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花水府之中。
羅塵看着李金煌。
對方盤膝坐在那裡，形容枯槁，面色慘白。
原本合身的寬大衣袍，此刻籠罩在他枯瘦身體上，竟顯得空空蕩蕩。
這便是築基真修將要壽盡坐化的狀態嗎？
尋常修士或許看不出。
但以羅塵目力之好，靈識之敏銳，他可以清晰的察覺到對方身上那不斷流逝的氣血。
鎖不住了！
已經趨於衰敗的道基，徹底鎖不住修士的氣血。
此刻他的身體，像極了一個篩子，一身精氣神都在不斷的外泄。
面對羅塵的打量審視，李金煌表現得很坦然。
他沒有做絲毫僞裝，大大方方的將自己的狀態，完全展示給了羅塵。
這是一種示好！
可以讓羅塵儘可能的去了解，築基修士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所要面臨的情況。
若羅塵有朝一日，也淪落到這般下場，他或許能提前做一些針對。
或者說，這種示好，自沁花江李家和丹霞峰羅天會搭上線之後，李金煌就一直在進行。
嫡親孫女聯姻，嫁入丹霞山。
送築基丹名額！
替羅塵處理通幽丹。
乃至生命將近之時，也在散發餘暉。
羅塵能夠明白他的心思，不外乎希望他去之後，自己可以多加照拂李家。
許久之後，羅塵收回了目光。
“道友請我來此，應該不只爲此吧！”
李金煌張開嘴，說出的聲音，沙啞而又混沌。
“我所求爲何，道友應該很清楚。”
“如今的李家，已經處在了最危險的時刻。只要我一倒下，四周環伺的羣狼，或許就會撲上來，將李家這塊肥肉撕咬瓜分。”
“那會是一場讓我死不瞑目的災難！”
羅塵眉頭微皺，“有我羅天會照拂，李家那些敵人，應該不敢輕舉妄動吧！”
李金煌慘然一笑，“可有些，以前並不是敵人啊！”
羅塵不解。
很快，在李金煌解釋下，他便知道了那不是敵人的敵人。
丹元門！
聽到這個名字，羅塵有點錯愕。
丹元門正是當初羅天會要進入天瀾低階丹藥市場之時，所面對的幾大主要競爭對手之一。
其他小打小鬧的丹藥不說，門內煉製的養元丹，還是頗有市場的。
只不過在羅天會和鄭家的不斷競爭中，丹元門漸漸跟不上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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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丹元門日子並不好過。
他們的養元丹，藥力挺不錯的，但是價格很貴，偏偏還不降價。
以至於，現在銷量不斷縮減。
僅僅只有一些習慣了的老客戶，在持續購買而已。
說實話，羅塵早就不將丹元門放在眼裡了。
丹藥沒什麼競爭力，門內也只有一位築基中期的老修士而已。
而且！
沁花江李家，當初可也是出售一階修行丹藥的。
“他們不是你們李家一直以來的競爭對手嗎？”
李金煌搖了搖頭，緩緩道：“是競爭對手，也是合作伙伴。”
“丹元門煉製養元丹，需要的一種主材，在天瀾仙城只有我沁花江李家在大規模種植。在丹元門的老掌門還沒去世前，我們兩家就形成了合作關係。”
“因爲主材被我李家把控，所以他們的養元丹價格才降不下來。”
羅塵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說，一旦你去了，丹元門會忍不住動手？”
“是啊，誰家希望自己的命脈，被別人拿捏在手裡！”
丹元門現任掌門，名字不可考。
很多年前，就因爲一手精湛煉丹術，被尊以了道號——丹元子。
倒是和羅塵在大河坊時期，常用的道號丹塵子有些相似。
他如果要出手對付李家的話？
“具體境界幾何？”羅塵問道。
“比我低一層，築基四層的樣子。”李金煌當即回答。
聽到是這個境界，羅塵心中有了點底氣。
“無妨！”
“到時候，我會出手！”
“你？”李金煌半信半疑。
