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看向身旁自動浮現的天地秤,這一刻,內心其實是有些震動的。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即便受盡苦難,依舊心懷溫柔。
而世間之苦難,偏偏又專愛尋這些苦命人,十倍百倍加諸其身,使弱者愈弱,直至零落成泥,最後隨風塵逝去。
誰又會在意他們是否來過,最後又去向何方呢?
但也無妨,不需旁人在意,他們自己在意也就夠了。
宋辭晚站在蛇尾少女身側,又施展了一遍甘霖咒,爲她們將身上碎裂的傷口盡數治癒。
兩名少女便將蛇尾盤起,她們共用一條蛇尾,上身則背靠背連在一起。當她們神情安詳,雙手合十時,竟彷彿是有一種神性的光輝從她們身上逸散。
演武場上,鴻盛武館倖存的武師們呆呆看着這邊的一切。
他們看不見宋辭晚,只能看見漫天的黑蟲被吸入一片黑梭梭的空間中,瞬間消失不見。
又看見蛇少女身上的傷勢痊癒,還看見牛老六又一次跪在地上,虔誠磕頭,感謝上蒼,感謝神明。
後來,兩名少女蛇尾掃動,忽然將牛老六身軀捲起,而後蛇尾一彈,瞬間躍起。
他們的身影便開始向着演武場外疾馳而去。
武師們互相對視,有人小聲問蕭恕:“三師兄,怎麼辦?咱們要追嗎?”
蕭恕沒好氣道:“追什麼?用你的腳指頭想想,這是咱們能追的嗎?追回來幹嘛?是供着還是你也想要學那姓馮的蠢材製造邪物?”
那武師瞬間一哆嗦,練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我不敢,我不敢的!”
蕭恕“嗤”一聲,而後卻是一嘆。
他的目光隨着蛇少女的身影遠去,很快,蛇少女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蕭恕便只能微微仰首,見到那遠方的夜空中,煙火依舊與璨星輝映,時而升空,時而墜落。
“諸位。”他說,“今日之事看似了結,然而禍端卻已經種下。馮春才能製作杏林美人春這等邪物,背後人物能量必定不淺。還有方纔那一行人,顯然出身不凡,他們卻死在我們鴻盛武館……”
“不是我等所殺!”一名武師立刻道。
蕭恕說:“的確非你所殺,然而方纔,你不曾動手麼?”
這人頓時後脖子一縮,有些氣短。
蕭恕看出了他神色間的不甘,不由得冷笑道:“兄弟們也不必埋怨我老蕭方纔招呼大家動手,來者不善,這一行可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都闖進來了,我等即便不動手,難不成那些人就會放過咱們?”
“咱們現在要慶幸,有神秘高手插手此事,救了我等一命!否則你我還能有什麼好下場不成?”
他說的話道理是很明顯的,衆人當下便又沉默了。
片刻後,有人嘆着氣道:“三師兄,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蕭恕……其實也不知道。
他的目光看向了被扶起來放在椅子上的老館主,老館主已經許久沒有動靜了,先前蕭恕給他喂服了大量丹藥,他也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但就在蕭恕轉頭的這一刻,忽然便聽聞一道蒼老低弱的聲音響起:“三……老三……”
衆人皆驚,蕭恕連忙衝過去,其他武師們也立刻圍上來。
蕭恕欣喜激動道:“師父,你醒了,太好了!”
老館主的手指輕動,蕭恕連忙伸手扶上去。
只見老館主雙眼微開,渾濁的眼睛掃視過在場衆人,似乎是在留戀這眼前最後的鮮活。 他艱難道:“武、武館從今、解散!”
衆人驚呼,有的喊:“師父!”有的喊:“館主!”
老館主繼續道:“即刻解散,不要停留。爾等各尋……大勢力,投靠!切記,可以明哲保身,但不能走……邪道!邪道之禍,毀身滅族,使人將不人。誰也……不能!”
蕭恕半跪在老館主身前,強忍悲痛道:“師父,您說的我們都記住了,您先歇息片刻,待我再去尋藥……”
“沒用了。”老館主蒼老的手緊緊捉住了蕭恕的手,道,“老三,是爲師對不住你,如今卻還是隻能向你託付。我死後,便由你爲我披麻戴孝罷。不必有葬禮,你只需打一具薄棺,將我與你師孃合葬!”
他喘了口氣,又說:“庫房中還有些許資財,爾等合力打開,按人頭平分便是。老三多拿一份,只當是治喪之財。”
“我這一生,我這一生……呵,不提也罷!”
“嬌娘呀,我來尋你啦……”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又輕又緩,話音徐徐落下後,他的雙眼便也徹底閉上。
他握着蕭恕的手鬆開了,手腕一動,滑在椅子上,整個人再無聲息。
武館中頓時傳出陣陣哭聲。
“師父!”
“館主!”
……
宋辭晚攝走了飄飛而出的一團團氣,氣的重量都不重,但勝在數量夠多。
其中最重的一團來自蕭恕,足有三斤,宋辭晚將他的氣單獨捉走。
她最後又看了一眼這個鴻盛武館,武館中盡是悲聲,與先前歡聲宴飲的模樣再不相同。
那些笙歌燕舞的樂師與舞姬們早就悄悄逃離了,演武場邊上,樹影重重,還有躲在樹影旁的一羣極爲特殊的人——
爲什麼說這些人特殊呢?
因爲這些人都是與宋辭晚一般,身處在世界的另一邊。
宋辭晚能看見他們,他們也能看見宋辭晚,但現世之人卻既看不見宋辭晚,也看不見他們。
這些人一直躲在旁邊,大約比張添等人晚來片刻。
來到這裡以後,見到場上的混戰,他們既不參與混戰,也不立刻離開,只是悄悄躲在一旁,靜觀一切變化。
直到蛇少女離開,老館主逝去,宋辭晚足下一動,施展輕功飛速來到他們躲藏的樹影旁。
這一羣人當即閃身往旁邊讓路,一邊讓,其中一人還連忙高喊:“兄臺,我等並無惡意,請兄臺冷靜!”
冷靜什麼?
這些人以爲宋辭晚要對他們開戰?
宋辭晚並不理會,只是目光一掃,視線掃過這一羣所有人,當然,也掃過了縮在人羣中的謝雲祥。
謝雲祥原來就在這裡,他已經摘下人皮面具,恢復了自己原來的模樣,宋辭晚便也不與他相認。
視線掃過後,宋辭晚不發一言,像是一陣風般飛速與這羣人錯身而過。
她離開鴻盛武館,循着牛老六與蛇少女的氣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