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崢拜山?”
甲三洞府內,羅塵疑惑的問道。
在他對面站着一粗糲漢子——邢宗翰。
曾經的邢家家主,如今的羅天會情報部門羅網首領。
他恭敬道:“來人自稱韓崢,身份應該屬實。畢竟,也沒人敢冒充元嬰真人的孫子。”
羅塵眉頭皺了皺,“怎這般突兀?也沒見提前發個拜帖什麼的。”
修士之間的交流拜訪,往往都得提前約。
不然萬一誰正處於閉關之中,冒然拜訪,要麼無功而返,要麼打攪對方修煉,殊爲不禮貌。
像韓崢這樣,貿貿然上門,和俗世走親訪友沒啥區別。
也難怪羅塵如此錯愕了。
不過,在邢宗翰解釋一番後,他算明白了對方這般隨意的原因。
“秦元絳來了!”
秦元絳的到來,便能解釋韓崢如此隨意上門的原因。
因爲人家,真的是回來訪親的!
那韓崢想必也是閒着無聊,順路上門拜訪一二的。
“可有特別提及要見我嗎?”
羅塵多追問一句了。
對方是不是有目的性的拜訪,就要看看這句話的答案了。
如果是特意要見羅塵,那這趟上門,可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邢宗翰答道:“倒是提過想一睹會長你的風采,不過在聽說你閉關後,他就沒有強求。”
羅塵微微蹙眉。
一時間,他還真分辨不清韓崢的來意。
陪同師弟,順便逛逛?
還是懷疑他羅塵,就是當初在化神遺蹟裡面,救下自己的神秘人?
亦或者,有其他需求?
“哦對了,其實這一次來天瀾仙城的,不僅僅只有韓崢、秦元絳兩人。還有十幾位落雲宗的築基期弟子,其中不乏真傳。”
說完這一句後,邢宗翰看着羅塵。
“會長,你要出關去見一見韓崢嗎?”
面對這個問題。
羅塵走至洞府大門前,雙手揹負在後,目光遙望,俯瞰整座天瀾仙城。
沉吟半晌後,他緩緩點頭道:
“出關一趟是必須的。”
“不過見韓崢是其次,秦元絳那邊纔是最重要的。”
邢宗翰不解。
秦元絳不過是落雲宗一個普普通通的內門弟子而已。
相比身爲元嬰真人親孫的韓崢,地位完全是天差地別。
會長有必要這般重視嗎?
看着羅塵那略顯落寞的身影,他忽而想到了一些自己不太熟悉的人和事。
秦元絳不僅僅是功勳殿殿主慕容青漣的兒子。
他還是曾經外門長老秦良辰的兒子。
這兩人,都跟未發跡前的會長,關係莫逆。
而現在,秦良辰,死了!
“會長,需要我安排一下嗎?”
“不用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羅塵擺了擺手,一時間心中竟有些踟躕。
上一次這樣,還是曾問死了,他前去面對秀姑。
……
丹霞峰。
一塊地勢平坦的大型靈田中。
一個小女孩蹲在地上,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一個東西。
“大番薯,好大的番薯啊!”
“爹爹,這番薯不拿來吃嗎?”
“爲什麼要切掉啊?”
袁東昇憐愛的看着她,用着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這是五行神宗研究出來的一種新型靈薯,產量極高,甚至可以代替靈米。要想大規模種植,就必須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再埋進土裡。”
“等明年啊,它就會長大,小惜君到時候就可以來挖比這個還要大的大番薯咯!”
小女孩睜着大大的眼睛,懵懵懂懂的聽着這番話。
前面的,似懂非懂。
但後面的,她卻能聽得很懂。
一時間,高興的抱着一個紫色的大番薯往靈田裡挖出來的坑裡,跌跌撞撞的走去。
“埋下去!”
“明年挖大番薯!”
