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伏龍山脈中一團清雲由遠及近,徐徐飛來。
雲團上,兩道倩影娉婷而立。
微風拂過,髮絲飄揚。
立於前方者神色平靜,似是頗爲享受山間清風的吹拂。
而後方女子,卻是不住捋發,看似平靜的臉頰,眼眸卻是在不斷轉動。
“阿秀,你的心,不靜了。”柔和的聲音自前方女冠口中傳出。
活着的意義是爲了活着。
可對於心向大道之輩,卻猶覺時間不夠。
張甲第自是不願。
當真是物是人非啊!
“可現在你的突然迴歸,那些受過你恩惠的人,在猶豫再三後,還是選擇了向採蓮島上的人通風報信。”
文秀上前與那認識的老修士交涉。
“文秀境界未到,自無法做到不拘小節,形式也好,刻意也罷,至少斷了她回頭路。”
文秀低眉斂目,口中喃喃:“可血緣關係又哪是那般容易斬斷的,小青是我十月懷胎,耗費精血才誕下的子嗣,我做不到……師尊,你當年不也沒做到嗎?”
羅塵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就沒考慮過活着的意義嗎?”
哪怕有人能在一定階段跟上自己的步伐,可把時間延長來看,到最後終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採蓮島張家不足爲懼,區區築基家族而已。
月光下,娉婷少女泫然欲泣。
那老修士說着說着,目光就下意識落在後面文秀身上,不由脫口而出。
可偏偏,這多出來的靈氣,並非完全攫取於澎湖主脈。
對此,天璇表現得無所適從。
“如今看來,卻是方方面面,都與衆不同了。”
而這不願並不在財產上,而是感情上。
廬山君神識自是將身後情況全數收入眼底,神識傳音到文秀耳中。
本來他的志向,不就是如此嗎!
至於所謂塵緣,所謂孤獨?
在不影響自己修行的情況下,何必去在意。
“也不是,其他正統道門修行者沒這麼多顧忌,只不過貧道這一脈比較特殊而已。”
但廬山君並未動怒。
“哈哈,不過是多走幾步路而已,何來遠迎一說。來,這邊請,之前聽說道友喜歡遊覽風景,我澎湖亦有一山,山上有一觀湖亭,可俯瞰縱享湖光山色,我們去那裡邊賞景邊談事。”
天璇一愣,隨後反問:“活着的意義不就是爲了活着嗎?”
“以前只是聽天璇說張家自周珊珊嫁進來後,就越發興旺,那時只當是錢財人丁上的變化。”
文秀這邊卻是心中越發揪緊。
“當年你替張甲第主掌採蓮島張家的時候,對內柔和,多有施恩之舉。即便你後來離開了,也從未虧待過他們。”
拿着吹雪扇替羅塵掌控爐火的天璇有些訝異。
廬山君拒絕了張甲第的挽留,帶着文秀打道回府。
“此行,除了讓你主動去了結和張家的淵源外,爲師也是要去拜訪一下朋友的。到時候,伱先隨我去一趟澎島,之後再回採蓮島。”
甚至連“拋夫棄女”“好狠的心”這般苦情話都說了出來。
煉氣修士壽一百,長壽者亦不過百二十五。
改良後的四階御毒丹,終於成功了!
握着丹藥,羅塵回味着天璇的話,慢慢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曾經的接天蓮葉無窮碧,如今卻是殘藕敗荷冷清秋。
他擺了擺手,“今日是你們的家事,本座權且當個中間人,和諧點解決就好。”
當和離書籤訂,折算後的靈石也送到文秀手中後。
二人臉上皆是帶着笑容,想來事情談得很順利。
可說到底,依舊是在逃避!
“人走茶涼,莫過於此。”
她本就在澎湖居住過很長時間,此間規矩一清二楚。
身後女子眼神痛苦,貝齒咬着嘴脣,似有些不願接受真相。
周珊珊有些不願意,文秀要分走的財產並不是小數目,即便對於如今的張家並不傷筋動骨,但那是“她的錢”!
可有青陽上人在前,她也不敢撒潑。
廬山君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同意。
廬山君稍加解釋,“與尋常修仙者修行側重資源不同,我道門功法重在修心,初始或許修煉速度稍慢,但只要心境上來了,便會後來居上。按照《淡忘書》上的介紹,這套功法的真正奇妙,在元嬰期後方才能真正發揮。”
張甲第揮手遣散家族修士,只帶着周珊珊跟了進去。
廬山君忽而說道:“其實我輩都是殊途同歸。心向大道者,註定孤獨!青陽子,假以千百年後,又有幾人能跟隨你左右?”
