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你說我未來有望結丹嗎?”
忐忑中又帶着迷茫的聲音自旁邊傳來,羅塵看着中年男人,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
對於這個記名弟子,羅塵並沒有花什麼心思培養。
或者說,羅塵本身教導弟子的功夫就不怎麼樣。
不管是他的真傳曲靈均,還是後輩曾一龍,羅塵對他們的指點教導更多是體現在“付諸實踐”上。
這也跟羅塵的經歷有關。
羅塵這一生走來,系統性的理論學習都不怎樣,基本上全是靠一步步刷熟練度走過來。
不管是煉丹,還是法術,亦或者修行煉體。
在他看來,實踐大於理論,實踐纔出真本事。
好不容易學來一二煉丹術,地位也沒有多大改變,直到遇見自己,這纔有了改變人生的契機。
許慕仙渾身一顫,但囁嚅着嘴脣說道:“我知道。”
只不過,爲什麼會這樣呢?
羅塵滿心不解,明明當年見到的時候,少年時期的許慕仙,還是頗有上進心的。
程家女,許慕仙,都遵守了羅塵的規定。
“恩師享受的是過程,但我想看見的是結果。”
羅塵輕哼一聲,“什麼叫沒有意義,什麼叫年華虛度?求道的過程,本身就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但愕然之間,卻是皺眉搖頭。
此刻,對方突然問出這個問題,羅塵還真有些愕然。
沉悶的氣氛中,許慕仙握緊拳頭,彷彿給自己壯了壯膽,擡起了頭。
因爲這些經歷,所以他教弟子,也經常是讓他們去做。
他安靜的站在羅塵對面,一般的身高,雖低眉,卻似已有了從容。
“可如果沒有呢?”
許慕仙也是如此。
後面那一條,還是羅塵給對方下的限制。
“既如此,我爲何不能暢享這些年華,做更多快活且有意義的事情。到坐化之時,不會因年華虛度而感覺憾然。”
“恩師,我是在想,若我有大道希望,自當學你勤修苦練,日耕不綴。”
“那不意味着數十上百年的年華,到最後化作一抔黃土,落了個空。”
他已發現,自己這個記名弟子,空有天賦,卻無堅定的向道之心,未來成就一眼就可看到頭。
這語氣,就有些重了。
羅塵不贊同,“不經歷過程,豈來結果。若你幻想金丹大道,就該經歷築基之境,至少多上百年壽元。”
羅塵嗤笑,“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不經歷苦痛,就妄想未來,不還是好高騖遠?”
權力財富、美酒佳餚,呼來喝去,耀武揚威,甚至於不用守着嬌妻,卻不能行那敦倫之事。
許慕仙目光遊離,帶着一絲欽佩,“那是對於恩師你而言,將日夜打坐,修煉痛苦秘術視作等閒,苦中作樂。很多人,包括我在內,並不能堅持到底。”
出身許家旁支,少時不受待見。
在他出發去玄巖島的時候,程海心提到想和許家聯姻,將程家女許配給許慕仙,也算籠絡這一位潛力無限的飛燕羣島後起之秀。
羅塵不悅道:“既然知道,爲何不腳踏實地,一步步去做?煉氣築基,金丹元嬰,我輩修士向來都是這麼磨礪過來,最後化神飛昇,成就那真仙之道!怎麼,難道你還想服用神話傳說中的九轉金丹,一步飛仙?”
當聽見這番話後,羅塵心中滿是失望,已再無繼續交談之心。
要說二者有什麼深厚“師徒之情”?
那是無稽之談。
他是羅塵爲了安飛燕羣島衆家族之心,豎立的一個招牌而已。
“你不過煉氣七層,卻妄想金丹大道,豈不知好高騖遠之道理?”
思緒流轉,想到了此人的經歷,羅塵心中隱隱有些明悟。
“與五百年的滄海桑田相比,百年不過彈指一瞬。”許慕仙低沉道:“看不見結果的努力,弟子只覺身在無間,日夜煎熬。”
許慕仙的記名弟子身份,象徵意義大於道統傳承。
以對方如今的地位,的的確確不用清淨苦修,而該享受更輕鬆愉悅的生活。
既然都知道,那說明他這近三十年人生也沒有白活,何來這等無稽之問?
他不追問,只是安靜看着對方。
不知何時,許慕仙身體的顫抖已經停了下來。
羅塵不解。
看在對方爲自己處理藥材,勞苦功高,外加本身有一定煉丹天賦,羅塵有些惜才,這才收爲記名弟子,傳授一些基礎的煉丹術,偶爾糾正一些錯謬的地方。
羅塵怕對方沉迷男女之事,壞了元陽,以後築基無望,所以特地提了一嘴。
他似乎早有預料過這番對答?
許慕仙低着頭,看着腳下因靈氣滋潤,吐露新芽的小草,“這些,弟子也都知道。”
本是好意,卻沒想到……
是了,多年的艱苦生活,在有所成就後,卻得不來肆意的放縱。又見着築基大圓滿的程鬥,衝擊金丹期失敗,道消人亡,心中因此有了怯懦之意。
羅塵隱隱有些明悟。
自己當年呢?
