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遍地詭物,皆是不可名狀的真仙。
甚至連仙山本身,都已經生出難以言喻的畸變,曾經孕育無數靈物的土壤不斷血肉化。
天庭共有七千三百餘座殿宇,但如今完整的只有三清殿。
沒人知道,三清殿裡會有怎樣的存在,否則道祖的遺蛻爲何留在其中,未曾有詭物覬覦?
山巔籠罩在濃霧裡,彷彿有難以言喻的龐然巨物在爬行。
衆修士知道他們沒有退路。
屍海在不斷上漲,詭物宛如吞噬一切的蝗蟲,所過之處,仙界的生態出現不可逆的變化。
仙靈氣受到污染,草木靈材顯得扭曲畸形。
“走吧,沒時間了。”
祖秀雲雙眼渾濁,皮膚溝壑叢生,不過在一段時間的調理後,垂老將死的狀態有所恢復。
“大師姐,別急,再給我十日,我能給你延壽二十年……”
繆妙青煉製出一爐爐丹藥,可惜祖秀雲純粹是壽元枯竭,光靠藥力無法修補老朽的身軀。
“沒事的,真沒事的,我哪怕死也要到三清殿。”
祖秀雲的聽力已經喪失,腦海中只剩攀登山巔的念頭。
衆修士沉默無言,不約而同的準備起來,若水連忙攙扶住祖秀雲,繼續沿着廢墟向上攀登。
明明在風景秀麗的仙界,他們卻感覺在走進地獄深處。
衆修士已經足夠小心謹慎,但奈何天庭危機四伏,僅僅是踩斷一根手指粗細的木柴,發出的動靜便引來真仙境詭物。
“吃!!!”
渾身充斥手腳的仙人邁步走來,目光集中在若水的身上。
若水主修肉身,在詭物眼中絕對是上好的血食,便按耐不住的俯身抓來,掀起無盡罡風。
衆修士嚴陣以待。
他們暗自佈置法陣,雖然沒辦法正面應對真仙的襲擊,但完全可以暫且封禁幾息。
天庭內每頭詭物都有自己的地盤,衆修士只要能走出一定範圍,詭物便不會深入追逐。
赤腳大仙越來越近。
祖秀雲嘴裡一聲自語,赤腳大仙愣在原地。
咔咔咔……
骨骼碎裂,赤腳大仙脊椎向後折斷,沒走幾步便生機斷絕,讓人懷疑眼前只是凡物。
“大師姐,你儘量不要驅使言出法隨了。”
巧婦不由搖頭說道:“沒人清楚三清殿內的情況,況且我們還得把遺蛻送往師尊的手裡。”
祖秀雲的狀態愈發虛弱,幾乎是在壓榨自身。
天辰子長嘆一口氣,畸形的血肉擡起其餘修士,護着祖秀雲快速穿梭在天庭向上的階梯。
“祖秀雲堅持不了多久,由老夫送你們一程吧,不過具體能到哪個位置,哎,不好說。”
天辰子依稀記得,自己在幾千年前曾經與一老人接觸過。
老人名爲純陽子,同樣也是以凡人身駕馭言出法隨,似乎在仙界各處找尋着什麼答案。
當時純陽子甚至前往了三清殿詢問道祖。
結果天辰子從純陽子口中得知,道祖早已經異化失控,真身脫離軀殼逃離仙界這個囚牢。
“可惜,如何能給祖秀雲三十年時間適應言出法隨,她同樣可以做到純陽子那樣收放自如。”
祖秀雲無法完全掌控言出法隨,導致每次施展言出法隨,對身魂的負荷都遠遠超過純陽子。
也因爲言出法隨不能用在自身的關係,導致舉步維艱。
“不知純陽子有沒有找到答案。”
天辰子微微搖頭,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一座座廢墟。
“你們準備一下,我儘量沿着殿宇的邊界行路,雖然能避免遇到大部分的真仙,但假仙境的詭物依舊難免,殺上去吧。”
祖秀雲剛想開口,若水眼疾手快的捂住大師姐嘴巴。
“我們來吧,否則大師姐你根本堅持不到三清殿,師尊交給你的任務應該不止是遺蛻。”
太白子喝着不知哪裡找來的仙酒,滿足的說道:“放心吧,好歹我們也是假仙境,對付同境界的詭物可沒有半點懼意。”
業灼道人笑而不語,早已看不出吊兒郎當的模樣。
最不像劍修的他,透露出的劍意一日比一日濃郁。
