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橋有個小廚娘,入得廳堂和竈房。火爆尖椒辣味爽,吃的兩眼淚汪汪。薄皮大包灌鮮湯,爭破頭皮把嘴燙。千層豆腐把肉鑲,賽螃蟹裡蛋黃藏。百味拉麪多花樣,娃娃吃了長得壯。鮮奶宴席驚全場,心靈手巧本事強。廚娘廚娘你別慌,端着美味做嫁妝!”
外頭晴空碧天,枝頭上時不時站幾隻歡唱的小鳥。小廚房裡,如意聽着小四念得兒歌,抖着手指着那紅彤彤的紙張問:“這是什麼?”
小四兩眼放光,獻寶似的將手裡的東西給如意看:“師父你喜瘋了嗎!?連字都不認識了嗎?”
如意深吸一口氣,耐心的問:“我的意思是……這個玩意兒,是在說誰?”
小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紙,朗聲道:“當然說的是師傅你啊!”
咣鐺一聲,如意手裡的一隻鍋子以一個粗暴的姿勢砸在了竈臺上,如意扶額:“可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最後一句話和前面的話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小四一臉驚愕:“這麼明顯師傅你都沒有看出來?”
如意誠懇的搖頭:“看不出來。”
小四用一種痛心疾首的眼神看了看如意,小手一抖,將紙張抖平爲她講解:“事情是這個樣子的!聽說那個霍師傅在青城當真是有些名號的,八珍軒的糕點鋪子在青城,不亞於百味樓在東橋鎮的地位!師父你這回打敗了霍師傅,聽聞那霍師傅回去了,不眠不休好幾日,把自己關在廚房裡頭!他做了什麼其實沒幾個人曉得,可外頭的人就有的想了呀,這一來二去的,越發把你傳的神乎其神的!”他琢磨了一下用詞,補充道:“說是你讓霍師傅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如意一邊聽一邊抽嘴角,最後她像聽說書的一樣,索性把自己的涼椅拖了過來,還是十分用心的給自己倒了一壺茶,摸了一把瓜子,這才悠悠的坐在涼椅上,一邊吐瓜子皮一邊道:“繼續。”
小四清了清喉嚨,摸了摸鬢髮,倒真有幾分說書人的氣質,他將自己的圍裙一撩,定了定型,向來細聲細氣,此刻卻聲如洪鐘:“師父你的名氣現在整個東橋鎮都曉得了!老闆爲了留住你,專程在大堂給您劈出一塊地方來掛上了一塊牌子,將您的事蹟都記載在上面!哦,據說還有一個木雕的頭像一併掛在一邊!”
如意手裡拈着的一嗑瓜子“啪”的掉在地上:“我怎麼聽着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小四皺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老闆令鎮中一個秀才將您的事蹟譜寫成了一首朗朗上口的詩篇!但凡來吃飯的,都能瞧見您的牌子,老闆說,這既讓食客們知道您是我百味樓的廚子的同時,還能當個菜單來掛着,一物兩用,是個十分不錯的好主意!”
“砰”的一聲,如意手一抖,不慎將一邊的茶杯給打翻,她再次深吸一口氣,爲自己重新斟了一杯茶,平復心氣,儘量用一種正常的口吻道:“可是最後一句……會不會有些不妥?”
小四很不開心自己的話總是被打斷:“師父,您讓我把話說完成嗎!?”
如意端起茶杯,更加誠懇道:“是我不對,我應當尊重你。可是我心裡的確有這麼一個疑問,這最後一句是……”她帶着疑惑的目光飲下一口茶。
小四咧嘴一笑:“是媒婆幫你加上的!”
“噗——”滿口茶水噴泉一般劃出無數道優美的拋物線,悉數噴在了小四深色的圍裙上,蘊出了一朵一朵深色的水花。
噴出的大半茶水溼了衣裳,剩下的小口茶水嗆了喉嚨,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小小的廚房裡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小四大驚,趕忙爲如意拍背:“師父,你冷靜些!”