算起來,在每個階段有所成就後,實則都有舒緩心情的放肆之舉。
建立勢力,掌握大權,數千會衆供其驅使,伐山滅門一言之間。
綵衣惠娘,雙美相伴,上人對其垂青,下者仰望尊崇。
這些經歷,都讓羅塵堅持不懈的苦修,有了充足的收穫感,所以他纔會樂此不疲。
人,是要看到正反饋的!
但很多人,卻是收不到足夠的正反饋。
而許慕仙現在的情況,實際上也是芸芸低階修仙者的常態。
在自覺大道無望的情況後,選擇放棄,轉而去做一些舒服的事情。
遊歷世間,賞風閱景。
開枝散葉,傳下血脈。
若不是聖地宗門有規定,指不定多少煉氣之輩,會流竄到凡俗之中,整日享受極度奢靡的生活。
酒池肉林,神魂顛倒,莫過於是!
想到這些,羅塵反省己身。
若自己沒有可以時時刻刻看到熟練度提升的屬性面板,那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是沉淪低層次的享樂,還是……
反省,戛然而止。
羅塵啞然失笑,這種假想,很多年前不就已經論證過了嗎?
那還是他第一次服用通幽丹的時候。
通幽入夢,增長神魂。
在那般夢境中,他也沒有系統,卻因爲想提升煉丹術改變自身命運,一而再的加入破山幫,挖礦賺靈石煉丹……直到最後,成功煉出了有機會改變自己的衆妙丸。
雖然夢境中,自己已年老體衰,氣血頹敗。
可有了一手拿得出手的煉丹術,即便未來不能成就築基期,也可改善修煉環境。
向道之心,根植靈魂深處!
許慕仙安靜的站在那裡,看着相貌比自己還年輕的恩師,他的心中反而輕鬆了許多。
有些話,壓在心裡太久,會憋出病來的。
他最近修行打坐,都有些無法入定了。
雖然想到恩師可能會雷霆大怒,但對方僅僅是不悅,這般處境,已經讓他好受多了。
只不過,可能讓恩師失望了吧!
忽的,一隻手搭在了他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面色平和,目光溫柔的男子緩緩開口。
“我無法斷言你能否結丹,但我知道五百年的時間,可以讓你見識到更多的風景,享受更多的樂趣。區區飛燕羣島,不過一隅之地,留在這裡終究只是井底之蛙。”
“伱難道,就不想跳出去,看看更廣闊的天地嗎?”
說完,羅塵收手,灑然離去。
到底,他還是沒有給弟子解惑,只是給了搖擺不定的對方一個可以暢想的未來。
許慕仙佇立原地,神色依舊茫然,只是嘴中,若有似無的喃喃:
“更廣闊的天地……”
……
回了住所之後,羅塵有些遺憾。
若鬼神問心鏡還在,就好了。
配合幻術鏡花水月,便可以輕易爲許慕仙選擇出更合適的道路。
也不知對方會不會聽自己的話?
聽了之後,最終努力一番,卻一無所得,又會不會怨恨自己這位不負責任的老師? 對於這些問題,羅塵僅僅是思索一番後,就拋之腦後。
說到底,不過是個記名弟子而已。
……
就如許慕仙所言,百年時光彈指一瞬。
羅塵留在飛燕羣島的時間,在他日復一日的修行、煉丹的貧乏生活中,也在快速流逝。
悠悠間,三年時光轉瞬而過,彷彿就是一個恍惚而已。
這三年,羅塵在儲備丹藥上的收穫,是巨大的。
即便因爲飛燕羣島地勢偏僻,外加北海和東荒環境不同,導致許多藥材難以收集,可羅塵還是通過一些改良之法,煉出了許許多多他所掌握的丹藥。
在外人眼中,他是三階煉丹大師。
可在系統面板上,他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四階煉丹師,熟讀經書,精通藥理,各類丹術,信手拈來。
一階、二階的丹方,哪怕沒有合適的藥材,他也可以通過一次次實驗,找到替換之物。
辟穀丹、通幽丹、玉露丹、帝流漿、繁星丹、真炎丹……
三年時光,羅塵口袋滿滿。
代價就是飛燕羣島各大家族苦不堪言,族內資源被壓榨到了極限。
可偏偏衆人,敢怒不敢言。
魔君之威,容不得挑釁!
……
這一日。
程海心送上了一副請帖!
殿中,羅塵看着那燙金請帖,露出了恍然之色。
“難怪有這十年之期。”
請帖上,赫然是一場大型拍賣會的舉辦時間,舉辦地點,以及一些密密麻麻特別標註出來的珍惜材料名字。
這份請帖,是飛燕商隊從外面帶回來的,由巫神島巫奇特別命人送過來。
程海心在旁解釋道:“翡冷城位於冷光島上。冷光島,乃是北海東南部首屈一指的超級大島,其上城池無數,各種勢力魚龍混雜。”
“整體而言,此地屬於中立地帶。”
羅塵不解,“中立?難道不該歸滄海盟管轄嗎?”