衆修士極爲警覺,各類法寶加身,確實如天辰子所言,有大量假仙境詭物源源不斷的涌來。
詭物以前的身份,是服侍真仙的道童。
作爲仙界的底層,大多數渡劫期飛昇便是成爲其中一員,根本看不到更進一步的可能。
祖秀雲看着陷入廝殺的衆修士,不禁想起李墨的叮囑。
“殺死純陽子……”
“可是純陽子已經投身天道幾千年,想要殺死他,只能通過言出法隨前往古代仙界。”
祖秀雲突然意識到,李墨根本沒有告知遺蛻具體的作用。
她不覺得李墨故弄玄虛,未來有無限種方向,如果李墨讓自己按照特定的軌跡前行,很可能導致最終的結果天差地別。
命運是很奇妙的。
你想要抓住那至關重要的東西,反而難以得償所願。
祖秀雲思緒萬千,失魂落魄的一動不動。
衆修士則穩步推進,巧婦代替祖秀雲指揮全局,圍繞着天辰子以守待攻,硬生生擋住詭物。
存活至今的幾十人,相互配合已經非常默契,並且李墨給予的資源也是長時間作戰的倚仗。
祖秀雲一直在閉目養神,偶爾纔會出手。
待到他們踏足半山腰時,不知不覺已經半個月過去,所有人表情都有種麻木的感覺。
半山腰以上,哪怕是道童都已經有真仙的層次。
實在…爬不動了。
衆修士躲藏在廢墟內,狼狽不堪的短暫喘息着。
業灼道人腦袋剩一半,蹲坐在火篝旁喃喃自語道,與他一同吃酒的太白子不久前剛剛身死。
孔永四肢殘缺,胸口劇烈的起伏着。
天辰子的境界悄然跌落,現在假仙圓滿的修爲都是搖搖欲墜,無法再爲他們提供庇護。
唯有十二仙沒有缺員。
但她們完全是靠着仙體在拼命,如今修爲已經臨近枯竭,身外法身重創,實力十不存一。
祖秀雲掃過衆修士疲憊不堪的臉龐。
他們竭盡全力,卻眼看天地劇變的屍海就要追上,一切都像是在做無用功。
祖秀雲跪倒在地,心境徹底崩潰。
“師尊,到底該怎麼辦?”
她下意識使用言出法隨,一道微弱的意識出現在泥丸宮。
李墨的聲音響起,“阿秀,向外看看,在你化凡後,不是已經跳出整個棋盤了嗎?”
意識消失。
祖秀雲猛地睜開眼睛,那股謀劃天地的心境重新凝聚。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屈艾迴過神,略顯絕望的問道:“大師姐,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到達山巔根本不現實。”
其餘修士沒有說話,哪怕所有人都具備言出法隨,山巔的三清殿依舊是那麼遙遙無期。
“既然師尊不在,我便要代替他落子爲棋。”
祖秀雲喘着粗氣,指向不遠處的廢墟。
“等我!!!”
“你們前往西北三百米的廢墟等我,最多四五百年,我一定會來的,相信我,我一定會來的!!!”
思睿齋面露悲涼,輕聲說道:“大師姐,沒必要的,就算無法取得三仙祖遺蛻,師尊也不會怪你半分,天意難違啊。”
業灼道人嘿嘿一笑道:“我們也不怪你啊,凡間多少生靈毀於一旦,好歹多活數百年。”
“哈哈哈。”
孔永放聲大笑,牽動傷口後齜牙咧嘴,血肉生長的速度極慢,在危機四伏的天庭只能等死。
“你們等我,那處廢墟近五百年沒有詭物出沒,保險起見,便把時間定在四百年左右。”
祖秀雲看向思睿齋,沉聲說道:“師妹靠你了,你帶着他們藏身在我指定的位置,千萬不要被詭物察覺,等我四百年。”
大椛道人慾言又止,卻被巧婦伸手攔住。
在她們看來,祖秀雲已經徹底瘋癲,所以沒必要爲難後者,乾脆讓大師姐不再抱有遺憾。。
祖秀雲深吸口氣,繼續補充道:“如果你們取得三道祖的遺蛻,就把遺蛻交給另一個我。”
衆修士面面相覷。
祖秀雲沒有再做解釋,眯起眼睛說道:“光陰一夢四百年。”
“我要落子了!!”
