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獄深沉,黑漆漆的牢房,一衆關押到死的囚徒,給人一種一成不變的感受。
但細細看來,還是有變化的。
在那幽暗的角落裡,一朵朵聖潔的小花,悄然盛開,驅散了部分肅殺冰冷之意。
有時一個不經意的回眸,看到黑暗中白野草的身影,那些獄卒的臉上,都會浮現出一抹笑意。
他們在黑淵大獄中,太過壓抑了,每當看到這抹燦爛的生機時,心中總是會很舒服。
大福作爲白野草的推廣者,被人熟知,得到了一些善意,但他的生活,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將時間花費在花花草草上。
他對靈草的知識,也在加深,是從陳生那裡學來的,對方的知識很淵博,叫人驚歎。
在黑淵大獄中,他栽種別的靈草,能活,但跟白野草相比,總是覺得少了一點感覺。
除他之外,其他人也各有變化。
大鵬道人的道心,經歷了陳生的洗禮後,變得有些奇奇怪怪的,竟是不怨懟了,甚至是對其人,有了一種推崇和畏懼之意。
大概,想要降服這等人,口頭道理是無用的,是要實打實的碾壓過去,才能真正的得到尊重。
曾經,蔡榮說過,陳生不改脾性,恪守深淵大獄三大生存法則,將會遭受厄運。
後來,他吃掉了這句話。
陳生這麼些年來,活得好好的,他也明悟了老常頭的話,有些人是不一樣的。
大部分的人,只有遵守規則才能活得好好的,但有少部分人,卻能讓規則爲其繞道,做到自由瀟灑。
陳生在他看來,就是這種人了。
望閒還是跟之前一樣,醉心情報,年紀輕輕的,待在黑淵大獄,沒有半點的煩躁,更是有種如魚得水的舒暢。
“八年……”
陳生躺在太師椅上,口中呢喃,看了一眼黑淵大獄,已是不覺得陌生了。
這些年裡,他在甲十一區中,很得自在,這裡的人,都很好,雖然身處黑暗中,但心靈還是乾淨的,沒有勾心鬥角。
當然,囚徒們除外,他們是一羣仙道渣滓,每一個人身上的心眼子加起來,比一頭牛還重。
他接觸過幾人,都能全身而退,漸漸的,在甲十一區的囚徒心中,有了一點分量。
於是,他們越發的對自己感興趣了,越來越多的算計,落在他的身上。
他能猜出對方的心思,在這個冰冷的大獄,失去自由,近乎跟死了一樣,已是了無生趣了。
囚徒們不在意生死,更將黑淵大獄當成了一個遊戲,而他這個獄卒,屬於一個重點攻略的遊戲人物,將他毀了,讓他們很有成就感。
唯一例外的,是大鵬道人了,許是要讓囚徒們明白,他栽了跟頭,是陳生太強,不是他太弱。
他站隊陳生,反過來和囚徒們懟懟,試圖找到更爲高級的存在感。
每當這個時候,陳生都會有一種強烈的割裂感,這一幕太過的荒誕可笑和喜感了。
他眸光轉動,看到了一道蒼老的身影,是老常頭,甲十一區的牢頭,他在黑淵大獄中,第一個見到和釋然善意的人。
和八年前相比,他老了許多,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一種衰老之象。
“你來之前,我還沒覺得老了,但現在回頭一看,才知真的老了。”
老常頭也覺察到了,他的情緒,很是複雜,有嘆息,但更多的是坦然接受。
他向陳生說道:“我打算退養了,讓小孫子來頂我的班。”
黑淵大獄的獄卒身份,是少有能夠代代相承的,只不過見多了囚徒的兇悍,很少有老獄卒,會讓後人來繼承。
新來獄卒的死亡率,高到離譜,有其他門路,還是算了。
本來,他也是這樣想的,但陳生的出現,讓他改變了想法,決意將小孫子送過來。
“這樣……也不錯,總不能一輩子都耗在了黑淵大獄上。”
陳生有些不捨,但知道老常頭的決定是對的,黑淵大獄太黑暗了,還是外頭好,能夠體會到最後的光明人生。
“我已經向上面舉薦你,作爲甲十一區新的牢頭了。”
老常頭對陳生還是很好的,臨走前爲其謀劃牢頭的身份,道:“按理說,是沒有問題的。”
他很看好陳生,覺得這個年輕人,能走得很遠。
