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前一息還在下黑雪、死星招搖、禍星過境、地涌屍骸,煙花一響,漫天花雨,頓時又將這容納了近兩千萬人的巨型城池拖入慶典氣氛中。
不知情的旅人若到此,恍惚只以爲這裡是提前過年了。
陶潛雖知曉緣由,此刻也仍舊感嘆不已。
“此地繁華,遠超南粵,毫無妖魔亂世那種荒蠻恐怖之景,但兇險之處卻更甚。”
“若讓朱啓、張九燈任一得逞,至少也是數百萬人被坑殺,且貽害無窮。”
心底閃過此念時,陶潛忽而收到廉精兒的傳訊。
救國會餘延世幾人邀見,相商大事,仍是老地方。
陶潛也不耽擱,腳下一動徑直往咸亨酒店去。
路途中驚覺,魔都此時,幾無一處冷清之地。
百姓們,幾乎是傾巢而出,上街撿錢。
少者幾塊,或是數十塊銅板,多則一枚,數枚銀元。
在魔都秩序崩壞前,這些銀錢的購買力都是不俗,小孩買些糖果,大人則買豬肉米麪,都是白撿白來的,誰願錯過?
至於口頭得喊的“九皇子萬歲”,喊便喊,誰給錢誰便是大爺。
過往黑歷史雖然不能一筆勾銷,卻不妨礙此時的朱啓,就是萬家生佛。
陶潛也是似有所感,隨意探手接了一枚憑空落來的銀元。
錢是新鑄的,鐫的卻不是那半路崩死的皇帝頭像,而是九皇子朱啓那張臉,繞着那頭像,還有一串長長的稱號,什麼聖君、威德、顯聖、教化之類。
一觸上,志述便迸發:
【志述:聖君銀幣,經由香火神道手段開光,可爲趙王朱啓匯聚香火願力。】
……
“呵,果然是無利不起早。”
“便是撒錢,也得加料。”
陶潛捏着銀元,嘴角冷笑。
幾乎不用猜測便知,即便沒有剛剛的天兆異象,這些銅板銀元照樣會被朱啓尋個由頭灑遍魔都。
朱啓所求,除了讓自己更加順暢的使用那一尊聖君香火化身外,更重要的還是祭練那山河圖,香火願力雖不如人道氣運,但勉強也算是同源之物,補了一個小小缺陷。
知曉歸知曉,陶潛也知自己阻止不了什麼。
誰能阻止別人合法撿錢呢?
這念生出時,陶潛已出現在咸亨酒店之內,還是那個臨窗的位置。
之前雙方約定好,陶潛負責調教好羅剎女公主,以及尋來那諸天秘魔經《無相篇》。
而救國會,則全力開動起來,打探清楚九皇子朱啓一方的諸多動向。
陶潛決意要與朱啓爲敵,可他不過是孤身一人,只帶着三個半大小子,外加一隻狸奴,如何鬥得過當朝趙王,兼太上魔子,以及其麾下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勢力。
不過再加入一個救國會,那便有些勝算了。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打探到了什麼,再次見餘延世、李文衍、施穎瓊幾人,每一人面色都極爲難看。
陶潛還未開口,急性子的李文衍先壓制不住怒火,嘭的一聲拍了拍桌子,看着窗外好似寒冬臘月,偏生又煙花錢雨不斷的景象,憤怒傳音道:
“該死的朱啓,天殺的畜牲。”
“他打定主意要血祭數百萬災民,竟然在這個時候還不忘用銀錢愚弄百姓,若讓他得了江山,數十億人族子民只怕都要淪爲這變態的玩物。”
說罷這句,他才又正式道:
“漕幫、白蓮教散出去大量人手,去了周遭如江南省、錢塘省幾個大省,大肆宣傳,甚至漕幫還提供船隻,一船一船往魔都邊境運送災民過來。”
“如今你去魔都河上看,河面皆是漕幫的船,上面裝滿了面黃肌瘦的災民。”
