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豈會不恨?
三月初一,風和日麗,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方辰天還沒亮就醒了,扭頭看了眼身旁的趙立年,今兒便是殿試的日子了,若是沒有之前那回事,他們兩人現在應當一起起牀,沐浴更衣,吃過早飯後便前往宮外候着,可是如今,卻只有他一個人出行,而趙立年只能在家中等他。
方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攏,這種情形又不是沒有預料過,早在科考開始之前,他們兩人就討論過若是隻有其中一人考上了會如何,當時他們商量的很好,不論誰考上了,都要好好的在官場打拼,等着三年後接應另一個,只是沒想到世事無常,居然會出現這種始料未及的局面。
趙立年沒多久也醒了,看到方辰正望着自己發呆,眼底是滿滿的悲傷和歉意,趙立年微微偏過頭,只當沒看到,翻身而起,又去推了推方辰:“還不快起來,回頭該遲了!”
方辰眨了眨眼,收起了心中紛亂的思緒,眼下不是亂想的時候,趙立年因爲他而落榜,他必須連同趙立年的那一份一起努力,這纔沒有平白辜負了趙立年的犧牲!
趙立秋和趙立冬幾乎一宿沒睡,不僅擔心方辰今天的殿試,更擔心趙立年的情緒,秦曉月前兩天也回來了,聽說了趙立年的成績作廢,當即轉身去找熟識的翰林院裡參與了閱卷的官員,還真讓她把緣由給問了出來,回家來跟趙立秋和趙立冬一說,整個人都快要氣炸了。趙立秋和趙立冬也是這會兒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心裡頭對趙立冬也就更加的擔憂起來。
方辰沐浴更衣出來之後,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過早飯後,方辰便要啓程往皇宮那邊走了,這一回倒是不用準備什麼,只要人到就好了。臨走時,方辰眼巴巴地看向趙立年,趙立年衝他一笑:“我就不送你過去了,有三哥三嫂陪着,應該沒事。”
趙立秋攬着趙立年的肩,笑道:“我就在家陪立年,你們去吧,辰辰好好努力!”
方辰鄭重地點頭,轉身毅然離去。
等人走遠,趙立秋拉着趙立年回到院子裡:“跟二哥說說,難受麼?”
趙立年哭喪着臉:“二哥,換了你,你難受麼?”
“我當然會難受,所以纔想來安慰你,立年,你做的不錯,這些天,委屈你了。”
聽了這話,趙立年鼻子一酸,撲到趙立秋懷裡大哭起來:“二哥,我不甘心,明明我都已經考上了,爲什麼他要突然出現,爲什麼要把我拉下來!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這般隨心所欲!”
趙立秋輕輕拍着趙立年的後背,任由他哭了個痛快,能哭出來是好事,能罵對罪魁禍首更是好事!
等到趙立年哭得差不多了,趙立秋才道:“別去想皇帝爲什麼要這麼做,你只回答二哥,你恨辰辰嗎?”
趙立年擡起頭,兩眼紅彤彤:“爲什麼要恨辰辰?這又不是他的錯。”
趙立秋提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你能這麼想,很好!”
“二哥,你怎會認爲我會去恨辰辰?且不說這麼多年,我早已將他當做是親弟弟一般看待,就只說他的身世,他和我們不一樣,他爹爹是小侯爺,他孃親是宰相之女,他應當是含着金湯匙出生、享盡萬千寵愛長大的天之驕子,可就因爲那心胸狹隘的皇帝,他變成跟我們一樣的農家孤兒,與我們一道吃苦受累,嚐遍人間冷暖,時至今日,他都不曾怨恨過任何人,我又豈會去怨恨他?”
趙立秋欣慰點頭:“辰辰自知身世之後,對我們的態度親疏沒有半分變化,他待我們如家人,我們自當永遠是他的家人。發生這樣的事,我知道你會怨會恨,但我不希望你沉迷怨恨之中,那個人是皇上,是當年令方國公和齊先生都無可奈何,只得默默吞下苦果的人,我們又能如何?想想方伯伯,方伯母,再想想大嫂和辰辰,把你心中的怨恨都驅逐出去,等三年後,我們再來一場,好不好?”
趙立年擡起手,用力抹了把臉上的淚,重重點頭:“好!”
……
彼時,方辰已經同其他的貢生一道站在了宮門外,他們面前的這道宮門,又稱爲“龍門”,乃是衆位大臣上朝所經之地,龍門正門常年緊閉,非皇上親臨不得開,就連一國之母的皇后,一生也只能在冊封大典時走過一回。正門兩旁是兩道掖門,稍後他們將要從左邊掖門入宮。
這些貢生中有不少是互相熟識的,偶爾低聲交談幾句,臉上隱約都帶了幾分傲氣和得色,不過,能從一衆學子中脫穎而出考中貢生,也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方賢弟,上次的事多有得罪,還望方賢弟莫要見怪呀!”