身雖然是十六歲少女的身,可芯畢竟是二十有六的大齡女青年,以前有沈巖,所以寧慈從未體會過單身未婚的女剩鬥士應有的心理,現在穿越到大周朝,附在一個十六歲小姑娘的身上,她頓時就覺得自己鮮嫩很多,加之沈巖對她的心理影響,她從未想過自己要墮落到去尋找媒婆爲自己說親。
“咳咳咳咳咳……你……你說什麼媒婆?”如意被嗆得臉色漲紅,第一次在小四面前失了態,抓着他的衣裳一個勁的追問。
小四這才覺得她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多麼的開心,可他自己仍舊覺得這是一件無上光榮的事情,遂解釋道:“因爲師父您實在太出名了,城東有個王媒婆,咱們鎮上和臨近幾個村子,好多親事都是她說成的,可是最近聽說咱們鎮上已經是僧多肉少,王媒婆沒有好姑娘,攬不到大生意,一心就想挖一個好姑娘出來,這樣她說媒的時候才能賺更多的媒人紅包,剛好這時候師傅您就出現了!她瞧見了咱們樓裡掛着的牌子之後,當即就在後頭加了一句,連着前邊的幾句話一併記載了她的媒人簿子上,逢公子哥就念一念,結果公子哥們都被她給煩着了,她就改唸爲寫,寫在紙上,逢公子哥就發上一張紙!”
如意倒抽一口冷氣——現在做媒也靠發傳單?
是不是小四的表達能力有什麼問題?爲什麼這個媒婆聽起來像個老鴇?
不對不對!如意眉頭一皺,有些不滿:“這媒婆哪裡混的!?她懂不懂隱私啊懂不懂啊!還有李老闆!他沒事兒刻個牌子掛在大堂,不知道的還以爲那是墓誌銘啊!他有病麼!?”
如意覺得自己有些跳脫:“不對不對,再說這個媒婆,她憑什麼這麼胡亂散播我的消息!?她信不信我告她侵犯隱私權啊!”
小四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意,愣愣道:“師……師父……這……這不是好事嗎?”
如意用一種看怪物的目光看小四。
小四回過神來,急切解釋:“這、我、我雖然沒有做過姑娘,可是也曉得這姑娘到了一個年歲,不都該把自己的情況告知媒婆嗎?那些名氣高的媒婆可不是什麼姑娘都看得上,她們嫌那些不好的姑娘賺不上什麼錢,可師傅您不一樣,您非但沒找她們,反倒是她們將你搶了去,您連一個紅包都不曾塞,她們便已經風風火火的將您推給了那麼多戶好人家,哈哈,師父,您享清福的時候就要到了!指不定明日你就是哪家的少奶奶了呢!”
啊呸!如意將小四手上的紙奪了過來撕了個稀巴爛,完了還扔在地上踩了兩腳:“從現在起,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個!”
小四兩隻手握拳放在嘴邊做一副驚恐狀,無聲的點點頭。
與霍雲斗食局不過發生沒多久,如今卻有了這樣可怕的後果,如意覺得自己是被程葉這個變態的男人給坑了!他先是說贏了霍雲便可將糕點的銷路擴往青城,可等她贏了這個比試,他又說缺少一個契機。
誠然如意大概只有下廚的時候腦子最好使所以並沒有把這個契機給參透出來,可她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契機還沒參透,就已經多了這麼多麻煩。即便是她拿到技師資格,成了師傅的關門弟子的時候也沒有過這麼多麻煩事情!
如意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氣,準備出門一邊的食材庫取些食材。她如今只需要做中午的一頓和晚上的晚宴,現在午時將至,得去想一想中午做什麼的好。
然而,她方纔踏出小廚房一步,就被外頭一排夥計們的陣仗給怔住了。
這幾個都是近幾日跟着她在廚房裡頭做事的,此刻一個個都堵在門口,一臉嚴肅。
見到如意出來,其中用一種危急萬分的口吻道:“如意姑娘,您怎麼出來了!快寫進去,想要什麼我們幫您取!”
如意微微讓開一步遠離他們:“你們……”就聽得外面一陣嘈雜,當中不難有李恆才的阻擋之聲,而更多的是嘰嘰喳喳的女人的聲音。
“李老闆!這如意姑娘只是在你樓裡做廚子,可不是做姑娘啊!咱們都是爲了如意姑娘來的,人家姑娘都還沒說話,您一個大男人這樣百般阻攔是要做甚!?”
……
“就是!一個大姑娘家的,總不能總在你這樓裡做廚子吧!今兒個我是一定要見到如意姑娘!”