不是他不相信羅塵，實在是對方築基初期的境界……
在他懷疑中，羅塵掐了個靈訣。
一股雄渾靈力波動徐徐擴散開來。
氣勢鋒銳，不下於李金煌全盛之時！
甚至，隱隱有所勝之！
李金煌瞪大了眼睛，“你什麼時候築基中期了？”
“就在這幾日。”
羅塵淡淡說道，話語中蘊含着強大自信。
保下李家，不僅僅是因爲李金煌這幾年來的不斷示好。
也在於李家能夠爲羅天會提供巨大利益！
李家雖被稱爲丹藥世家，但煉丹產生的收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他們家族，最主要的財源，還是藥材生意。
當初羅天會的玉髓丹殺入市場後，對其餘同行都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其中獲利的是鄭家。
受到影響最小的，是沁花江李家！
因爲對方的主要經營本就不是煉丹。
而他們的藥材生意，就連羅塵都極其眼紅。
秉持道義和承諾，在李金煌坐化後，羅塵不會侵佔李家的藥材生意。
但羅天會卻可以和李家深度合作，將那些藥材生意做大做強，從中瓜分一部分利潤出來。
別的不說，光是以平價購買一些藥材自用，就可以爲羅天會節約一大筆靈石成本！
感受着羅塵那雄渾的靈力波動，李金煌震驚過後，便是止不住的叫好聲。
“好！好！好！”
“你有這個實力，就再好不過了！”
羅塵自信得意之餘，卻也有些好奇。
“即便我沒有晉升築基中期，以我羅天會四大築基真修的實力，也足以震懾那丹元子！”
“你沒必要擔心這件事吧？”
李金煌收斂笑意。
神態再度變得凝重。
“羣狼環伺，又豈止丹元門這一家。”
羅塵搖了搖頭，“那你們李家平常人脈看來處得不怎麼樣啊！”
“跟人脈關係親近無關。不過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罷了！”李金煌淡淡道：“李家所佔據的這一片地域，潛力上限甚至比你的丹霞峰還要大。因着這份利益，不管我平常再會爲人，一旦我去了，總會有人忍不住動手的。”
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
“其餘敵人，以我的判斷，大多隻會暫時做壁上觀。”
“唯獨胡家，與我李家有着生死大仇！”
“偏偏這些年，他們窮兵黷武，吸乾了一族的財富，硬生生培養出了三位築基真修！”
“我若去了，他們不管是因爲利益，還是因爲仇恨，都必然會對我李家出手的！”
羅塵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
對方口中的胡家，他自然是知道的。
檀丘胡家，一門三築基！
近十年來，聲勢頗大，完全不遜於陸續誕生築基真修的羅天會。
甚至因爲對方是天瀾本土家族，仙城散修還要高看他們幾分，將其與同樣一門三築基的滾龍脊鄭家做對比。
不過，在真正的有識之士眼中。
這檀丘胡家並不怎麼上得了檯面。
族內三大築基，是靠吸乾了整個家族的資源，不顧一切提拔出來的。
且都只有築基初期的實力而已。
這所謂的“吸乾”二字，絕不是空口白話。
那是真正的吸乾。
按理來說，上面擁有三個築基真修，那下面肯定煉氣期修士一大堆吧！
但胡家不是這樣的。
族內的煉氣修士，過得那叫一個苦不堪言。
胡家也是丹藥家族，甚至也是當初羅天會殺進丹藥市場的競爭對手之一。
在他們族內，輔助煉丹的不叫藥徒火工，叫藥奴、火奴。
一天到晚，沒日沒夜的煉丹。
道途斷絕之輩，炸爐隕落之輩，靈力耗幹難以進階之輩，數不勝數。
現如今，胡家能夠戰鬥的煉氣修士也就剩下十幾人了。
可以說，胡家數百年底蘊，在這一代直接被耗光了。
就這般，才硬生生堆積出三個築基真修。
這種窮兵黷武的經營方式，放到哪裡，都是被人看不起的。
李金煌說他們會悍然出手對付李家，羅塵是信的。
對方都已經快要窮途末路了。
家族底蘊被吸乾！
丹藥生意遭受羅天會和鄭家的巨大打擊。
三大築基真修又極爲需要修煉資源。
