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粒金丹吞入腹
天地間漆黑如幕。
連綿無盡上千裡的老熊嶺山脈中,只有瓶山一道火光。
彷彿那座天外古瓶。
時隔幾千年後,又有仙人在瓶腹內點燃了地脈風火,熔鍊起了長生金丹。
看着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
引來不知多少山野之物的窺視。
只不過。
因爲之前那道穿雲裂石的鳳鳴,讓它們根本不敢靠近,只敢躲在山林深處,遠遠地偷偷看着。
當然,這其中也不乏佔山爲王的山匪盜賊。
苗疆各寨爲何飯都吃不飽,卻都城牆高築,持銃晝夜巡邏。
防得就是軍閥土匪。
老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也正因如此,山民對那些人可謂是恨之入骨。
一看到那些魔君身影,不是一排土銃齊發,就是捲了家當細軟逃入深山。
瓶山四周。
就有好幾股山匪勢力。
對傳說中的元人大墓早就垂涎不已。
只不過,他們哪有搬山卸嶺的本事。
來了幾趟,丟了幾十具屍骨後,便再不敢提及盜取瓶山大藏的事罷了。
如今,陳玉樓這邊鬧出的動靜不小。
尤其是大半夜的,瓶山內外,被火光照得通明如晝。
他們哪裡還會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各自撒了幾個探子,試圖打探。
不過。
陳玉樓早就防着這一切了。
一早下墓前,就安排了個陳家老人,帶着山上夥計把守瓶山。
直接打出了常勝山的名號。
這年頭,常勝山三個字就是金字招牌。
三湘四水,外加一十六省的綠林,誰敢亂來?
真有那種不怕死,還想渾水摸魚的,直接打死勿論。
此刻,瓶山深處。
花瑪拐忙的腳不沾地,來回奔波。
不斷招呼着山上夥計搬運明器。
“都打起精神,再有個把鐘頭就結束了。”
“另外,手上給我小心着點,打碎一盞燈,他孃的,你們十條命都賠不起。”
“讓一讓,別擋着後邊的弟兄了。”
從白天忙活到現在。
他喉嚨都快喊啞了。
不過作爲常勝山如今的管家。
看着那一件件奢華無比,價值連城的明器,如流水般往外運去。
花瑪拐臉上的笑就沒停下來過。
心裡已經在盤算,等這批貨出手,山上弟兄們的日子應該好過不少。
這幾年,那些軍閥就跟瘋了似的,爲了點地盤打生打死。
再加上連年天災。
糧食比往年貴了幾倍不止。
就這還有價無市。
山上十幾萬人要吃飯。
如山的壓力,都快把他給壓垮了。
還好。
這一趟瓶山,接下來兩年至少衣食無憂。
不過,有個問題一直藏在他心裡,卻不敢去問。
他跟着掌櫃的也有些年頭了。
作爲他的左膀右臂,花瑪拐其實能猜出他一些心思。
前些年裡,明裡四處籠絡江湖奇人,綠林好漢,暗中則是扶持了三四股大大小小的軍閥勢力。
如今這天下亂象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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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似乎也想逐一逐鹿頭。
畢竟古往今來,每逢亂世必有紫薇星起。
掌櫃的各種謀劃佈局,應該就是在隱隱往那方面靠攏。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半年來,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不見人。
對那些事也再不上心。
山上的事也一概不理。
完全就是甩手掌櫃。
甚至,來瓶山前,羅老歪曾到訪陳家莊幾次,但掌櫃的都避而不見。
他夾在中間。
兩頭不是人。
不過,花瑪拐倒不是埋怨。
純粹是想不通。
這麼好的機會,以陳家的底蘊實力。
不敢說爭一爭大位。
三湘四水總瓢把子還是有機會的吧?
但這種事,從來都是心照不宣,誰會放到明面上去說?
就算他資歷夠老,也只敢在心裡腹誹幾句。
真當面去問,那不是腦子浸了水?