“去魔都周遭的官道、山路上瞧,一條條長蛇隊伍,烏央烏央的都是災民,爲他們指引路徑的,居然是白蓮教那些左道妖人。”
“現下在邊境處,又新建了千山營、萬里營、竈王營、鐵鍋營等十幾個新災民營,合計近三百萬人,被朱啓這個王八蛋安排,駐紮在魔都與菌妖大軍的中間開闊地帶,無任何遮掩。”
“不管是菌妖,還是天魔軍,只消一兩次衝鋒,便可使得那地方屍橫遍野。”
“偏偏我等根本攔不住他這麼做,爲了血跡這廝也下血本,幾乎將魔都一地所有的存糧都取出,在各營之前築了伙食房,日以繼夜的熬煮大白粥,蒸大白饅頭。”
“更無恥的是,借用這妖風,朱啓遣了些妖道魔修入各營宣傳,使得三百萬人皆念及朱啓的好,專門爲他設立的長生牌位只怕都數十萬張了。”
“我李文衍行走各省多年,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李文衍雖也是修士,但他幾乎是只關心凡俗人族的死傷安危,只說災民動向。
修行界內的狀況,他是理也不理。
一旁的施穎瓊同樣面色難看,補充兩句道:
“朱啓麾下還有長春會等勢力,以及大量從九燈府來的修士,他們在鄰省諸多坊市內散播謠言,大量妖魔修士如今都相信九皇子朱啓手中,有着一件無上至寶,且今夜便會離開朱啓體內,有緣者可得之。”
“今日魔都境內的修士妖魔數量,遠超以往。”
“剛剛出現的那些異象天兆,更佐證了這些,有更多修士妖魔在趕來。”
“其中不乏許多洞玄境的老妖老怪,也不知朱啓哪來這般大的把握,就不怕引來一些極樂境修士,導致陰謀功虧一簣?”
這兩人說完,餘延世也皺着眉頭,跟着開口道:
“最棘手的是朱啓麾下勢力太多,又佔了先手,哪怕我們暗中破壞,也阻攔不了他們的行動。現下的魔都,簡直就像是一鍋正在緩緩煮沸的溫水,食材一堆一堆主動跳進來,只等朱啓收網,成就他的宏圖霸業了。”
說完這句,餘延世面上又稍微緩和一些。
認真對着陶潛道謝道:
“不過也是幸好,得金鱗道友之助,我們提前知悉他的狼子野心。”
“要強奪那【山河圖】,不現實。”
“但阻止他血祭,應是能做到的。”
“那些被貪念所迷,因珍寶大會而來的修士妖魔暫且不必管,四百萬災民我們已有了安排,救國會已在各營暗自建了一百零八座【魚龍遁江祭壇】,在朱啓準備血祭之時,天江仙師叔將親自出手,引動祭壇,喚來煌煌天江,將四百萬災民盡數掠走。”
“正好我救國會準備好的那些糧食,也可派上用場,不讓任何一個災民有所損失。”
“無了災民,朱啓便無了血祭資糧,斷不可能再煉化那至寶。”
“不過爲防止這廝狗急跳牆,發覺陰七夜反叛後,強奪其職位,轉頭再命麾下天魔軍屠戮魔都百姓湊數,救國會也已在趙王府外佈置了阻擋傳訊的法陣,那時刻一到,就讓陰七夜領着天魔軍,藉口要打菌妖大軍,直接脫離魔都境。”
“至於漕幫、白蓮教、長春會之流……我們暗中聯絡了清淨寺、玄妙觀等,使些禍水東引的計策,保管讓他們也作不了妖。”
“唯一的問題,是朱啓那位師尊,太上元魔顯聖真君凌媧。”
“金鱗道友先前傳訊,說已有法子解決此獠?”
不止是餘延世,李文衍、施穎瓊幾人都用關切目光看過來。
眸中,滿是驚奇以及疑惑,還有一絲不敢相信。
這也是極正常。
凌媧有多強大?
同是極樂境修士,大荒三仙之一的天江仙,親口自承不是其對手。
儘管幾人都知曉陶潛來歷神秘,絕不是什麼海外龍妖。
但他一個無名小卒,能解決在整個修行界都有着響亮聲名的太上魔頭?