不算太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方辰後知後覺地轉過頭,待看清身旁之人之後,也微微側了身子略微頷首:“徐兄太多禮了,上次的事我都記不清了。”
徐文才輕笑道:“方賢弟年紀雖小,卻驚才豔豔,又師從名師,想必平日裡事情頗多,記不清這些小事也是正常,倒叫我撿了個便宜。”
方辰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是當真記不清了,最近家中出了些事,實在是抱歉。”說完,又朝着徐文才鞠了鞠身。
徐文才忙托住方辰的手:“哎呀,明明是我的不是,怎的輪到賢弟給我鞠躬,我這人平日裡就愛說笑,賢弟可別往心裡去。”
到了這會兒,方辰也看出面前這位徐文才是個自來熟了,須知他們籠統才見了三回面,說不過五句話,這徐文才的言語間卻十分地熟稔,甚至還直接稱他賢弟,雖然如此,卻又不讓人覺得他是在刻意討好,倒是頗有幾分趙立秋的行事風格,方辰下意識對他的感官就好了那麼一些,笑道:“我剛剛也是同徐兄開玩笑的。”
徐文才微微一笑,也不去戳破方辰的謊言,剛剛他的神情可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看來當真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只希望別影響了一會兒的殿試纔好。雖然兩人同屬競爭關係,但徐文才素來有自知之明,自己能考中貢生混個進士已是意外之喜,想要再進一步怕是難了,面前的這位卻不一樣,他是真正的天資聰穎之人,又遇上了名師伯樂,小小年紀卻纔華橫溢,若是因爲一些其他緣故而沒能發揮出應有的才華,那就太可惜了!
片刻後,有翰林院的大人出來領他們入宮,入宮前,那位大人又交代了一番入宮後覲見的規矩,這些禮儀大家一早就被專門教導過了,這會兒也不過是再聽一遍,確認一下。
之後,衆人隨着那位大人從掖門入宮,踏進皇宮門檻的那一刻,方辰的心微微一動,他擡起頭,看向不遠處氣勢巍峨的大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子說不出的情緒,似有萬丈豪情,又有滿腹辛酸,往事種種閃過腦海,無數學子寒窗苦讀數十載,爲的不就是這一朝登龍門!
這無數學子中也包括了他方辰和趙立年!思及趙立年,方辰攏在袖子裡的手不禁再度握緊,今日他們兄弟兩人本可一同登進龍門,只可惜……
方辰的看向大殿的目光頓時變得幽深,好似一汪寒潭,深不見底。
走過宮門之後,方辰微微垂下頭,不再去看那金碧輝煌的大殿,只跟着領路大人一步步往前走,再踏上一層層的臺階,之後,便入了大殿,隨着衆人下跪行禮。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頭頂遠處傳來,好似隔了層什麼:“這些便是今年新進的貢生了?”
“回皇上,今年大恩科,天下才子云集京城,共錄取貢生二十九位。”
方辰目光一寒,什麼二十九位!原本當是三十位的!
之後,便是那位翰林院的大人誦讀這二十九位貢生的名字,被點到名字的人均上前幾步,向皇上行禮,間或還會被皇上提問幾句。
聽到自己的名字,方辰斂容精心,上前幾步,俯身行了大禮,朗聲道:“學生聊城方辰,見過皇上!”
遠處之人似乎笑了兩聲:“方辰,可是左大名士的愛徒?”
“回皇上,學生確是師從左穆大名士。”
“朕可聽說,你的模樣酷似齊墨,齊愛卿的俊美儒雅可是名揚天下的,來來,上前幾步,讓朕看看清楚。”
方辰抿了抿脣角,應了一聲,又往前走了幾步,擡起下巴,目光卻往下壓了壓,隱約只能看到眼前有一片明黃,想來那就是九五至尊了。
“不錯,不錯!當真是有八分相似,看來我朝又要出一位美男子了!哈哈!”
皇上心情大好,大殿上其他官員也笑着應和了幾句。方辰垂手而立,面容沉靜,絲毫不爲大殿上的氣氛所染,這份定力看的皇上十分滿意。不愧是齊家的人,雖是流落在外長大的,卻有齊家人的風骨!
方辰之後,又有其他人被一一覲見。等所有人的名字都被念過一回,這殿試也開始了,並非是一對一的問答,而是皇上出考題,一衆貢生當場答題。大殿兩旁早就已經備下了不多不少二十九張矮桌,以供二十九位貢生答題。
這一場,乃是時策,方辰聽着皇上出了考題,思索片刻後便有了一番思路,只是在擡手取筆的時候,也不知爲何,他突然擡頭,目光不經意間撞上了高坐龍椅之上的皇上,那是一張比聲音更蒼老的臉,可是那雙渾濁的眼睛卻透着精光,整個人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樣,透出一股子將一切盡握手中的優越感。
儘管那個人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儘管他沒有怪罪自己的失禮,可方辰卻覺得心中一陣氣血翻滾,被死死壓在心底的情緒彷彿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這才發覺,自己並不是不恨的,只是仇人太遙遠,太強大,所以才選擇了忘卻,如今只是這麼看了一眼,心中的怨恨便是再也無法忽視,他是那樣的鮮明!
如果不是他,他的爹爹和孃親會依然好好的活着,他和姐姐也不用受那麼多的苦楚!如果不是他,他也不會自幼與親人分離!如果不是他,立年也不會遭遇如此不公!別以爲他看不出立年這幾天的苦苦忍耐,因爲他的每一個笑意都沒有達到眼底!
這一刻,方辰突然放棄了原本的打算,他也完全不記得自己剛剛的構思到底是什麼,但是他的腦子卻是如此清明,他緩緩握住毛筆,沾上濃墨,懸於紙上,片刻後,手腕微沉,運筆如飛。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不是他,他的爹爹和孃親會依然好好的活着,他和姐姐也不用受那麼多的苦楚!如果不是他,他也不會自幼與親人分離!如果不是他,立年也不會遭遇如此不公!別以爲他看不出立年這幾天的苦苦忍耐,因爲他的每一個笑意都沒有達到眼底!
這一刻,方辰突然放棄了原本的打算,他也完全不記得自己剛剛的構思到底是什麼,但是他的腦子卻是如此清明,他緩緩握住毛筆,沾上濃墨,懸於紙上,片刻後,手腕微沉,運筆如飛。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