不過到了那個小坑裡,碩大的番薯卻塞不進去。
“爹爹,小惜君埋不進去啊,爲什麼呢?”
袁東昇溫柔的笑道,“因爲要切塊啊!”
“可是這樣,大番薯不會疼嗎?”袁惜君也不顧泥巴,將大番薯抱得緊緊的。
袁東昇搖了搖頭,“大番薯不會疼,而且即便疼,一時的分開,也是爲了以後長得更大更多。惜君啊,成長總是會伴隨分離和痛苦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滄桑的眼眸中,有一股難以壓抑的悲傷。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哦了一聲。
又跌跌撞撞的將大番薯,抱了回來,讓父親用特製的木刀,將其一點點切成均勻的小塊。
靈田之上。
一位英俊無比,雙眼彷彿蘊含星辰的年輕男子,蹲在遠處田坎上,饒有趣味的看着這一幕。
直到身後傳來清楚的腳步聲,他才直起身來。
“丹塵子?”
“韓道友,你好。”羅塵拱手行了個道禮。
韓崢整理了一下衣衫,同樣鄭重的行了個道禮。
羅塵走至身前,與他並肩而立,望着山下大片大片平整的靈田。
其中一些靈田,培育得極好,已有二階雛形。
可見農堂這些年,在袁東昇帶領下,做了很多事。
“道友倒是很特別,其他人來我丹霞峰往往都是漫步山間,瀏覽美景。獨你一人,謝過同階交流,來這山野田地閒逛。”
韓崢灑脫一笑,“風光美景,修仙界中隨處可見。但這田野之趣,卻另有一番風味。”
羅塵挑了挑眉,搖頭道:“你看到的是趣味,但對於低階散修而言,卻是辛苦勞作。”
韓崢微微聳肩。
“既然道友這般體恤下屬,何不讓他們減輕工作量,多一些時間拿來修行?”
羅塵平靜的說道:“我能爲他們提供生計,已是不易。減輕工作量,影響的反而是他們自己的收入。”
他說的是事實。
羅天會能在天瀾這一畝三分地,有如今地位,着實不易。
往大了說,是一次次血與火的戰鬥。
往小了說,卻也離不開底層修士的奮鬥和努力。
就目前而言,他羅塵還做不到大宗門那般,讓一些弟子脫離勞作,不事生產,一心只爲修行。
哪怕是他羅塵,都還要時不時親自出手煉丹,穩固和冰堡的關係。
韓崢卻有不同意見。
“我落雲宗最新研究出了一種小型傀儡,可以用來代替修士勞作。即便不能細作,卻也能做到粗耕。”
“一兩塊靈田看不出什麼效果,但數量多了,就能大大減輕底層修士的負擔。”
“道友要是有意的話,我可中間牽線,爲你定購一批。”
羅塵一怔。
他沒想到,這位聲名在外的落雲宗真傳,除了修行和戰鬥之外,竟還牽掛着推銷自家傀儡。
他啞然失笑,擺了擺手。
“算了,我羅天會沒幾塊靈田,還沒到那種需要傀儡幫忙的地步。”
韓崢也不強求,他也就隨口一說而已。
不過,經過這一番閒聊。
二人倒是沒了初見的生疏。
接下來的話,開口就很輕鬆了。
“聽說羅道友曾在積雷山戰場,救下我落雲宗三位師弟?”
“舉手之勞罷了。”
“雖是舉手之勞,卻也殺了鄭天放,從而得罪了滾龍脊鄭家,惹來一場惡戰。”
“鄭家來犯,主因不是這個,你無需掛懷。”
韓崢皺了皺眉頭。
目光在羅塵身上不斷打量,試圖尋找到一點點熟悉的感覺。
結合他收集到的消息,羅塵是最有可能在化神遺蹟,白夜洞府中救他之人。
不過有些事情,還得確認一二纔好。
“傳聞羅道友當初親手開啓化神遺蹟,且第一個進入其中……”
羅塵平靜的點頭,“確有其事,不過當時我身受重傷,沒有探索遺蹟,只求一心養傷。”
這個說法,他是要咬得死死的。
不然,以後還會有人會來問。
而且,他也確實沒怎麼探索化神遺蹟。
那壓根不是他這個境界,能夠觸及的機緣。韓崢也不在意,而是若有所指的問道:“道友何時出洞府?”