……
接着是李恆才的聲音:“幾位,廚房重地不可擅入,李某……”
……
“李老闆,你這麼諸多阻攔,莫非你也對如意姑娘有意?我們幾個可是從一早就候着了,您要是有意,我到不介意爲您說一媒,可我話說在前頭啊,這一個早晨就已經有好幾家公子上門找託我說媒了……您的排名可不靠前吶……”
如意嬌軀一震,一臉詫異的望向身後的一排夥計。
小四也聽到了外頭的聲音,衝上前來拉着如意就往一邊跑:“聽說老闆幫你擋着這幾個婆子已經擋了好些時候了!就怕她們衝進來,這女人本就聒噪些,她們又是靠嘴皮子討飯吃,就更加聒噪,如今還三個一起來!”小四在門口站定,帶着一種悲壯的神情:“師父!老闆可能就快撐不住了!你先走!”
如意:“……走、走去哪裡?”想想又不對:“其實我覺得男人有時候也挺聒噪。”
小四眼珠一瞪擡腳一跺:“都什麼時候了,跑哇!”
由不得如意反應過來,小四已經率先將她從後門扔了出去,哐的一聲關上門。
無端端被趕了出來,如意隔着門板,已然聽見後院裡頭那陣鬧心的尖聲兒由遠及近,李恆纔對着一屋子的夥計們吼了又吼,卻耐不住那羣媒婆的架勢。她順着小路往外走了走,頓時又被外頭的長隊給震住了,問題的關鍵不在於這條隊伍有多麼長,而是這條隊伍——全是男人!
如意想着小四一定會爲自己解釋清楚,遂腳底抹油,當真跑的遠遠地。
就這麼頂這個大太陽一路跑到鎮口,如意喘了喘氣,一邊拍着胸口一邊朝着小道變得樹林裡頭走。腦子裡浮現出今日見到的這些情景,不免有些無力。
就這麼一路走到竹屋避難,在竹屋前支了個小陽棚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封千味一眼瞧見了她:“喲呵,這不是東橋鎮的小廚娘嗎?”
他這麼一喊,小武也聽到了聲音,蹭蹭蹭的跑出來,見到如意就傻笑。
如意覺得煩悶,走到封千味的小陽棚裡,就這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開門見山:“來你這裡避避難,沒必要這麼落井下石吧。”
小武給兩人都上了涼茶,封千味抱着茶缸子灌下一大口,舒服的砸吧嘴,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近幾日身體可好些了?”
如意坐在石頭上,伸手活動活動四肢,點點頭:“好些了,唔,好很多了。走路不喘了,動手不酸了,連罵起人來都酸爽多了。”
封千味伸出手,如意自動自發的將手腕地給他,封千味搭脈的時候,如意卻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
再過幾日,他們家的房子就算落成了,這麼算過來,那個男人在他們家呆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可他整日呆在房間裡,一動不動,大夫雖說他腿骨上的嚴重不可移動,但他身負武功,且上回二嬸她們過來鬧,他還能飛身出去避開。
這麼些日子了,她還未問過他這個傷究竟怎麼樣了,他看起來似是有些頭腦的,說出的話也十分有道理,如意覺得倘若他真的能幫上些忙,收留他一日三餐未嘗不可。可要是瘸着一條腿,總歸很影響心情吧?
她的目光在一邊轉了幾轉,最後又落到了封千味的身上來,她想了想,還是道:“封先生,是這個樣子的,我有一個朋友受了些傷,如今寄宿在我家裡,是腿上受的傷,已經有一個半月了,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可他是個會功夫的,不知道你們會功夫的人,受了傷會不會比一般人要好的快一些?”
封千味捻了捻小鬍子:“練武之人,尤其是武功高強之人,必然都是骨骼驚奇,加之有內功護體,無論在什麼時候,警戒性都比常人要高,即便是失手受傷,也會本能的護着自己一些,除非雙方實力懸殊,否則受傷之人定然能將自己的傷害減到最低。”
如意摸着下巴琢磨:“他的武功,應當算是不錯的,而傷他的應當只是些人販子,撐破大天也是些綠林好漢過不了生活了充當的人販子……”她忽的一擊掌:“封先生,下回我將他帶來給你瞧一瞧吧!您醫術高明,一定能很快治好他!”
封千味吐了一口茶末子,很是嫌棄的看她一眼,還未發話,小武就先過來了:“先生,已經都準備好了。”
封千味眉毛一挑,對着如意一揮手:“跟我過來!”