陶潛腦海中意念飛快,慶幸自己之前選擇沒錯。
救國會的應對,很是詳盡。
除了因大荒三仙其二去了他處,導致無法應對凌媧這個高端戰力外。
其餘上上下下,救國會都有相應佈置。
如果是陶潛一人,自然是做不到的。
不過,這劫數畢竟還是他的。
聞言後,陶潛也沒有隱瞞,直接給幾人傳音道:
“以我的微弱法力,自然解決不了凌媧。”
“可我不行,卻不代表別人不行。”
“我探聽出凌媧有一死敵,乃是魔佛寺空蟬羅漢,特意遣人傳訊,與其談好了條件,那羅漢今日便會動手,將凌媧引離魔都。”
這幾句入耳,幾人先是怔了怔,隨後都是露出喜色。
志向救國救世之人,多不拘泥於道佛魔妖之分。
陶潛想了想,忽而又爆出一個猛料道:
“朱啓勢力雖龐大,成分卻極端複雜。”
“你們也知我假託身份在張百歲處當客卿,暗中探查,發覺張九燈與朱啓兩人其實各懷鬼胎。”
“尤其是張九燈,其人竟也有一件祖神碎片化生至寶喚作【社稷印】,與山河圖乃是一套,這廝打算趁着朱啓煉寶時,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卻是兩條狗咬狗。”
“嘶”
驟聞大秘,幾位青年俊傑都是一臉懵逼。
正欲開口問更多,忽然陶潛身側,一道身影毫無徵兆顯現,卻是位手持長叉,背後懸有寶輪的機械異類。
廉精兒一顯,立刻以機械音道:“偵測到目標以及多個關聯目標,氣機都有異動,百分之九十的機率目標已提前發動計劃……根據小小歲的情報,此機率上升至百分百。”
他剛說完,青銅指尖點在虛空,只見魔都外遙遠一羣山內的畫面映出,小小歲可愛臉蛋上滿是挫敗,隔着光影驚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
“哥哥你讓我監視的那一大羣臭臭蘑菇人,原本還在慢悠悠的前進,可他們忽然發現了一條沒有禁法警戒的捷徑,使用了鑽地的法子,跨越上千裡,現在應該已經快要到你們那裡了。”
小小歲這話一出,頓時包括陶潛在內都是露出悚然之色。
臭臭蘑菇人,毫無疑問便是四皇子朱玄麾下的菌妖大軍,殘忍無情,手段詭異,殺伐無雙。
原本陶潛與救國會商量好的計策,是讓陰七夜帶着天魔軍離開魔都,在羣山內與這羣菌妖廝殺,死傷不論,反正對於凡俗人族而言,雙方都是禍害。
可誰料到?
變故,這般突兀發生。
幾乎是同時,一直負責與陰七夜聯繫的楊鯉以及施穎瓊二人,面色也是突兀大變。
“不好,陰七夜適才傳訊,天魔軍收到命令提前開拔。”
“不是要與菌妖開戰,而是把守各個關卡,將四百萬災民全部圍着,只留下一個缺口,放菌妖入魔都外圍……殺人。”
“嘭”
餘延世好似想通什麼,猛地拍桌。
對着陶潛快速道:“那所謂捷徑通道必定是朱啓刻意給菌妖大軍留的,他提前發動計劃,很可能是察覺了我們救國會的異動,生怕陰謀有變,打算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馬上請天江仙出手……”
餘延世還沒說完,魔都境內,又生異變。
只見趙王府上空倏然誕出大量寶光,無比耀眼,每一道寶光內,都裹着一件法寶。
隨後,所有修士妖魔同時聽到那九皇子朱啓聲音。
“諸位道友,今天是本王的大好日子。”
“吾將打開寶庫,庫中的所有寶物都將在下一刻化作無主之物,有緣人可取之。”
“待到良辰吉時,本王與體內一件助我晉入洞玄的至寶緣法將消。”
“本王將放它離去,有德者方可居之。”
“轟隆!”
爆了,魔都本就熱鬧的氣氛,此刻徹底的炸裂。
所有的妖魔修士,此刻都瘋了般,各施手段往趙王府趕去。
若有人從上空看去,便會看到成千上萬道流光遁光,激射九皇子府邸。
這裡面有陰謀?