“端離現在到何處了?”
隨着羅塵降臨,以張甲第周珊珊爲首的張家修士,齊齊俯首敬拜。
“嗯。”
尤其在表明廬山君是受到澎湖之主青陽子親自邀請前來後,風波亭修士直接大開方便之門。
別看她平常面對其他金丹修士,哪怕是天璇仙子,都能做到不卑不亢。
……
……
而如他們這般金丹修士,四五百歲坐化乃是常態。
隨後給出了答案。
“嗯。”
他記得很清楚,當初這座小島只有一條二階下品的靈脈,可如今以靈目術觀之,卻足有二階中品,甚至隱隱要達到上品層次的靈氣強度。
到底是妖族盤踞的妖海深處。
因此,和離之心越發堅定。
“這是你們道門修士的修行方式嗎?”
羅塵愕然。
廬山君淡淡說道:“既入我門下,就當斬斷塵緣,淡泊名利。你之天賦是有金丹之資的,尤其是改修我之功法後,本該一日千里,可這些年卻止步築基六層,難以寸進。之前你掩飾得好,我只當你被一時困頓。直到那一次你女兒來尋你,我才明白原因爲何。”
她當年的確沒做到斬斷所謂塵緣,而是等着自己的至親去世後,以歲月的力量,才漸漸淡忘掉那些牽絆。
上百修士聚在一起,發出的聲音彷彿山呼海嘯一般。 羅塵見慣了大場面,對此不以爲意。
“阿秀,你決定好了嗎?”
近鄉情怯這種事情,誰又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呢?
恰在此時,混元鼎內傳來異響。
“既如此,那貧道就不再叨擾了。”廬山君行了一禮,就準備帶着文秀離去。
不知何時,廬山君已經帶着文秀離去。
已經漸漸想通了的文秀,這時候心情反而出奇平靜,跟在師尊廬山君後面進了院子。
接下來,就看文秀的想法了。
難道是她們這一脈,格外不同?
交談間,清雲已然越過千重山,最終落在了煙波浩渺的大湖之畔。
末了。
……
但其背後,卻是元嬰勢力珊瑚海周家。
真的是這樣嗎?
張甲第苦勸無果,最終同意在兩位金丹上人見證下,簽下和離書。
在這個攀登高峰的過程中,總有人會不斷掉隊。
……
羅塵笑着點頭,“不急,還需一陣子,我這邊也還要再邀請一位道友同行來着。”
她幽幽嘆了口氣,“正是因爲經歷過,所以才知道提前做到那一步後,對於修煉《淡忘書》會有何等奇效。”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已是極爲長壽了。
人變了,物也變了,自己何必還苦苦掛懷呢?
或許是提前知道了文秀的迴歸,再加上羅塵和廬山君的遁光未加絲毫掩飾,因此在他們抵達的時候,採蓮島中央的家族玉石廣場上已經提前集結了一批人。
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的張敬青站在採蓮島邊怔怔出神,當月上中梢之時,投入湖中,如一尾游魚朝着深處潛去。
羅塵的笑容漸漸收斂。
天璇微微一笑,“不年輕了,雖然都說妖獸生來長壽,但也要看是什麼妖族。我們鬥鷗一族,生來兇猛好鬥,算是妖族中的短命種了。據我所知,三階鬥鷗,最長也就能活個千八百歲。”
“天璇,你知道自己多少歲了嗎?”
等廬山君降落在文秀身旁後,她對羅塵微微笑道:“具體出發時間由你來定,所需符篆我會趕製出來,必不會耽誤你之大事。”
一切,都交給歲月唄!
扁舟上。
手握御毒丹,羅塵問道:
這所謂張家事,羅塵全程旁觀,倒是看了個熱鬧。
“參見青陽上人!”
瞥了一眼髮絲凌亂的少婦,廬山君搖了搖頭。
採蓮島。
“道友,請!”
“有點過於看重形式了吧?”
若是對方還是做不到放下,那她不介意來時成雙,去時孑然。
廬山君有些驚訝,除開桑九公外,居然還需一人?
這般看來,青陽子對那紫靈島當真是勢在必得啊!
不過她轉念一想,人多點也好,到時候真要遇到麻煩事,也更加安全一些。
她一個金丹中期修士是壓不住的,雖然本身也沒打算動用武力。
唯有習慣孤獨,方可砥礪前行!