如意不明所以的跟着他走到了竹屋後頭,可是一瞧見那陣仗,不免有些意外。原先的竈房已經被重新翻新,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棚子搭着,地上已經都堪好了這樣一走進來,倒顯得寬敞許多,直至後院中央正擺着一口大鍋,鍋下面的鐵爐子正燃着火,大鍋裡頭裝着的,赫然都是鐵砂!
封千味解下腰間酒壺,對着如意豪邁道:“炒一個我看看!”
炒、炒什麼?
如意隱隱覺得今日碰到的人都不大正常,她看着中央的那口大鐵鍋,伸出自己的雙手對這封千味不可思議道:“炒、炒這個?用手?”
封千味覺得她很是囉嗦:“難道用腳!?”他話音剛落,就見小武將一隻大鐵鏟子送了過來,放進鍋裡,還發出了一聲沉響。封千味指了指那大鏟子:“拿起來,炒一炒給我看看。”
如意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也不辯解,走到大鍋邊伸手去拿鏟子。然而,她的手都已經握到了手柄上,卻愣是沒將鏟子拿起來。她微微一怔,雙手將鏟子拿了起來,吃力的在鐵鍋裡攪和了兩下,最終無力的放下:“這個太沉了!”
封千味挑眉:“沉?”他瀟灑的一扔酒壺,走到如意身邊,嫌棄的將她趕到一邊,輕輕鬆鬆的就將那把大鐵鏟子我在了手裡,彷彿那只是一根雞毛撣子一樣。旋即在那大鍋中翻炒着鐵砂,就這麼抄了半盞茶的時間,他一扔鏟子,拍拍手:“從今個起,每日抽半個時辰過來炒鐵砂。”說罷又看了看那個大鐵鏟子:“明日給你換個小一點的。”
在這方面,如意往往就相對要聰敏很多。
真正的何如意身子並不好,即便用藥將身子調理好了,可是不堪一擊的體力還擺在那裡,上一回她不過做了一次拉麪,曬了曬太陽,就整個人十分慫包的厥過去了,像這樣的黑歷史,往後必須越少越好!
如意看了一眼大鍋,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走到封千味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又往一邊指了指,示意他讓開。封千味玩味一笑,給她讓出位子來。
如意重新站在大鍋前,雖然那把鏟子對她來說仍舊是重不堪負,可她硬是用雙手將其握住,開始在鍋中翻炒,笨重的動作全然不復封千味那般輕巧瀟灑。
一邊的封千味看着院中的嬌弱少女如此賣力,眼神中莫名的多了一分探究。一旁的小武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語氣中僅有欽佩亦有自愧:“先生年前讓我練這炒砂的功夫,如今我卻沒能堅持,當初亦有諸多抱怨。原本以爲如意姑娘改埋怨幾句先生,覺得您是在耍弄她,實在沒想到她竟說炒就開始炒了!?”
封千味笑了笑,一臉鄙夷的看着小武:“你豈能與她比?莫非你看不出她骨子裡那份拼勁?這個丫頭是個可造之材,且看她近幾日的戰果,已經是十分了不得。我如今只是好奇,她分明是個鄉下姑娘,卻爲何能曉得那麼多,再看她這副身板,實在是令人費解……”
小武不懂:“先生如今是想爲如意姑娘改善體魄?可這個法子會不會慢了些?”
封千味緩緩搖頭:“是敵是友尚且不明。若是出身窮苦人家,身負絕藝的確令人好奇。可若是暗中一派的人,也就不難解釋她爲何這般奇怪。”
小武大驚:“先生你是懷疑如意姑娘是……”
封千味擡手止住他後頭要說的話:“先讓她這樣練着,不會有害處。唔,你明日打個小一些的鐵鏟子來。”
小武瞧了瞧還在認真鏟着鐵砂的如意,點點頭。
同樣是炒了半盞茶,放下鐵鏟的時候,如意只覺得兩臂猛地一酸,便沒了什麼知覺似的,她甩了甩臂,微微有些喘:“還真是累人。”
封千味笑着爲她添了一杯茶:“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飯要一口一口吃,本事也須一點一點的練,無需着急。”
如意手臂痠疼,不自覺的揉了揉,端起茶杯被茶香撲鼻時,她忽的愣了愣。
封千味瞅她一眼,笑道:“累着了,就連人也傻了?”