自然,誰都知曉朱啓的性情。
一個畜生般的皇子,會這般好心以珍寶大會的名義,免費分寶?
毫無疑問,必有算計謀劃。
可知道這些,也不妨礙這些妖魔修士趕去搶寶貝。
“修行界中但凡是搶奪寶物機緣,就不可能是無風險的,朱啓這廝明顯有陰謀,但那些寶物卻是貨真價實的,只要我等奪取之後,瞬息遠遁就可,這般多的同道妖魔異類在這裡,朱啓總不能,也沒有那般本事全殺了。”
“爲什麼,幸運兒就不會是我呢?”
這念頭,就是諸妖魔修士心頭共識。
陶潛與救國會幾人,是眼前震撼一幕的見證者。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古今皆是。”
餘延世感嘆一句後,面色更是肅然凝重,繼續之前未說完的話。
“快,道友,速速請那空蟬羅漢出手,將太上元魔顯聖真君引離魔都,否則陰七夜不敢使用無相篇,轉成秘魔子。”
“他不反叛,縱是天江仙師叔出手,也只能將四百萬災民掠走九成。”
“剩下一成四十萬人,必死無疑……”
“已動手了!”
陶潛這四字落下之時。
此刻趙王府,場面簡直與神話、誌異小說中所說的仙魔大戰一般無二。
各種寶光亂涌,近萬數的修士、妖魔和異類,心靈魂魄徹底被貪婪所充斥,瘋狂爭搶着寶物。
九皇子朱啓!
這位身穿黑色龍袍的趙王,端坐於明顯也是法寶的龍輦之上,用一種變態的目光,看着眼前自己締造出的一切。
“有趣,太有趣了,哈哈哈……”
即便朱啓沒有肆無忌憚的狂笑,也照樣會引來窺視者。
而且,必定會是多尊洞玄境的強者。
不過就在這羣人要爭搶朱啓時,忽然,一道詭異佛號響徹。
“魔佛自在!”
“轟”
四字,就只這四字。
一羣洞玄境存在,立刻作鳥獸散。
尤其緊隨着佛號降臨的,是一聲聲無比清越,讓人沉醉的蟬鳴。
那羣洞玄修士似都猜到什麼,逃的更快。
“空蟬羅漢!”
某個魔道修士不可置信的驚呼剛落下,趙王府上空。
一位羅漢,突兀降臨。
讓人心曠神怡的佛光,頓時普照四方。
這羅漢袒胸露乳,手執一根菩提枝,其上趴有玉蟬。
見得老僧,聽得蟬鳴。
所有識得他身份的修士此刻都是瞪圓了眼眸,不敢置信喃喃自語道:
“魔佛寺,空蟬羅漢,空字輩中的老怪物,極樂境魔修,不,是隻差一步便踏足道化的魔修。”
“朱啓體內的至寶那般珍貴麼,竟惹得這樣的魔道巨擘前來。”
“完了完了,這如何爭搶?若空蟬羅漢出手奪寶,我等只怕是一口湯都喝不着。”
“魔佛寺與孽宗一樣,慣常欺凌太上魔宗,也不知這回朱啓這太上魔子背後的人會不會忍下這口氣。”
空蟬羅漢當然不在意下方的紛紛擾擾,他目光徑直鎖定朱啓。
好似真個是慈眉善目的老僧般,道了個佛號後,竟吐出幾句讓衆修大感意外的話來:
“小友想來便是當朝九皇子,亦是魔都主政官吧。”
“果真是一表人才,天資非凡。”
“貧僧今日過境魔都,心有所感,算定小友與貧僧有師徒緣法。”
“不若就請小友放下這尊貴身份,隨貧僧迴轉魔佛寺,做個和尚去吧。”
……
“這老東西,真會氣人。”
咸亨酒店內,在廉精兒轉播下,陶潛幾人也能身臨其境般的看清趙王府區域內的一切。
此刻都聽到空蟬羅漢的話,他們知曉更多,完美感受到這魔佛羅漢有多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