“大概是遺蹟開啓半年後吧!”
半年?
韓崢皺了皺眉頭,時間對不上啊!
他不死心的問道,“出來路上,可曾參與過什麼戰鬥?”
“這倒沒有,我行事一向低調,最不喜歡打打殺殺。”
又是一次否定。
韓崢心中有了些許迷茫。
不過!
短暫迷茫後,他卻發現羅塵似乎是有意識的在撇開和落雲宗的關係?
亦或者,不是撇開和落雲宗的關係,而是和自己的關係?
如果當初真是他救了自己,那必然要擔上擊殺桃山玄玉的因果。
而玄玉背後,卻是百花宮桃花老祖……
漸漸地,韓崢已經大致明白了羅塵的想法。
他也不再追問,而是笑着說道:“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謝過道友救援我落雲宗門人的恩情。”
這話說得模擬兩可!
是救秦元絳三人,還是救他韓崢?
他們,可都是落雲宗門人啊!
羅塵深深看了一眼對方,不再多說什麼。
他知道自己的一些手段瞞不過別人。
化神遺蹟中和玄玉一戰,雖然倉促,卻也暴露了超高的遁速、極強的體魄,以及烈雲翼這三個特點。
而在丹霞峰外的羅天戰役中,這三點也暴露了出來。
不然外界也不會廣爲流傳他瞬殺數位大修士的彪炳戰績。
韓崢若是有心,只需稍稍推斷,就能知道當初是自己救了他。
但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要讓羅塵親自承認,他是絕不會說的。
“韓道友難得來一次天瀾,不如多留幾日,讓在下爲你接風洗塵。”
“這倒是不必了。”
面對羅塵的邀請,韓崢彷彿早有預案的拒絕。
“還有一些宗門任務等我去做,卻不會在天瀾停留太久。”
宗門任務?
羅塵皺了皺眉,目光逡巡四周。
“秦元絳呢?”
韓崢嘆了口氣,“師弟啊,他現在只怕還在後山吧!我這人見不得別人傷心,所以纔來了這邊等他。”
後山……墓地。
羅塵點了點頭。
“抱歉,我要失陪一下了。”
韓崢笑道:“無妨,同去便是。”
羅塵訝異的看了他一眼,剛纔不還說見不得別人傷心嗎?
……
青山掩映,香火不絕。
一片墓地之中,年輕男子跪於地面上。
面容木然,不見眼淚。
但眸中的悲傷,卻是壓抑不住。
“父親,孩兒回來晚了。”
“你辛苦將我養大,千里迢迢將我送入仙門,我卻連你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是元絳不孝!”
十二離家,三十八歲纔回。
曾經的少年,已是一代築基真修。
但曾經的天倫之樂,卻已是天人永隔。
多少的驕傲自豪,多少的修仙見聞,無人訴說,唯有一抹悔恨長留心中。
身後傳來溫柔的聲音。
“小虎。”
“娘。”秦元絳低着頭,一時間竟有些不敢面對母親那殷切的目光,“爹走之前,可有什麼遺言留下?”
慕容青漣站在後面,淚如雨下。
“沒有,走得很匆忙,什麼都沒交代。”
秦元絳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曾經他以爲自己還有很多時間,來孝敬二老。
他一度竊喜,父母沒有上積雷山戰場,沒有生命危險。
他想着,自己憑藉積雷山的功勳提前晉升真傳,這個消息會讓父母非常高興。
但一切,都變了。
本該洶涌的情緒,本該奪眶而出的淚水,卻不知爲何,在他身上被死死壓抑住了。
他強迫自己站起身來,面對母親。
“孃親,跟我回落雲宗吧!”