程海心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作爲冷光島第一大城,翡冷城是諸多勢力中最強大的一方。城主翡冷仙子,早年與元魔宗一位元嬰真人有舊。也是靠着那位元魔宗真人,她才能獨佔翡冷城。因此,哪怕魔宗覆滅,在外人眼中,她依舊屬於魔宗餘孽……魔宗遺脈那一系。早年滄海盟試圖接納對方,但遭到對方拒絕。”
“魔羅流那邊沒有招攬她?”羅塵問道。
“也拒絕了。”
羅塵有些驚訝。
在當今混亂的北海,不抱團取暖,反遺世而獨立,這不是取死之道?
驀的!
他醒悟了過來。
一向恬淡無爭的翡冷城,在當今時局下,突兀召開一場超級拍賣會,彙集各方勢力,何嘗不是在釋放一個信號?
一個名爲“選擇”的信號!
藉着這場拍賣會,那翡冷城主,很大可能會倒向某一方。
或許是滄海盟,或許是魔羅流,亦或者是其他頂尖的元嬰勢力。
但不管是哪一方,想來都很熱衷於自家多出一位元嬰真人來,順便掌控東南第一大島冷光島!
這個信號,應該很早之前就在釋放了。
魔羅流對此也籌備良久,這纔有了巫奇定下十年之期,也有了血魘魔羅順路來飛燕找羅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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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我如果去了,很大可能遇上血魘魔羅這等人?”
羅塵心中嘀咕道。
要和元嬰真人打交道,他倒是不怎麼怕的。
還是那句話,優秀的煉丹師,除非遇上妒才之輩,不然走到哪兒都是吃香喝辣。
而且他現在已經金丹期,也不會出現煉氣期時,被米叔華強行招納,拿去當工具人的情況。
目光落在請帖上,那密密麻麻的材料名字,羅塵有些心動。
他從上面,看到了十幾種結嬰丹所需的輔材!
要知道,這些年飛燕商隊也在爲他收羅結嬰丹的藥材,但收穫寥寥無幾。
稀缺不說,一些常見的也價值昂貴,不是飛燕修士的家底能夠買得起的。
甚至說,一些材料,不僅僅看靈石,也要看“資格”。
境界不到,壓根沒有資格接觸到,更別說買了。
“上人,你要去嗎?”
程海心小心翼翼的問道,但內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這些年,青陽魔君大肆煉丹,還很多都不是自身所需的丹藥,怎麼看都是爲遠行做準備。
也就是說,對方去意已決。
果不其然,羅塵微微點頭。
程海心瞭然,但另一個問題,更加重要。
“上人,你去了還會回來嗎?”
羅塵目光落到她身上,反問:“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我……”女人遲疑了。
“先下去吧,我這還有點事。”
程海心臉露猶豫之色,最終還是盈盈一禮,“妾身告退。”
待她走後,羅塵嘆了口氣。
如果對方真要跟他一起走,那也行,他不嫌累贅。
反而因爲這些年程海心替他打理瑣事,已經知道了他的一些習慣,帶走之後,也可以繼續幫他處理瑣事。
不過很顯然,對方有家族拖累,怕不是能輕易一走了之的。
羅塵也不放在心上,沒了程海心,以他的手段,有第二個程海心也不是難事。
當下,另有一件要事還需要處理。
手腕一翻,一枚璀璨奪目,鎏金溢彩的丹丸浮現手中。
細細聽去,甚至隱隱有嬰兒啼哭之聲迴盪。
正是那化形丹!
蒼梧山三年,羅塵最終煉出了一爐化形丹,一共五顆。
四顆交給了渡真殿主幽泉,最後一顆則被他以研究之名留了下來。
這等丹藥,可遇而不可求。
哪怕羅塵已經將其入門,有了批量煉製的手段,也沒法重現。
無他!
主材就是最大的限制!
化形丹的主材,可是元嬰真人的本源精血!
他羅塵可沒本事,去收羅元嬰真人最珍貴的精血。
化形丹入手,羅塵心思一動,發出一道傳音。
不一會兒,殿外便有狂風席捲,於此同時,還有一道懶洋洋彷彿沒睡醒的聲音傳來。
“天璇,你能不能輕點,毀了主人的花花草草,小心被罵。”
“要你管,你這條大肥蛇,天天睡大覺,也好意思說我。”
“呵呵,小娘匹。”
“你找打?”
“來,跟你黑爺試試,我黑王現在可不怕你。”
“我怕你不成,抽空去海上,看我不打得你皮開肉綻。”
隨着吵鬧聲,一鷗一蛟縮小了體型,踏進了大殿之中。
還未來得及開口,二妖的目光,就下意識落在了那顆金丹之上。
咕咚!
咕咚!
清晰可聞的唾沫吞嚥聲,自兩大妖王咽喉中發出。
羅塵微微一笑,手一託,化形丹緩緩飛到了二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