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算,北海正魔大戰從小規模的摩擦,到全面開戰,已經持續了足足近百年。
尤其是全面開戰之後,五十年時間中,雙方不斷拉鋸。
從一開始的仙魔兩大勢力暴起發難針對滄海正道盟,佔據絕對優勢,到後來奪取北海人族修仙界版圖一半後,正魔雙方偃旗息鼓,雙方分庭抗禮。
那時候,也勉強算得上北海修仙界自元魔宗覆滅後難得的平靜時期。
仙魔聯軍這一邊佔據了北海人族領域一半版圖,滄海正道盟佔據了剩下一半的三分之二,雖領土範圍不及仙魔那邊,但卻是北海修仙者經營了數千年的內海精華之地。
餘下的那些零零角角,則是被萬仙會、天元商盟、以及一些偏僻的小勢力所瓜分。
那時候,秩序算得上井然,哪怕有一些小摩擦,也只在正魔雙方。
仙道交流和商業來往一度恢復。
哪怕是羅塵早年來往極北、東南,只要不故意挑事,也沒人會針對他。
可惜。
這份平靜,在數月前被徹底打破。
隨着沉淪海金天黑海異象消失,蓬萊仙宗莫名其妙的開始縮減兵力,大幅度召回在外門人弟子。
如此一來,正魔雙方的均衡就被打破。
滄海正道盟一改五十年被壓着打的頹勢,主動出擊,大幅度收復魔羅流早年佔據的仙島海域。
戰火之熾熱,令那些懵然不知還未察覺風向的小勢力被無故殃及。
隋家船隊到了失火城門邊強行轉向,已算帶隊修士極爲明智。
可羅塵直入戰火中央,就顯得有些莽撞了。
金丹後期的大修士,在平常時候可傲視一方,稍微收斂一點也足以縱橫北海。
可在這等動輒數萬修士的大戰場面前,就真的算不上什麼了。
駕馭着木鳶,羅塵踏入戰火之中,身上罩着一個法力護罩,無所顧忌的往前衝去。
忽有一柄飛劍,散發強大法力,從前方破空刺來。
羅塵面色不變,伸出右手,五指箕張。
見到這一幕,祭出飛劍的滄海盟金丹修士冷笑不已,世上竟有這般託大之人,居然試圖徒手抓飛劍。
他難道不知,法寶收發如心,哪能那般輕易的就被空手奪白刃。
即便對方有什麼倚仗,但只要繞過這一抓,再斜向一斬,便可斷其一臂,之後……
他心念一動,操控着飛劍欲要貼臉繞邊。
但下一刻!
對方大手憑空挪移數寸,生生擋在了凌厲飛劍之前。
然後,五指抓下!
飛劍似有靈性,堅硬的劍身陡然變得柔軟起來,從對方指尖如靈蛇一般蔓延開來。
羅塵神色平靜,右手一擰,將軟劍擰成一個麻花,交錯在手臂之上,隨後輕輕一震。
咔咔咔……
凌厲飛劍,化作無數碎片。
本命法寶被毀,滄海盟修士如遭重擊,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羅塵也不看他,隨手將飛劍碎片打向另一個方向。
那裡,有一座厚實的小型山巒轟隆隆飛來。
面對這些碎片,山巒毫不畏懼。
然而!
羅塵看似隨意一甩,卻在細節中蘊含了精妙手法,並且試着將源力注入其中。
密密麻麻的碎片瀰漫着血光直入山巒之內。
嗖!嗖!嗖!
不過一個呼吸,碎片便如刀削豆腐一般徑直穿透山巒,攻向放出這個法寶的魔羅流修士。
那是一處修士羣,約莫有七八人扎堆。
這些碎片穿破山巒法寶後餘威不絕,到了他們身邊,直接爆炸。
與這爆炸聲相對的,是一片驚慌哀嚎聲。
羅塵看也未看戰果,站在木鳶上,極速穿過這片戰場。
之前還打得如火如荼的正魔雙方,因他這橫插一腳,竟是生生停了下來。
在這偌大戰場上,顯得極爲詭異。
滄海正道盟這邊,商君書連忙飛了過來,看向口吐鮮血面色蒼白的中年修士,剛纔是他祭出的飛劍來着。
“二叔,你怎樣了?”