衆修士瞬間消失在原地。
祖秀雲口吐鮮血,強撐着站起身子,手指點在眉心。
“接下來就交給其他的祖秀雲吧,我得去殺死純陽子!”
她再次施展言出法隨,回到更加早期的仙界,要截殺那個仙凡兩界第一人的純陽子。
這盤棋不能輸。
………
衆修士前一息,還在聽着祖秀雲的瘋言瘋語,結果下一息,面前的祖秀雲突然消失不見。
他們仍然在廢墟內,但周遭的事物卻有微妙區別。
思睿齋看向外界的天庭,不知爲何,有部分仙人似乎還未淪陷,死守着殿宇清剿詭物。
“什麼……”
天辰子沉聲說道:“我們來到四百年前的仙界了,沒錯,絕對是四百年前的仙界。”
餘霄不可思議的問道:“言出法隨?”
“是…的吧。”
十二仙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世間會有兩個李墨,原來言出法隨竟然可以逆流光陰。
羅浮皺眉道:“大師姐讓我們等她,又是什麼意思?”
“先不考慮,跟我來。”
思睿齋開啓仙目,指引衆修士靠近西北三百米的廢墟。
他們生怕遭遇意外,短短的路程心驚膽顫,直到悄無聲息的進入廢墟深處,才鬆了口氣。
衆修士在狹窄的空間里布置斂息法陣,反覆確認沒有疏漏。
他們休養生息,不過因爲傷勢過重的關係,四百年的時間聊勝於無,很快便轉瞬即逝。
期間仙界無論出現怎樣的動靜,衆修士謹記祖秀雲的話語,都不曾離開半步。
在第二次天地劇變降臨後,徹底陷入瘋狂。
“有人來了。”
思睿齋像是發現什麼,緊接着瞳孔微縮。
“誰來了?”
餘霄將靈力涌入雙眼,目不轉睛的望向山底,接着見到兩百餘名修士踏足南天門。
衆修士頭皮發麻,特別是從旁觀視角注意到自己。
隨着時間的流逝,人羣朝他們所在的半山腰靠攏,所有經歷都重新上演了一遍。
兩方人的距離只差三百米。
衆修士無比緊張,萬一相互碰面,對方難免認爲是詭物引起的幻術,導致兩方大打出手。
沒過多久。
新來的一批人被送往四百年前,唯有祖秀雲留在原地。
祖秀雲已經預料到西北三百米的衆修士,緩步朝他們走來,很快沒入法陣籠罩的廢墟。
思睿齋欲言又止:“大師姐……”
“還不是時候。”
祖秀雲含笑說道:“你們的實力不足以登臨三清殿,抓緊修行吧,唯有大羅金仙才能自保。”
“切記,只有你們把握足夠才能離開廢墟。”
祖秀雲輕撫思睿齋的腦袋,“整個天庭都是你們獲取資源的寶地,大羅金仙的道統傳承難找,不過絕對各廢墟絕對有。”
“四百年後見。”
話音剛落,祖秀雲施展言出法隨,衆修士再次消失不見。
祖秀雲凝視空蕩蕩的廢墟,伸手點在眉心:“想要殺死純陽子,不,哪怕是接近純陽子,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只能賭,賭一個不切實際的機會。”
“當無數個祖秀雲截殺純陽子,纔有一點點希望。”
祖秀雲來到外界,沐浴在炙熱的陽光中。
她不再迷茫,即便無數自己只是棋盤上不起眼的棄子,可努力絕不會白費,蟻多能吞象。
“無論怎樣,我也一定要做到。”
祖秀雲心念微動遁入光陰,廢墟歸於平靜。
新的輪迴開始。
如果說,李墨開啓的因果循環,有造化書的助力,是一條面對光陰之主螳臂擋車的絕路。
而祖秀雲開啓的因果循環,則是在爲李墨修橋補路。
四百年一循環。
以李墨一日比一百日的時間流逝計算,在仙界覆滅前,將有一萬個祖秀雲插手棋局。
李墨也明白,他要是對光陰之主留有威脅,祖秀雲開啓時間循環的舉動就是在自取滅亡,所以甘願被彌勒佛奪舍。
他們想要贏得與光陰之主的對弈,必須做出以身爲棋的決絕。
若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計劃的第五環結束。
接下來。
是絕地反擊的第六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