雖然牢頭的權柄很小,但總歸是一份助力,方便陳生在甲十一區辦事,和別的區域牢頭對話,也不會低人一等。
“我對權柄,沒有太大追求的。”
陳生曾經擁有許多東西,但都丟失了,有主動的,也有被動的。
他已經看淡權柄了,惟願老常頭這類人,能夠安然存在,事事順遂。
“能者多勞,你最適合了。”
老常頭笑了笑,沒有改變心意,他認爲陳生的心性和能力,能夠更好的管理甲十一區,護住那些守規矩的獄卒。
兩日後。
陳生的任命到來,接任甲十一牢頭。
“交接完畢,完整落幕。”
老常頭灑然道。
甲十一區新的牢頭出現了,他這個老牢頭,也是時候退走了。
“老常頭,你這走得太乾脆了吧。”
在望閒看來,老常頭是有一定傳奇色彩的,能在黑淵大獄中,生存到退養,心境絕對是一流的。
這樣一個優秀的前輩,驀然離去,不禁讓人生出一種歲月更迭的感受。
“說真的,有些不捨,我初入黑淵大獄時,還是得你的提點,洞察了黑淵大獄的生存規則,才活下來的。”
蔡榮是個很刻板的人,做事一板一眼的,但在老常頭離去這件事上,真情外露,顯露出不捨之意。
老常頭是他在黑淵大獄中的教導員。
也是向這位前輩學習,他才渡過了最爲艱難的幾年的。
“聚散有常,人生是這樣的。”
老常頭心有觸動,黑淵大獄雖不是好地方,但待久了,還是有幾分感情的,無奈年歲大了,確是得離去了。
“諸位,別了。”
他叫喚一聲,轉身走了,長長的廊道上,很是漆黑,每走一步,腦海中便會浮現出一些記憶畫面。
很多很多,本來都忘記的了,但離去時,卻是如潮水般涌出。
少年的好動幻想愛做夢,青年的夢碎接受現實,中年的沉穩淡然,老年的接受一切。
廊道很長,但終究是有盡頭的。
走出黑淵大獄的瞬間,天光照徹在他的身上,那種老邁,是肉眼可見的,身軀佝僂,白髮蒼蒼,真的將一輩子的光陰,都耗在裡面了。
“再見。”
陳生望着老常頭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黑淵大獄之中,他有種直覺,此生怕是再也不見了。
歲月風霜,侵襲在衰老的軀體上,像是腐朽的木頭般,什麼時候倒下,都不必驚訝。
大福等人,也站着後頭,目送着老常頭的離去,似是看到了以後的自己,心緒有些的複雜,待更多的是祝福。
……
“老常頭不是說過,會讓小孫子過來當獄卒嗎。”
老常頭走後的幾日,望閒還是有一點想念的,但其人是不可能回來了,只能將念想寄託在小常身上。
“大概還在傳授黑淵大獄的生存知識吧。”
大福很清楚黑淵大獄的恐怖,新進來的獄卒,死亡率是最高的。
只要小常是真孫子,那麼作爲在黑淵大獄中活到退養的老常頭,定然會絮絮叨叨個不停,將多年的生存知識傳授下去的。
“看在老常頭的面上,我們得幫扶他一把。”
蔡榮提醒道。
“前提是聽勸。”
沒人反駁,老常頭的爲人還是不錯的,攢了許多的人情,惠及後輩。
但也就到這一步了,小常若是自己作死,他們也沒法救命。
正說着,一個少年走過長長的廊道而來,觸目盡是一片黑暗,還有危險的囚徒,他有些緊張,但還是保持着基本的鎮定。
終於,他來到了甲十一區,見到了這裡的獄卒,很是上道的打起招呼。
“各位前輩,我是老常頭的小孫子,往後也是甲十一區的獄卒了,還請你們多多的照顧。”
常思慮心裡清楚,黑淵大獄很危險,有人接濟和幫襯,纔不會一頭抓瞎,陷入危險之中。
和其他的新人比較,他是極爲幸運的了,有爺爺打下的底子,不會太過的難受。
“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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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見到了常思慮,依稀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老常頭的幾分模樣,心中不自覺的,便生出了幾分看顧之意。
