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紙上對聯一出,周知府平和又剛毅的臉色出現波動,他注目那些文字,感應到文字散發着一種有充塞天地氣勢的大剛之氣。
這種氣息他再熟悉不過。
那是浩然正氣!
秦川筆下文字居然出現了浩然正氣。
以往周知府只當秦川是一個有才氣,有學問的年輕人。
現在周知府心中波濤起伏,有種古人所言,吾道不孤的感覺。
但他還是要確認一下。
如路提學一樣,周知府借來秦川的筆觀摩,看到筆頭邊緣有一根晶瑩圓潤的白毛,可他深知這狼毫絕非任何儒門名器,浩然正氣的源頭不在狼毫上,白毛不過是因爲承載了浩然正氣,生出的異象。
這方面,他很有經驗。
由此周知府確定了秦川是靠自己產生的浩然正氣。
他已經有了一顆聖人之心的種子。
在周知府看來,話可以騙人,字可以騙人,唯獨由心而生的浩然正氣騙不了人。
周知府看向秦川,剛毅的臉色大爲柔和,還將狼毫遞迴給秦川。
“寫的很好。”
秦川經過這一次,徹底判斷出來一件事,那就是一般的文字,確實不會承載浩然正氣。
他在家裡試過,普通文字不會使誅邪筆內的浩然正氣泄露出來,心中早有了判斷。
但他剛剛其實多少還是抱着一點試驗的心情,結果跟上次路提學那裡一樣,他的判斷沒有錯。
周知府肯定是以爲秦川自己修煉出了浩然正氣,對他的態度有了明顯變化。
秦川心知肚明,沒有解釋。
反正誅邪筆在他體內,誅邪筆的浩然正氣,說是秦川自己的,沒有任何毛病。
不過秦川還需要想個辦法,徹底掌控誅邪筆。
畢竟現在誅邪筆更像是寄居在他身上。
往後時間還長,秦川可以慢慢解決此事。
誅邪筆不是邪器、魔器,秦川也不擔心誅邪筆會傷害他,何況浩然正氣只是剋制妖邪鬼神,對秦川也起不到作用。
秦川並不矜伐己能,畢竟是抄的,謙虛道:“主要是屋外風雨中的讀書聲,給了我靈感,且我知道先生確然是如此期盼府學的士子們。”
知府是府學所有人的老師,因此府學的生員們見了知府,不是以官位相稱,而是稱之以先生。
在此之前,秦川也被叫做先生,可這樣叫的不是人,而是狐。
周知府:“現在我是相信你不應該在府學裡耽誤時光的。如今國事蜩(tiáo)螗,四方漸亂。讀書人享受特權,更應該關心民間疾苦。否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紙上的文字,以你的才學,已經不需要做過多的研讀,真正的書,乃是世間疾苦,發人深思。古之聖賢,無不有一顆憂患之心,方能養浩然之氣。你說讀書考科舉是爲了自身方便,我是信的。但我也明白,你的內心。府學方面的事,我會替你處理好。你去做你自己的事。”
周知府以爲秦川身具浩然正氣,必定心懷民生疾苦,所以認爲秦川不在府學上課,乃是爲了體察民情,達成“爲生民立命,致世太平的抱負”。
故此周知府對秦川有了奇妙的誤會。
秦川的浩然正氣,對於周知府這樣真正心懷仁義的讀書人,實是一件大殺器。這類人,最信志同道合。
一旦得到其認可,即使有些方面,兩人生出不同看法,周知府也會認爲是君子和而不同。
不過秦川還是決定在府學裡,
呆到今天下課。倒不是爲了躲雨,而是他想請王孚幫他介紹朝天觀的道長認識,順道把王孚心心念唸的花酒給請了。
除此之外,秦川發現王孚氣色是越來越虛,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他要趁此機會,看看王孚最近是在跟哪個青樓女子廝混,判斷對方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這畢竟是有妖鬼出沒的聊齋世界。
…
…
府學的教授今天剛上任,乃是黃夢的族叔黃名士,正七品的官,比擬地方知縣,負責主持府學如今的日常事務。
畢竟周知府不可能時常呆在府學裡。
周知府把黃名士叫來,說了秦川的事。黃名士當然不同意秦川逃課,他想着好不容易,有了讓秦川落在他手裡管教的時候,多少有點藉此刁難一下秦川的意思。