吐了口濁氣。
花瑪拐眼神裡的霧氣,緩緩散去。
反正不管如何,他就是個跑腿的,掌櫃怎麼說,他怎麼做就完事了。
“喂,小心點。”
“這東西可是掌櫃的親口點名,弄折了,你們自己看着辦。”
從腰間拿出水壺,正要打開解解渴。
眼角餘光遠遠就看到,十來號人正推着車輪過來。
車上架着一口大鼎。
四周用繩索重重纏繞了幾十道。
但路不好走,一路顛簸起伏,彷彿隨時都會掉下去,看得他眼角不禁一陣狂跳。
花瑪拐也顧不上喝水,趕緊大聲提醒道。
“是。”
羣盜一聽是掌櫃的點名。
哪敢猶疑。
當即又分出兩個人,在左右兩側小心護住。
見此情形,花瑪拐這才鬆了口氣。
雖然他也不懂,一口燒丹的破鼎大老遠弄回去有什麼用。
不過掌櫃的似乎對它尤爲上心。
之前從丹井離開時,特地對他吩咐了幾句。
青銅鼎這玩意,其實放什麼時候都是棘手貨。
有錢的不想要。
沒錢的買不起。
何況,盛世古董亂世黃金。
這年頭,什麼明器都比不上金玉值錢。
說句不好聽的,他覺得與其費老大力氣,把這口大鼎運回湘陰,還不如弄幾口好棺材回去。
金絲楠木、小葉紫檀、還有紅木漆棺。
拆下來都是好東西。
但掌櫃的既然說了,他當然不敢有意見。
目送一行人護着丹鼎走遠,他這才收回目光,胡亂灌了幾口涼水祛暑解渴。
隨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花瑪拐轉身望向無量殿一側。
霧氣流動中。
隱隱映照出兩道身影來。
一個握着大弓,身形猶如一杆長槍而立。
另一個,則是盤膝坐在山石上。
赫然就是搬山門師兄弟二人。
先前兩人忽然去而復返,神色匆匆。
他還有些奇怪。
以爲是落下了什麼。
但他們只說是下來修行。
花瑪拐一介白身,雖然在江湖上混跡了不少年,但哪裡懂這些道門秘法。
訕訕的打了個招呼後。
便任由兩人去了。
此刻,見鷓鴣哨只是盤膝坐地。
並不像山上的弟兄,要麼站樁要麼練拳,大開大合,勢頭驚人,哪像他這麼安靜。
琢磨了下。
花瑪拐還是一頭霧水。
乾脆搖了搖頭,收起心思,繼續招呼夥計們搬運明器。
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修煉法門。
他還是覺得吃飽肚子更重要。
大殿一側。
老洋人心神緊繃,那雙灰褐色的眸子裡更是凝重無比。
手指緊緊扣着弓弦。
目光如刀般巡視四周。
他深知,接下來對大師兄而言,絕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
雖然一路下來時,大師兄總說是小事小事,讓他不要過度緊張。
但吞服金丹。
藉助其中磅礴藥力,一舉修行入境。
其中哪一件事小?
一點意外都不能出。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替大師兄護陣,就算山塌下來,他也得撐住。
好在此處足夠幽靜。
山中毒物也在之前被圍殺一空。
四下掃過,確認沒有兇險後,老洋人這纔回頭看了眼師兄。
此刻的他雙目微閉,不斷吐納調整氣息。
旁邊則是放着一隻玉盒以及風雲裹。
玉盒是下來前師妹給他。
其中放着一棵幾十年的老山參。
在吞丹之前,提前服下的話,能夠維持着生機不說,也能將身體中的舊傷暗疾暫時壓住。
不至於,會耽誤了煉化金丹之效。
呼——
不知道多久後。
鷓鴣哨才終於睜開眼睛。 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澄淨平和,再沒有往日裡的深重殺氣。
一身氣息,也靜如井水。
他先是看了眼遠處的師弟。
老洋人身形如鬆,仍舊在一絲不苟的巡視四周,不敢有半點放鬆。
見狀,鷓鴣哨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他的倔強和自己,幾乎是一脈相承。
輕輕打開玉盒,一株莖須完整的七葉老山參頓時出現在他視線中。
沒有幾十年,根本不可能長到這一步。
放在外面。
絕對是吊命續氣的寶藥。
但如今,卻只是用來壓制暗傷。
即便是他也覺得無比奢侈。
花靈心思細膩,做事情又仔細,已經將山參藥力最足的一節切成片,放在了一邊。
鷓鴣哨拿起,不敢遲疑,一口吞入腹中。
剎那間,他便感覺到一股磅礴卻溫和的藥力,在經脈中緩緩化開。
不愧是靈藥。
多年來行走江湖,廝殺中留下的暗傷,在藥力下被漸漸壓住。
甚至連血脈中的鬼咒。
似乎都平息了不少。
這些年來,花靈也爲他採了不少老藥調理。
但都不如這株老山參好用。
只短短片刻,他就恍然有種回到十幾歲時的感覺。
氣血充盈,精力無窮。
前所未有的舒適。
“金丹……”
鷓鴣哨暗自咋舌,不過神色間卻沒有太多表露。
他知道這樣的寶藥有何等稀少貴重。
必須得趁此機會,趕緊服下金丹打坐修行,要不然錯過時機,這一切努力都將白費。
撿起風雲裹裡的金丹。
剛一入手。
他便有種溫潤如玉的感覺。
比起老山參的溫和,金丹中蘊藏的藥力就要霸道太多。
而且更爲磅礴驚人。
如果前者是一條潺潺溪流,那麼後者就是一條廣闊大河。
握在手中,都讓他一陣心驚。
“是成是敗。”
“就看今朝了!”
鷓鴣哨深吸了口氣,不再猶豫,仰頭一口將金丹吞下。
轟!