廬山君現在所做,不過是幫弟子文秀提前一步而已。
周珊珊抿着嘴,死死盯着文秀,彷彿有人搶食一般。
而當下,還是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吧!
約莫小半日後,羅塵和廬山君聯袂而回。
“師尊,何須如此決絕?”
若要終日沉眠過去,掛懷故人,便會影響自身修行,最終也成爲掉隊中的一份子。
自此,她和採蓮島張家再無任何瓜葛!
羅塵的視線落在這座靈氣濃郁的島上,不由眉頭一挑。
文秀心中惴惴,世俗的道門似乎也不禁婚喪嫁娶來着?
廬山君的靈壓散發在外,第一時間便顯露出了金丹期的境界,因此守亭修士表現得很恭敬。
視線遊離,落在那些越漸稀疏的蓮葉荷花,以及湖底中遍佈的翠玉瀾珊上,羅塵心中若有所思。
築基真修壽元翻倍,精通養生之術者,也無法突破三百大限。
天璇起身,“應當結束任務,回獵妖司覆命了。”
此刻被弟子指出來,着實尷尬。
對她而言,家人朋友什麼的,真的沒感覺。
他們的目光落在採蓮島外那互相依偎的母女身上。
“應當有個三百多歲了吧!”
換句話說,修行的目的不就是爲了長生嗎?
廬山君皺了皺眉。
廬山君正是洞悉了她的心思,這才選擇帶她回來,讓其正視這一切。
“前輩,請問是要拜訪澎湖之主還是採蓮張家……文夫人?”
羅塵抿住嘴脣,目露迷惘之色。
而在他身後。
羅塵卻出聲道:“可需羅某做箇中間人?”
天璇感慨道:“如果不是遇上主人,我要麼死在其他妖獸手下,要麼懵懵懂懂的修行到四階。”
可羅塵卻不同,他是周家座上賓,同時也是張家的主家,有他出面的話,誰都要賣三分薄面的。
只不過,以前只是想着退讓,當退讓不成後,便想着逃避,直到以心慕大道之名拜入廬山君門下。
“青陽子多禮了,何必遠迎貧道。”
或者說,她早就清楚了這些道理。
然而,在走出小院的時候,幾人的腳步都停住了。
無外乎文秀要與張甲第和離,且帶走本屬於她的那一部分財產。
……
越是看着他表演,文秀心中反而越發厭惡,自己當年怎會看上這樣的人?
“娘,你不要我了嗎?”
雲團甫一降落,湖畔風波亭便有修士主動上前相迎。
張甲第滿眼柔情的看着目不斜視的文秀。
“你看,世間事就是如此。”
那自己呢?
自己是在庸人自擾什麼呢。
丹器殿內,羅塵等待靈丹藥性沉澱的期間,問出了這個問題。
文秀點了點頭,等二人遠去後,她站在澎島邊孤身而立,雙目遙望着一個方向,神色變換不停。
“讓道友見笑了。”
月光下,一團白雲上,一男一女並肩而立,口中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
羅塵怔了一下,“這般年輕?”
文秀茫然無措。
說完,他徑直朝着張家主院走去,一副大大咧咧毫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模樣。
可青陽上人不同,這是她孃家那邊的周家老祖宗都很欣賞的存在,上次老祖八百大壽時還讓人給青陽上人發了張邀請函來着。
“哈哈,你這師父做得還是挺盡心盡力的。”
“這也很長了,堪比我人族元嬰真人。”羅塵搖了搖頭,然後問起了他的家人朋友。
此時,夜已深,更深露重。
一時間,揪緊的心情也莫名多了一分闊達。
“意義?”
文秀聽了,嘴角不由苦澀。
“那貧道就客隨主便了,阿秀,你就在這邊等一會兒吧!”
廬山君擺了擺衣袖,“阿秀,你來處理吧!”
羅塵打出法力,頓時一股流光如星河一般飛出。
他們鬥鷗一族過於好鬥,也就導致很難抱團羣居,但凡有個二階實力,就會離羣索居,獨自生活。
等廬山君帶着文秀乘船朝着澎島而去後,風波亭中的守亭老修士,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後,最終還是朝着採蓮島方向而去。
“親情愛情或許更深沉一點,但也經不住考驗,早早斬斷,方是正途。”
不知何時,文秀耳畔傳來一聲溫和的笑聲。
獵妖司?
羅塵點了點頭,大袖一揮,朝外走去。
“他欠我一個人情,就這次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