“我沒事,但本命飛劍被毀,心神受創,接下來不太適合戰鬥了。”中年修士抹掉嘴角血液,驚恐的看向那黑衣修士,“是元嬰期的老怪物!”
徒手碎法寶,一擊重創魔羅流七八位金丹修士,除開元嬰修士,他想不到誰能做到這種程度。
商君書驚訝的看向黑衣修士遠去的背影,那人身上明明散發的是金丹期境界啊!
雖然法力霸道菁純,遠超他們,但怎麼也算不上元嬰期老怪物。
只是多看了一會兒,商君書卻面露疑惑之色。
怎麼這人,給他一絲絲熟悉之感?
就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中年修士在商君書護持下,退下前線。
“少主,你怎來了?不是應該在後方,領導我們四海商會人手組織後勤供應嗎?”
年輕男子稱他二叔,他卻不能不顧家族禮節。
商君書一邊狐疑的望着羅塵離開背影,一邊說道:“父親來了,我隨他一起來的,到時候或要跟裂天流主談上一談。”
商君書的父親,正是四海商會創始人四海真人。
中年修士驚喜道:“真人居然親臨前線了?”
“嗯,箇中有些密辛,不太適合說與你聽。但只要此戰拿下,前面這片海域,以後就可能是我們四海商會的大本營了。”
商君書一邊心不在焉的說着,一邊在心裡搜尋那黑衣修士熟悉感從何而來。
漸漸地,一張赤紅臉龐與那黑衣修士漸漸重合。
“是他?”
“他真的到了這等地步嗎?”
最近正魔大戰之前,最火爆的消息,無疑是萬仙會強者成了沉淪海秘境最大贏家的事情。
而在那些傳聞中,有這麼一則讓商君書最爲上心。
萬仙會後起之秀青陽魔君,以下犯上逆斬飛雲澗之主飛雲子真人!
而這青陽魔君,他卻是在早年打過交道的。
那時候,還是冷光島翡冷城拍賣會上。
也是那時候,青陽魔君首次在北海修仙界打響名頭。
短短五十年過去,彼時還在一羣金丹修士追殺下逃走的無名小卒,現如今竟已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
北海傳說,一代魔君啊!
……
羅塵的目光,有了一瞬停滯。
但麾下木鳶,卻不退不避,直往前衝。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自戰場上響起。
“傷了我麾下修士,還想這般輕易離去嗎?”
一股宏大的力量,彷彿枷鎖一般,當空罩下。
是元嬰領域!
隨着領域而來的,還有一隻烏沉沉的法力巨掌。
羅塵冷哼了一聲,在那元嬰領域中,身上血光瀰漫,竟是不受絲毫遲滯,猶如水中魚兒一般,自由穿行而過。
隨後,他緩緩握拳側肘,一拳轟出。
他的右手,猶如橡皮泥一般拉長,瀰漫着血光與那法力巨掌悍然交接。
轟!
只一擊,法力巨掌就破開了一個大洞。
羅塵駕馭木鳶,從那洞口中一穿而過,同時放出冷厲聲音。
“裂天流主,你還是想想怎麼應對滄海正道盟的元嬰真人吧!”
位於隱秘處的一位烏金法袍男子見着這一幕,先是有些驚訝。
這金丹小輩,居然可以無視他的元嬰領域。
甚至,有強大的力量,可硬接他隨手一擊。
那詭異的血光,是什麼能量?
隨後,他就皺起了眉,滄海正道盟的元嬰真人?
無非是南奇老鬼罷了,他兩在這片地界僵持已有十年,有什麼好應對的。
但下一刻,他臉色就如晴轉烏雲一般,瞬間大變。
三股完全不遜色於他的強大氣勢,自正道盟後方升騰而起。
“南奇老鬼!商四海!糜夫人!”
“他們怎麼會同時出現?”
……
“你對那種力量的運用,似乎越加熟練了啊!”