種種不利因素加持下，他們對李家早已垂涎若渴。
也就李金煌搖搖欲墜，老而不死，以築基中期的境界，壓制着他們內心的衝動罷了。
若李金煌坐化後，他們動起手來？
羅塵思索着在這種情況下，他該如何應對。
半晌，他緩緩開口：“一個築基中期，三個築基初期。我羅天會，應付得來。”
聽見羅塵這般說，蒼老得不成樣子的李金煌欣慰的笑了。
他看出了羅塵保下李家的決心！
見他的笑容，羅塵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事態真要是這麼發展，那我羅天會出瞭如此大的力氣，你們李家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至少，我要未來李家藥材生意一半的利潤！”
一半！
這對於任何修仙家族來說，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但李金煌依舊在笑。
“我若去了，剩下的一半利潤，也足夠支撐映璋築基期的修煉。”
羅塵認同的點了點頭。
拿走那麼多利潤，卻也不會把李家逼上絕路。
剩下的湯水，是足夠沁花江李家繼續生存的。
他做人做事，要麼斬盡殺絕，要麼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其中分寸一直都拿捏得非常到位。
只不過，他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忽而，他目光落到李金煌那噙着的笑容上。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說完？”
李金煌點了點頭。
羅塵一臉無語，他就知道這老頭臨到死了，考慮事情都還是那般齊全。
之前之所以覺得不對勁。
是因爲他在一番思考後，發現不管是丹元門，還是檀丘胡家，都屬於羅天會可以應付的範疇裡面。
哪怕聯合起來，羅塵也怡然不懼！
對方拿出來的那部分利益，似乎也在李金煌預料之中。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對方沒道理會鄭而重之，與他在臨死之前見這一面。
隨着事態發展，羅塵總會如之前商量的那般去做。
何必，再多此一舉？
在羅塵注視下。
李金煌緩緩開口：“仙城輪值宗門，要換了！”
“這個我知道。”
“那你知道，每次輪換的時候，就是天瀾仙城附近勢力最混亂的時候嗎？”
“嗯?”
“此時仙城易主，宗門修士顧着交接各種東西，上下無人主持，執法隊無所作爲。亂象漸起，總有人火中取栗。”
“我羅天會有冰堡爲靠山，敢有人以下犯上？”
“有靠山的勢力，多了去了。我李家還和青丹谷有舊呢，到了危難之時，他們會出手多管閒事？”
羅塵搖了搖頭。
他和冰堡的關係，可不僅僅只是有舊那麼簡單。
其中涉及到的利益，乃是金丹上人絕情仙子都無比看重的。
如果真遇到生死存亡的危機。
冰堡即便不是仙城之主了，也不會對他羅塵見死不救的。
要知道，絕情仙子前期已經在他羅塵身上，投下了巨大的成本。
見羅塵不信，李金煌嘆了口氣。
“百年前，丹霞峰閔家毀於宗門輪換，仙城易主之時。”
“二十年前，小鏡湖符家，也差不多是沒落於這個時期。”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
“道友，你切莫大意啊！”
羅塵不以爲意。
對方並不瞭解，他所煉製的玉露丹對於冰堡是何等重要。
有些時候，利益維持的關係，遠勝所謂故舊情分。
見對方臉上流露出明顯的疲倦之色，羅塵不打算再做叨擾。
“若無其他事，我便走了。道友坐化之後，我定然爲你送行！”
“還有一事！”李金煌叫住了準備離開的羅塵。
“嗯？”
“我有一三階法術，望道友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