酸酸的,又有點兒澀澀的,忍不住就說:“要不就別做了。”
被人關心的感覺總是好的,方怡扭頭衝趙立夏笑了笑:“沒事,真的不疼,我這就是沒做過這些不會弄,等過幾天習慣了就好。”
趙立夏抿了抿脣,悶悶地端着碗出去了,背影似乎有點兒氣沖沖的,這可真是難得。
等到短工門吃飽喝足各回各家去了,這一屋子大大小小纔開始自己的晚飯,期間,趙立秋笑嘻嘻地問了句:“方怡姐,我的新鞋子做得怎麼樣了?”
方怡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那頭趙立夏卻一眼瞪了過去,語氣帶了點兒嚴肅:“吃你的飯!催什麼!”
趙立秋縮了縮脖子,覺得自己可太委屈了,既沒新鞋子穿,還要被小氣的大哥教訓,別以爲他看不出來,自從昨晚方怡姐說先給他做鞋子之後,他這大哥就愛訓他了,光今天一天就訓了他三回,以前一個月都沒這麼多呢!
趙立冬是個實誠孩子,不太會看眼色,當下老老實實地替方怡說話:“二哥你就別催了,這鞋子可不好做,方怡姐今天手都勒疼了,後來還是纏了布纔好些的。”
方辰心疼姐姐,這會兒也皺起小臉兒用力的點頭:“對,姐姐的手看着可疼了!”
這一說,趙立夏的臉就黑了,瞪向趙立秋的小眼神兒就更犀利了,趙立秋心裡大聲叫屈,卻沒一個人站他一邊兒。
方怡被這一屋子半大小子給逗笑了,笑了之後卻又有些想哭,心裡像是在溫泉裡泡過一樣,暖融融的,說不出的舒坦,她還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關心,不過是幾道勒痕,算的了什麼?
“看你們說的,真的不疼,我這手是沒做過粗活兒,等過幾天保管就沒事了。乖,吃飯。”
方怡這番話的本意是爲了安撫他們,誰知聽在他們耳朵裡,就成了她要幹粗活兒了,於是這心裡頭就更心疼起來了,甚至連有新鞋子穿的喜悅都沒法兒掩蓋這種心疼了,紛紛乖巧地表示不要新鞋子穿了,這做鞋子的“粗活兒”就不要乾了吧。只把方怡說的又是心酸感動又是哭笑不得。如果她這都算粗活兒,那趙立夏和趙立秋做的那叫什麼?
最終把方怡解救出來的還是楊嬸兒,這回連三妞兒也來了,一進屋就把方怡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娘真是的,要送也送小點兒的鞋啊!直接送給立夏哥了,那你做的給誰穿啊?”
方怡無語:“立秋的鞋子也破了,我這會兒先給他做着呢。”
三妞兒的眼神頓時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卻到底礙着還有別人在呢,沒敢說出太驚駭的話來,只惱怒地瞪了方怡好幾眼,這人真是沒分寸!哪有跟自己定下的漢子還沒穿上她親手做的鞋呢,就讓小叔子給穿去了!
方怡若是得知三妞的心思,怕是要更無語了。
這頭,楊嬸兒心裡頭也有些無語,對着面前這一雙雙嚴肅的眼神兒,她只能咬牙點頭:“這納鞋底兒啊,做熟了就好了,不疼的。你看村裡這麼多女人不都做過來了,合着方怡就做不來啊?她又不比別人差!”
這話終於將一衆半大小子給安撫好了。
楊嬸兒這回帶了鞋面的樣兒過來,她猜到方怡第一回做鞋子,又沒個人在旁邊手把手的教着,做出來的肯定不咋樣,偏偏她最近又實在是忙,只能讓三妞兒白天在家裡多做些鞋面兒,晚上帶過來給她幫把手。
方怡知道楊嬸兒的來意,立刻把白天納的鞋底兒拿給楊嬸兒看了,楊嬸兒看了之後,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手巧的,這第一回光聽三妞兒說就能納成這樣,可真不錯!”
得到肯定,方怡也挺高興的:“謝謝楊嬸兒。”
楊嬸兒笑了着摸了她一把:“傻孩子,鄉里鄉親的謝什麼呢!這鞋底你先納着,這功夫得靠自己練,別人教不了,回頭等你弄好了,我再來教你怎麼縫,這鞋面兒就放這兒,等你手疼了可以照着樣兒裁剪,下回就能自己做了。”
方怡一一點頭應了,心下不由感慨,真是人生處處皆學問啊!要不是自己動了手,她哪裡會知道,光是一雙說起來簡單的布鞋,真做起來會有這樣多的巧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