一片一望無際,但波浪洶涌的海面上,木鳶疾馳而過。
羅塵打出一道斬龍術,去除了剛纔身上裂天流主留下的法力氣息,此人倒是陰險,隨手一招試探之下還留了暗手。
對於韓瞻的話,他並沒有反對,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煉體層次達到荒古四階之後,在壓榨肉體後,會生成一種血色力量,羅塵將其命名爲源力。
這種力量,他得之已有二十年,但最初並不得利用之法。 僅僅只是明悟了斷肢重生,控制身體變化的一些粗淺竅門。
但隨着隕魔之地一場場大戰,尤其是明昭天肉體涅槃之後,他已經完全確定這力量絲毫不弱於元嬰真人的法力,同時明悟了好幾種利用手段。
就譬如剛纔,他在沒了第二元丹,無法釋放森羅火獄的情況下,直接無視裂天流主的元嬰領域壓制,然後從容反擊。
以往聽說,遠古之時,荒獸纔是山海界的主人,人族並不算天地寵兒。
如今看來,傳言不假。
四階荒獸或許不能操控天地靈氣,但在源力加持下,同樣不受天地靈氣的壓制。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
就和魚兒和海洋的關係一般。
人類或許聰明,可以領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操控海水爲其所用。
但魚兒生來就是海洋中的生物,又豈會被溺死在水中?
羅塵以前,卻是一葉障目了。
還苦心費力的去研究森羅火獄,試圖抵抗元嬰修士的領域壓制。
但話又說回來,不經過森羅火獄這一遭,他也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明白源力的異曲同工之妙。
羅塵不想談這個話題,反而稱讚了起來。
“前輩,你這隻木鳶傀儡,雖不華麗,但着實是我見過速度最快的飛行寶物了。”
韓瞻輕笑,“那是自然,這可是煉天魔君早年親手煉製之物,品階雖不高,但價值完全不遜色我得的那具靈木傀儡。”
那靈木傀儡,可是四階,對標元嬰期的存在!
這木鳶,竟這般厲害?
羅塵挑了挑眉,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根據記憶,朝着紫靈島方向極速飛行着。
他不惜橫穿正魔戰場,爲的就是節約時間,萬一被月散人提前一步抵達紫靈島,那就是守株待兔的下場了。
他是那隻兔子。
……
“紫靈島,紫猴花嗎?”
萬仙會中。
月散人緩緩收回了手。
在她對面,以往氣質溫潤的端離,此刻神色呆滯,氣息萎靡。
紫後小心翼翼的說道:“釣叟的說法也可驗證端離這邊的結果,青陽魔君的確在枯木嶺任務後,無故消失了一兩年。按照時間,完全對得上。不過,青陽魔君要紫猴花這種毒花幹嘛呢?”
幹嘛?
月散人不知。
但她知道,對方花那麼大精力,又是清剿妖獸,又是佈置環島陣法,苦心培育紫猴花,必然有所圖。
也必然不會輕易放棄那裡的東西。
她揮了揮衣袖,轉身向地牢外走去。
紫後跟在後面,“真人,這端離怎麼處理?”
“好歹是一金丹中期修士,根基也算紮實,留着吧!我如今正缺人手,他雖被我搜魂,仍有一戰之力。”
“那土桑門的那些弟子門人呢?”
“殺了吧!”月散人淡淡道。
紫後嗯了一聲,隨後再問:“採蓮島張家呢?”
月散人擺了擺手,“也殺了吧,不過那周家女留着,算我給珊瑚海周家一個面子。”
紫後面色一凜,恭敬的低頭應是。
心中卻是想到,真人對青陽魔君極爲不喜啊!只要跟他有關聯的,基本上都是一句殺。
仔細想了想,也確實不會喜歡。
明昭天內的事情,她不知道,可青陽魔君的的確確在她和釣叟手下,強行奪走了蓬萊八角閣。
那件寶物,可是月散人指名要的。
月散人如今對青陽魔君那般着緊,想來也是準備奪回蓬萊八角閣。
如此也好!