“黑獄三大生存法則,嚴格恪守,你就死不了。”
蔡榮還是那副刻嚴肅的樣子,不大會表露心意,之前提醒着衆人,好生照顧常思慮,轉眼見到了真人,又生硬了起來。
“那些囚徒,確實不能去接觸。”
望閒點了點頭,他知道很多的東西,但越是瞭解,越覺得黑淵大獄的囚徒,極爲恐怖,是不能招惹的。
“這些規矩,我懂,你們放心。”
常思慮一一應下,這段時間,他的腦子被灌輸了,很多黑淵大獄生存的知識點。
今早臨行前,爺爺還叨唸個不停,很有一種幸福的煩惱。
見了面,打了招呼,衆人散去,即便是照看,也不會跟教三歲小孩子一樣,耳提面命的,更多的還是點撥和自悟。
常思慮知道在黑淵大獄中,很是清閒,只要不亂來,可以隨意做事。
他站定在邊上,觀察着甲十一區,然後看到了一個人,對方在這樣的環境裡,很是淡然,身邊養着一株白花,背朝窗戶的天光,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明淨之感,大有森羅地獄做聖域的意境。
一下子,他便知道這人是誰了。
“陳哥,爺爺囑咐過我了,萬事聽你的,往後我便跟在你身邊聽用了。”
常思慮走了過去,有些恭敬,這是他爺爺囑咐的,黑淵大獄中很危險,己身不是那種很厲害的人,那麼就跟隨在厲害的人身邊。
值得慶幸的是,甲十一區中,是有這樣厲害的人的,還和爺爺的關係不錯。
“黑淵大獄很危險,但你不要做出格的事情,冥冥天意會保佑你無事的。”
陳生對常思慮的印象不錯,知道尊重,還有禮數,或是有一絲的少年的稚嫩,但那是天性,不可苛責。
老常頭是一個善人,他的孫子,看樣子是不會折損在黑淵大獄中了。
“怎麼會出格,我是家傳的獄卒位階,定會守規矩的。”
常思慮連忙道。
無知才能無畏,作爲代代相傳的獄卒,他深刻的知道黑淵大獄的恐怖,隨處都藏着吃人的妖魔,不能肆意妄爲。
“嗯。”
陳生看得出,常思慮確實是做好準備了,依照着某種慣例,道:“黑淵大獄三大生存規則是什麼?”
他初入黑淵大獄時,老常頭跟他說過黑淵大獄的三大生存法則,如今見到對方的孫子,又談及了,很有一種因果交織的感覺。
“不要貪心!不好好奇!不要憐憫!”
常思慮想也不想的應道。
黑淵大獄三大生存法則,他從小背誦到大的,近乎是烙印進骨子裡的東西了。
“知道未必能做到,不管你有什麼心思,這段時間多看多聽多問,但不要多做,將腦海中的知識消化了,便穩妥了。”
陳生言語中,多有提點,常思慮知道很多黑淵大獄的知識,但這些東西,沒有落到實處,還會隔着一層。
只有在時間的消磨下,將見聞和所學印證,纔算是真正的懂了。
“我會的。”
常思慮順從的應道。
不知怎麼回事,他面對陳生,有一種面對爺爺的既視感,那種歲月沉澱下來的老辣和智慧,讓人信服。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
常思慮嚴格貫徹了陳生的指導,多看多聽多問,沒有多做。
即便是黑淵大獄模範獄卒“蔡榮”,也挑不出一絲毛病,由此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徹底的融入了甲十一區的獄卒團體中。
得了認可,常思慮整個人一下放鬆了下來,這時才發覺黑淵大獄的獄卒生涯,是真的閒。
一成不變的牢房,近乎不可能遇見的囚徒越獄,入目一眼看不到底的昏暗,更讓得這種空閒,放大到空虛的狀態。
他看着其他前輩的生活。
大福研究花草之道。
望閒包打聽。
蔡榮心跟鐵塊一樣,直接硬抗。
他決定,也得找點事做,但貌似也沒事可做。
“找陳生去。”
這是他爺爺說過的話,遇事不決,可問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