沒想到周知府直接答應秦川可以不用來府學上課了。
這讓黃名士頗有一拳打在空氣裡的感覺。
他還沒出手呢,目標就不見了。
黃名士心裡很想罵一句,年輕人不講武德,都不給他出手的機會。
他還是盡最後的努力,勸說周知府改變主意。
周知府拿出秦川寫的對聯,“誰若是不服,便寫出這樣的文字給我看看,如此,他也能隨便逃課。”
他還替秦川做出解釋,表示相信秦川不在府學能學到更多。
尋章摘句,苦學時文,已經不適合他了。
總之這件事,黃名士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周知府作爲府學實際的最高領導,黃名士只能提出建議,周知府不採納,黃名士只能默認。
而且周知府還讓黃名士去把秦川寫的對聯裝裱到府學大門口。
這讓黃名士比吃了蒼蠅還難受。
黃名士不敢動手腳,畢竟對聯貼在府學大門,周知府偶爾會來,一旦出了問題,肯定找到他的頭上。
這也看得出周知府的手腕。
他明白黃名士跟秦川有過節,可能會在對聯上做手腳,乾脆讓黃名士來做這事,出了事肯定是黃名士負責。
周知府亦知道黃家在本地極有影響力,這次路提學離任,花了大力氣,將黃名士這在野的舉人運作到陵州府學教授的位置。
他便是藉此事,順道敲打黃家。
周知府是君子,卻不是迂腐之輩,不會被欺之以方。
這個世道,做一個好官,得比貪官污吏還要狡詐。
…
…
喝花酒的地方叫做紅樓。
紅樓不在地上,在水上,乃是一座紅色的樓船。在風月場所裡,紅樓算是比較高端的。
再往上,便是臨川畫舫這樣的地方。
臨川畫舫不同於一般的風月場所,對外“只賣藝,不賣身”,陵州豪紳,一向將之視爲最爲高雅的風月場所。
想要姑娘們的身子,除非有能打動姑娘們的才學。
理論上確實如此,實際臨川畫舫裡的清倌人往往是嫁給了本省甚至外省的舉人、進士。
當然,能中舉人、進士,自然是有才學的。
似王孚這樣有名的紈絝,僅憑自己的身份,很難進入臨川畫舫。王家多少有暴發戶的標籤。
紅樓自然成了王孚比較鐘意的消遣之處。
“留仙,你居然往後不用去上課了,真教人羨慕。”王孚很是惆悵。
如果秦川陪他一起上學,他心裡會好受許多。
“此事無須再提,王兄,你不是在這裡有個相好麼?要不要叫她出來,還是你要再找別人?”
王孚笑了笑,“正要介紹你認識,她叫桃花,我打算在重陽後,給她贖身,不過此事還得問過我娘子。”
這個時代,家中正妻的地位很高,如果王孚的妻子不同意,即使王孚將人帶回去,往後這桃花也肯定不好過。
但以王孚的性子,如果妻子不答應,說不準就要將其養做外宅。
外宅是沒有名分的,往後生的子女,比庶出還低一等。青樓女子往往寧願自己贖身,都不太願意去做外宅。
尋一個良人嫁了或者成爲官紳人家的妾室,乃是她們認爲最好的出路。
王孚去叫桃花,過了一會,還是一個人回來,他道:
“留仙,桃花病了,說是不能來見你,讓我向你致歉。”
秦川若有所思,“是不敢見,還是真生病了?”
塗山氏的老狐說秦川血氣陽剛,靠近他後,不能使用幻形之術。如果桃花真有不對勁之處,感應到秦川的血氣後,不敢靠近,確實是理所當然之事。
秦川打定主意要去看看對方的真面目,反正對方是青樓女子,不存在什麼禮法的約束,真被王孚贖身,成了王孚的女人,秦川反而不好找藉口去見。
他道:“王兄,我是略懂岐黃之術的。你應該從我傳你的補虛功能感受到。不如我幫你給她看看病,如此可以省一大筆診金。”
青樓女子看病其實價格比外面貴,還可能受到騷擾。
王孚笑了笑,“如此甚好,走,我們去見桃花。”
他當秦川是通家之好,秦川既然主動要給他的相好看病,王孚只會高興,認爲這是秦川看重他這個朋友,纔有此考慮。
畢竟歸根究底,桃花還是青樓女子,連妾室都算不上。
頂多算是一件他目前很喜歡的衣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