青陽不回,張家被屠,那好不容易經營好的八百里澎湖,就成了“無主之物”,她卻是可以摘個桃子了。
……
木鳶速度奇快無比。
羅塵當年從枯木嶺過去紫靈島,花了足足半年,這一次連一個月時間都沒到就抵達了。
固然其中有他自恃能爲,橫衝直撞,毫不繞路的原因,也離不開木鳶之功。
望着一片空蕩蕩的海域,羅塵雙目靈光綻放,下一刻一座籠罩在淡淡靈光中的島嶼就映入眼簾。
正是他當年留下的隱匿陣法!
沒了七星島遮蔽,紫靈島就沒那麼隱秘了。
若沒他留下的這護島大陣,還不知要招惹多少修仙者和妖獸呢。
羅塵潛在外面,靜靜等待了一會兒。
直到韓瞻聲音傳來。
“島上除了一位築基後期的修士外,再無他人。看樣子月散人還沒過來逮你。”
羅塵鬆了口氣。
如此就好!
至於那築基修士,他倒是不意外。
當年桑九公就說過,紫猴花培育期間,需要專人護持。島上修士,應該是他派來的土桑門弟子。
微微一笑,羅塵不再隱匿氣息,徑直上了紫靈島。
……
曾經羅塵開闢的簡易洞府,如今已是被精心佈置了一番。
其中靜心安神的月光草、淬靈納氣的淡靈花種植在洞府角落處。
如此佈置,可見居於此地的修士是本着長期居住的心思。
羅塵望着面前看起來比他還年紀大的憨厚中年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景和,這些年辛苦你了。”
桑景和恭敬的站在對面,臉上滿是受寵若驚,他萬萬沒想到紫猴花沒成熟前,青陽子前輩會提前抵達。
還對他的工作,給予了高度讚賞。
“不辛苦,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三爺爺坐化之前特的交待過,務必小心照料這裡的紫猴花,晚輩一日不敢怠慢。”
羅塵笑了笑,笑容中帶着一絲惋惜。
桑九公坐化了。
在他離開萬仙會十年後,壽盡而逝。
對於金丹修士而言,算是不錯的結局。
只不過沒能在他坐化前見最後一面,着實有點遺憾了。
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那座滿是靈植桑樹的土桑島上,對方熱情招待他同行,遍賞土桑島風光來着。
這桑景和也是在那一次,桑九公特意介紹給他認識的小輩。
他並非桑九公直系血脈,雙方關係比較淡薄。
但也確確實實是桑九公這孤家寡人在弟子門人之外,唯一的親人了。
不僅具備些微血緣關係,還繼承了桑九公的靈植術。
也算後繼有人了。
對方將其安排到這裡,遠離土桑門,一住就是快三十年了吧!
對於其他修士來說,算得上發配。
但在羅塵看來,卻是桑九公逝去前,對後輩的拳拳愛護之心。
即遠離了修仙界爭端,又可借培育紫猴花之功,在羅塵這裡博取好感。
故人已逝,羅塵也不吝嗇於照拂對方後人。
畢竟,這也是當年二人的約定之一。
是以,羅塵在簡單慰問幾句之後,便直入主題。
“紫靈島上所有的紫猴花,我現在就要帶走!”
“啊!”桑景和一愣,“可是,那些毒花還沒成熟啊!雖然我用了三爺爺給的催熟靈液,可滿打滿算也至少還要十年之功。”
羅塵挑了挑眉,比原先預估的五十年,還要快十年嗎?
他沒有去細究其中變化,繼續說道:“移植此地靈藥後,我不會回萬仙會,而是打算去其他地方,伱可願隨我一起離開?”
桑景和再次懵住。
土桑門可還在萬仙會那邊呢。
按照三爺爺遺言,只要他完成這個任務,就可回去繼承桑土門掌門之位。
現下,青陽子上人竟是要帶他一起走?
一時間,他猶豫了起來。
羅塵也不催促,而是離開洞府,來到了那處培育紫猴花的天坑前。
呼……
微風吹過,一座八角閣樓徐徐出現,懸浮在天坑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