“這一次不用在千葉仙城定居,我已經是是真傳弟子了,可以接家人入落雲宗內長住。”
慕容青漣悲傷的情緒一滯。
伸出手,撫摸着高她一頭的兒子臉龐。
“老秦,聽到了嗎?”
“你兒子不僅築基了,現在還是元嬰上宗的真傳弟子,未來不可限量。”
“若是泉下有知,你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秦元絳安靜的聽着母親絮絮叨叨。
小時候覺得厭煩。
此刻,卻又覺得怎麼聽都不麻煩。
或許,唯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良久,他纔再次認真的說道:“跟我回落雲宗吧!”
“可是,羅天會這邊還……”慕容青漣有些猶豫。
秦元絳急切的說道:“回去之後,我可請宗內長輩親自出手,爲你治療斷手之傷。”
婦人低着頭,喃喃道:“孫長老和會長,也在爲我收集材料治手的。”
“那不一樣的!”秦元絳自信的說道:“我們落雲宗內,有著名的偃勝之術。在治療斷肢上,效果猶勝玉鼎六宗。一旦治好,完全不會影響後續修行。孃親你現在年齡不大,境界也還可以,未來也是有可能衝擊金丹期的。”
慕容青漣還是有些猶豫。
秦元絳想了想,忽然說道:“其實宗門內,有一位師妹傾心於我。孃親,難道你就不想見一見那師妹嗎?”
這一次,慕容青漣意動了。
不過,她還是說道:“這件事,我還得請示過會長才行。”
秦元絳皺了皺眉,“羅叔?”
若是以前,他自不會在意一個散修堆裡走出的人物。
但是,羅塵救過他的命!
他必須尊重羅塵的想法。
就在他們母子倆在逝去親人墳墓前聊着未來事情的時候。
遠處兩道身影,安靜的看着這一幕。
“羅道友,你可捨得放走這麼一位得力助手?”
羅塵平靜的答道:“沒有什麼舍不捨得的說法,嫂子這些年爲羅天會付出了太多,她若想休息,去享受天倫之樂,我自會成全。”
“道友倒是很通情達理嘛!”韓崢無比讚賞的說道。
羅塵搖了搖頭,“爲了羅天會,秦家已經付出了一個人的生命,我豈會強留?”
說到這裡。
他臉上戾氣一閃而過。
韓崢眉頭微挑,他察覺到了那一閃而逝的神色。
“其實,你已經爲秦家報了仇了,我聽說滾龍脊鄭家,死得很慘,就連煉氣修士都沒有活下來一個。”
羅塵沒有說話。
他很清楚,真正的仇人,可不是鄭家,鐵劍堂這些雜碎。
韓崢悠悠道:“道友不用掛懷太多,炎盟於羅天會而言,乃是龐然大物,一時半會兒非你能招惹的。”
羅塵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倒是心思剔透,看得分明。
不過!
羅塵自信道:“現在不行,不代表未來不行,終有一日,我會把羅天會被人堵上門打的屈辱,十倍百倍還給炎盟的!”
“道友好志向!”韓崢讚了一聲,隨即說道:“只不過,有些時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羅塵眉頭一皺。
這是看不起他嗎?
上宗弟子的傲氣,哪怕已經見識過多次,但每一次都依舊令人不喜。即便韓崢表現得足夠儒雅隨和,卻也依舊如此。
他沒有出聲爭辯什麼。
剛纔那些話,已經是他少有的失言之舉了。
說更多,也不過是口舌之爭而已。
韓崢也沒多說什麼,簡單聊了幾句,又重申了一次會銘記羅塵援救落雲宗門人的恩情後,就離開了丹霞峰。
羅塵沒有挽留。
因爲要離去的,有比他更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