如意看了看他,笑而不語。
七歲入廚,二十五歲身死。十八年的功夫,能得到師父親自教導的時候,卻是少之又少。她沒有像正常的孩子一樣上過學,所以那些字要自己一個一個去查去認,那些書要自己一本一本的去讀。她沒有多餘的錢來替自己打點,就只能付出雙倍或是三倍的努力。
父母在意的只有弟弟,從小到大,她真正親近的,只有外婆一人。直至這唯一一個可以親近的親人離開人世,她方纔感覺到了活在世上的孤單。
她將自己關在廚房裡頭三天三夜,爲外婆做了一整桌的送別菜餚,還未動筷子,眼淚卻已經先掉了下來。
她與封千味相識不過短短時間,可看着這老頭,讓如意心中莫名的生出幾分崇敬。人一輩子能遇到幾個提點自己的師長並不容易,一旦遇到了,便該格外珍惜。雖然這老頭性情古怪了些,脾氣難纏了些,但歸根到底,是個不錯的老頭。
如意放下茶杯:“先生放心,如意一定勤加練習,早日將身子練好!”
封千味瞥了她一眼,很是無所謂的“嘁”了一聲。
看着時間不早了,如意便起身告辭,向封千味提了提下一回帶着那位受傷的朋友過來讓他瞧瞧。封千味擺擺手示意自己已經曉得,如意心滿意足的離開,走之前還帶走了一些鐵砂。
瞧瞧回到百味樓,一邊的小門已經打開了。如意探了個頭進去,就瞧見自己的小廚房外面那一排小夥計已經撤退了。
小四抱了一推食材從庫房裡走出來,如意三兩步衝到他面前:“情況怎麼樣?”
小四嘿嘿一笑:“全都趕出去了!”
如意鬆了一口氣,這才往自己廚房裡頭走。小四跟了進來,將食材一一擺好,然後駕輕就熟的開始燒火。
“什麼味道……”如意鼻頭一動,目光望向了爐竈,爐竈邊的小四正將一個火把子塞進爐竈裡,電光火石間,如意臉色一變:“快跑!”
如意顧不了那麼多,飛快的跑到爐竈邊將小四拉了起來。小四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忽的一聲巨響,廚房中的一口大鍋直接被爆炸給震飛!竈膛中的火花四濺,散落在四周,星火瞬間燃成一片,火舌一路舔上房樑,大火瞬間就燒了起來!
後院頓時亂成一片,李恆才臉色一白,當即命人開始救火。衝進小廚房裡的夥計將如意和小四救了出來。小四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好在如意當時將他拉到了離竈膛最遠的地方撲了下來,後來火勢變大,兩人才無路可逃。
因爲如意反應快,兩人並未被炸傷,只是撲到地上時候有些擦傷。
整個百味樓頓時亂成一片,救火的救火,找大夫的找大夫。因爲濃煙滾滾,招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一時間,百味樓被人投放炸藥企圖縱火行兇的消息立即傳開。
李恆纔將如意和小四安置到了上房,請來的大夫爲兩人查看了一下,並沒有什麼重傷,只是小四嚇得不輕,整張臉卡白卡白的,縮在一邊的時候,還忍不住瑟瑟發抖。
如意坐在桌邊,除了臉上有些髒,衣服上沾了灰,並沒有什麼重傷。李恆纔在一邊不斷地來回走動,忽的走到桌邊,一拳撞在了木桌之上:“豈有此理!竟敢在我李某人眼皮子底下動手腳!”他望向如意,語氣堅定:“如意,你放心,這件事情,我定然會查個水落石出!連同上一次的事情,一起給你一個交代!”
這件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且毫無預警。一邊的小四還驚魂未定,李恆才只當是如意被嚇過了頭,不免溫聲安慰了幾句,最後思索片刻,決然道:“如意,我想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無論是爐竈房屋重修還是你自己,都需要一段時間平復重整。”他頓了頓,從袖中摸出一百兩的銀票:“這個你先拿着,回到家中休養一段時間,等我查明真相之時,定然再次重金聘你回來!”