幾乎是剛一入腹。
金丹裡的磅礴藥力,便如大潮般沖刷着四肢百脈。
不對。
更像是熊熊大火。
鷓鴣哨只感覺,自己像是一塊鐵礦,被投入了火爐當中,承受着火焰吞食,千錘百煉。
一身經脈、血肉,被反覆切斷再接上。
那樣的痛苦,比起鬼咒爆發絲毫不遑多讓。
某個瞬間,他甚至想過,這枚金丹是不是有問題。
但當經脈中開始匯聚起一縷縷微弱的靈氣時。
這個念頭瞬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後。
強忍着痛苦。
鷓鴣哨再度閉上眼,打坐入定。
腦海裡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正一頁頁爲他翻過道經。
文字憑空而起。
最終凝聚成‘玄道服氣築基功’七個金色大字。
氣沉丹田。
只剩下心神隨之修行。
漸漸的。
他身上的氣息變得更爲沉靜,放入融入了四周,變成了瓶山的一部分。
但若是有道門中人在。
就會一眼看到。
一縷縷細微的天地靈氣,正從瓶山四處,朝他頭頂緩緩匯聚而來。
順着那雙劍眉之間,渡入他四肢百脈。
最終歸入氣海深處。
“不對……”
身外遠處,老洋人忽然察覺到了什麼,心頭重重一跳。
搬山門的道法傳承早就遺失,只剩下隻言片語的殘篇。
鷓鴣哨天縱奇才,都不曾踏入煉氣關。
更何況他。
老洋人雖然一直盯着四周,但始終有一道氣機牽引着師兄。
就是擔心師兄吞服金丹的過程中,會出現意外。
如今……
他卻發現。
師兄的氣息忽然消失了。
就是憑空不見。
他整個人一下變得焦急無比,猛地回頭望去。
但偏偏,師兄明明就端坐在原地,甚至他都能清楚的看到,師兄口鼻之間呼吸起伏的一幕。
可當他再次以氣機掃過時。
師兄氣息又一次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麼會這樣?!”
老洋人身形弓起,眉心緊皺,恨不得立刻衝上前查看情況。
但……看師兄的樣子,又似乎沒事。
一時間,他不禁陷入了無比的猶豫當中。
“萬一錯了,打斷了師兄,豈不是前功盡棄?”
“不行,再看看,對……再看看。”
老洋人低聲喃喃,自言囈語着。
這會他也沒了看顧四周的心思,視線始終落在鷓鴣哨身上。
想着一旦有所不對。
能確保自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
兩人一坐一立。
彷彿被定格了一般。
只有周圍的霧氣在緩緩流動,以及山外頭頂的夜空在漸漸退去。
不知不覺間。
圓月被雲霧遮掩,漫天星辰隱去。
漆黑的天穹,一點點亮了起來,介於青和黑之間。
呼——
終於。
一道輕微的呼吸聲響起。
彷彿一座石雕般的老洋人,卻是一下如獲新生。
顧不上痠痛無比的身體,只是一臉期待的看向青石上那道盤膝而坐的身影。
好在。
不多時。
鷓鴣哨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目光一如既往地深邃。
但落在老洋人眼裡,卻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樣了。
只是究竟差在哪,他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師……師兄?”
“成了嗎?”
沉默了好一會後,他才輕輕張口問道。
面對師弟那張忐忑不安的臉。
鷓鴣哨腦海裡思緒翻動,一陣酸楚涌上心頭,等了多少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深吸了口氣。
壓下心中雜念。
他臉上露出一抹少見的笑。
然後重重點了點頭。
“成了!!”
大氣都不敢喘的老洋人,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空白一片。
驚喜、興奮,各種情緒在臉上交織。
以至於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
只是不斷重複着成了之類的話。
彷彿師兄能踏入修行,比他自己走出這一步,還要讓他激動無數倍。
“對了,師兄,花靈,花靈還不知道。”
“快去告訴她。”
“她一定也在等着。”
老洋人忽然想起了什麼,衝着鷓鴣哨大聲道。
“好!”
師兄弟二人,此刻情緒前所未有的熱烈。
沒有半點耽誤。
一路離開紅塵幻境,爬出山巔,直奔山下營地而去。
此時,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一縷陽光照破天際,沉睡了一夜的大山也隨之醒來。
蟲鳴鳥叫,萬物競發。
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但兩人哪有心思去理會這些,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小師妹。
以至於半刻鐘的山路。
他們只用了不到三五分鐘,就已經抵達了營地之中。
不過。
還沒來得及去師妹帳篷處尋她。
一道身影忽然掀開簾門,站在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鷓鴣哨心有所感,下意識回頭望去。
恰好迎上陳玉樓那雙平靜溫和的眼睛。
“外採日精月華,內煉希夷之氣。”
“恭喜道兄,得償所願,踏入修行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