如意看着那一百兩的銀票,伸手接過,淡淡道:“既然如此,如意在此謝過李老闆。”
李恆才愧疚不已:“謝什麼……是我沒能照顧好你……”他看了如意一眼,但見她仍無反應,方猜測她是真的嚇到了,旋即道:“如今你一人,我不大放心,還是讓我派人送你回去。”
如意看一眼李恆才,微微點頭算作應允,只是離開之前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道:“李老闆,今日這件事情,還請您不要讓它傳的太過兇狠,未免傳到我姊妹耳中,讓他們擔心。”
李恆才很是理解,應了下來。
然而如意終究還是低估了輿論的力量,她前腳剛離開百味樓往家中走。中午百味樓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大半個東橋鎮。
回去的路上,如意由李恆才身邊的心腹夥計駕馬車往回走。在所有人看來,如意應當是被嚇傻了,可是在馬車中,透過時不時被風撩起一角的車簾子,看着窗外倒退着的景象,如意腦中的景象也在一點一點回放。
自從上一次廚房被人惡意破壞,鎖已經換過一回,如今這鑰匙只有她一人才有。且從那至今,廚房裡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因爲接了霍雲的挑戰,這幾日她都休假並未上工,她而回來的時候,門窗皆完好無損,且她進門的時候,也未曾問到火藥的味道。加上那火舌舔的如此之快,乃是因爲廚房裡都被潑上了酒。
這樣一來,幕後黑手最有可能動手的,就是在她打開了廚房門卻又離開了一陣子的期間。
如意細細的回想着剛纔發生的一切,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了些驚嚇,有許多細節,越想反倒越記得模糊。
如意由着夥計送回了何家村。何元吉還帶着工友們在蓋房子,吉祥則是做些送水送點心之類的後勤工作。兩人一見到形容有些狼狽的如意,都嚇了一跳!
一路同行回來的小夥計被如意囑咐過,自然不會坦白說如意姑娘險些和大鍋子一起被炸飛了,可她身上有擦傷,衣裳也髒了,自然不能說什麼事情也沒有。如意只說是做飯的時候一把火燒旺了,一不留神險些着了火,還好她跑得比較快,連一片衣角都沒燒着,只是廚房燒燬了一些,近日沒法子上工了。
吉祥一聽,起初覺得有驚無險,可細細一想,又有些後怕,硬是拉着如意到房間裡查看了一番,確定真的沒事了,才徹底放下心來:“不去上工也好!你每日這麼來來回回的我都擔心,最好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哪裡也別去!我最放心!左右現在咱們房子也蓋了,家裡不愁吃穿,剩下的錢也足夠咱們花上一段日子,你就不要急着出去了!”
吉祥向來溫順,如今這麼硬氣,如意也不反駁她,點點頭算作已經把話聽進去了。
夥計送了如意回來,如意給了他一錢銀子算作誤工費,夥計歡天喜地的回去了。如意看着馬車走遠了,方纔避開吉祥她們,走到了火籠屋裡。
男人依舊靠坐在那裡,見她進來不過是微微一擡眼。如意帶着些猜想走過去,可她纔剛剛坐下,就覺得手腕一緊,整個人被拉到一個冷冽的懷裡,擡起頭,見到的就是一張輪廓絕美的臉。
江承燁微微靠近她,眉頭微皺:“火藥的味道。”
如意見他識破了,也不隱瞞。他不是吉祥她們,她沒什麼好顧慮的,於是她儘量言簡意賅的將事情說了一遍,一些細節之處她只能挑自己還記得的細說。
說完這些,她微微扶額:“半天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你容我緩一緩。”
江承燁擡眼看她,眸中不見一絲溫度:“你說你躲至水缸邊,才發現水缸中無水?”
如意點點頭:“每日我開門之後,他們勢必要將水缸打滿水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中途離開了片刻,且沒有到午時,所以忘記了這回事。”
江承燁微微搖頭:“每日有四個夥計輪流在你廚房裡值班,每一日該誰做什麼都該有個規定,即便你不曾說,以他們在鎮上數一數二的酒樓工作多時的狀況來說,都不應當連一個私下分工都做不好。”
如意被他一點,立即道:“也就是說,今日本該輪到誰而誰並沒有打水,甚至是把水缸中的水抽了出來,那這個人就很可疑?”
江承燁勾脣:“都跟你一樣蠢頓這麼容易就抓到,還要捕快做什麼?”
如意皺眉:“你認真一點!”
江承燁懶懶的閉上眼:“方纔聽你們說,是要回來休息一段時間?”
如意點頭:“即便李恆纔不讓我回來,我也會自己提出的。”
江承燁點頭:“那邊在家呆着吧。倘若那人旨在觸觸你的黴頭,掃掃你的威風,今日你被嚇得不敢再上工,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倘若此人恨你入骨,勢必要剝你的皮拆你的骨,那他定然還會追過來繼續要你的命。”
如意被他說得有些後怕:“那我還回來幹什麼!?要是他追過來,吉祥他們有危險怎麼辦!?”
江承燁下巴微擡,高冷再現:“何如意,回來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如意很無奈的瞥一眼他繫着大蝴蝶結的腿:“我們家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還有一個男娃,你的意思,是即便你斷了腿,也能五秒鐘飛過去打趴他嗎?”
江承燁不答,給了她半個後腦勺的風景……
百味樓的事情,如意回來了便不會再去插手,不只是因爲何家村與東橋鎮到底有一段距離還是因爲李恆才當真加以阻攔令廚房被炸被燒的消息沒有被傳得那麼沸沸揚揚,回來的第一天,算是安然度過了。
正如吉祥所說,家中有田有房又有糧,比起一個多月前已經不知道強上了多少倍,且家中還剩一些銀錢,李恆才又格外給了她一百兩,這樣算起來,就連吉祥成親的錢也該湊夠了!她整日來回於鎮上村裡,也苦於沒有時間張羅吉祥的婚事,現下,她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讓吉祥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現下家中的房子已經蓋的差不多,原本以爲還要些許時日,可何元吉和那幾個漢子實在是賣力,效率也就格外高,主屋和東西屋都已經蓋的差不多,晚上已經能進去搭個席鋪睡覺,後院再圍一圈矮牆砌一個畜生窩,再圍一個茅房就差不多了!
在如意的多番拜託下,何元吉再將江承燁重新安置到新的東屋裡頭。可是令如意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萬年邋遢貨居然主動要求要洗澡!
這可是是個新鮮事兒,如意看他的眼神都頓時充滿了“淨”意,拜託了何元吉,看他身上有傷,幫他洗一回澡。
何元吉答應的很是爽快,卻沒有看到某個男人陰險的笑容。
大大的浴桶中盛了三分之二的熱水,江承燁受傷的那隻腳擱在了木桶邊沿,整個人毫無負擔的靠着浴桶,兩隻手搭着邊邊,對何元吉淡淡道:“有勞。”
何元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幫男人洗澡,不是男人間相互搓背的那種洗,而是他專程給一個男人洗澡!可是比起他,這個男人反倒自在得很,絲毫沒有哪裡覺得不對勁,時而還會跟他說一句“上來一點”又或者是“用力一些”,偶爾還會笑着看他,眼神意味不明,語氣頗有曖昧的說:“恩,就這樣,很好……”然後發出一聲令人直起雞皮疙瘩的喟嘆……
上工時候就聽過那些有妻室的漢子們說了不少足以令他渾身不自在的葷段子,如今眼前這個男人這般恣意使喚自己,讓何元吉十分的不適應,最後索性直接將巾子丟給他,隨意找了個理由便衝出了東屋。
何元吉衝出來的時候,正撞上往這邊來送熱水的吉祥,一看到吉祥,何元吉的臉色就更加的紅。吉祥還以爲他是不舒服了,連連問候:“你的臉咋這麼燙啊!”
何元吉不知道該怎麼說,可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和裡面的男人獨處……幫他洗澡……
吉祥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見何元吉要走,趕忙拉住他,道:“對了,前幾日你不是跟我商量想讓程公子住到你那邊去嗎?如今如意回來了,這程公子是金玉滿堂的恩人,我倒是想讓如意做些好吃的給程公子補一補,不過類似於今日這樣……可能還是不大方便,如意總是說這程公子不愛洗澡,可她也不想想,他畢竟是一個大男人,他行動不便,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方便,要不咱們和如意商量商量,看看程公子究竟該往哪邊送吧。”
何元吉家中就只有一位眼瞎的老母,他幾乎是立刻想打了裡面那個男人奇怪的眼神和語氣,之前他這麼建議,的確是怕他一個外男居住在此會有不便,可是此刻……
何元吉搖搖頭:“吉祥,程公子的腿腳不便,這樣移動萬一出個差錯就不好了!千萬不要動程公子,就讓他在你們家安心住着吧!左右不是一兩日了,他的人品還是可以信賴的!”
吉祥不知道何元吉爲何有如此大的轉變,但仍舊是點點頭:“……哦!沒問題!”
同一時刻,在東屋裡安靜的泡着澡的男人聽着外邊的談話聲,嘴角不由得一勾,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