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維可以自擇婚配這件事,幾乎無人知曉。只有說了這話的皇上,一直在等他自己開口說要娶誰。
當初,皇上本想在大殿上宣旨,讓他推阻了。他怕父母知道了會整日催他訂下婚事,而他不能當不孝順的兒子,那自擇婚配還有何意義?他也怕滿朝文武知道了,會拉他去相他們家女兒,反正決定權在他手裡,可以不論地位家世相當,但這樣顯然會得罪一堆人,因爲正妻只有一個。
所以,變成了秘密。他不說,皇上也不說,就讓人們去以爲皇上會給他賜婚,家裡不好催,外人不好問。
自擇婚配若遇上自擇婚配,他能娶得到她麼?再度讓突如其來的想法驚了驚,但並不如從前一樣排斥,甚至在心中蔓延開,絲絲沁蜜。
下船上岸,皇上回了宮,衆官也已散。蕭維剛牽過隨從手中的繮繩,猶豫着是否要和不遠處正上馬車的墨紫一起走時,一小公公趕來對他耳語,說皇上宣他入宮覲見。
小公公說完,又跑到墨紫那兒,畢恭畢敬站一會兒,馬車便往皇宮的方向去了。原來,皇上要見的,不止他一個。
蕭維策馬追上前。
墨紫聽到旁邊馬蹄聲,搭了簾子往外看,見是蕭二,開口一問便準,“將軍莫非與我同路?”
“正是。”蕭維回答得簡潔。墨紫不是一般的女子,他也不知從何聊起。
而墨紫,是個不熟不囉嗦的。如今雖然不用針鋒相對,那位可不是能嘻嘻哈哈說話的人。
因此,一馬一車行了大半個時辰,再無交流。直到宮門口,車馬隨從都不能入,兩人並行,蕭維開了口。
“……船司的事可還順利?”問公事吧,至少不突兀。
墨紫挺詫異他居然關心,不過他客氣,她也客氣,微微點頭,“還好。”自然,底下的官等同罷工,這樣的話是不好說的。
“過兩日,新的大帥船下水,你可會親自觀導?”是他父親的首船。
墨紫不知此事,船場大掌事殷實沒有罷工,他只是什麼事都不跟她說而已,因此,愣了一下。
蕭維注意到了,問道,“怎麼?”
“這麼大的事,我總要去的。”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若是你看過的船,我想它應該不會很快就沉。如此,便放心了。”蕭維早就懷疑上回他的船有人動過手腳,但苦於證據讓船場折騰沒了,“朝中有些不良風氣,徇私舞弊,中飽私囊,像戰船的用料做工都敢以次充好,我聽聞皇上讓你督辦此事,若有進展,可否告訴我一聲?”
“呃愧,這件差事她打算用混的,而且某人交待,不要對他說一星半點。“其實船下水之後的保養也很重要,你讓兵士們定期查一遍,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對不住,船司那些人一條心的話,她的正直杯水車薪。
“這是當然的,每月底都會由水寨常駐的船工檢查修—維突然拉住她,“照你的意思,是船有問題,不是撞擊所致?”爲何沒人告訴他?
“蕭將軍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只說——”說的可不就是那意思嘛。墨紫暗道糟糕,看他對家裡的事一竅不通,忘了他其實不是好糊弄的。“我只說定期檢查能防患於未然,並不單指你沉水的那艘船。”
“墨紫大人,我聽得很清楚,你不需要再粉飾太平。你知而不報,這麼做,皇上會怎麼想,那些等着看你出錯的人又會怎麼想?”她做事的風格,和元澄太像了,令他更惱。
“蕭將軍不必衝着我發火。”他真是剛正不阿的典範啊,她跟他一比,成十惡不赦了,“如你所言,朝堂上風氣不正,可這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根除的。我不過是推測,卻無真憑實據,便是親眼瞧出了問題所在,過了這些日子,連船渣子都不剩,我怎麼跟皇上說?我說了,就算皇上信我,那些等着看我出錯的人信我嗎?我在風浪尖上,不謹慎不小心,爲了一艘沉船還要粉身碎骨不成?最簡單問將軍一句,因爲真相而深陷囹囫的我,你會保我周全?船司全是你們那邊的人,你能保得了我周全?”
蕭維啞口無言,他會保,但他可能保不了。朝堂兩派之爭自他還是孩童起就已經存在,而他因爲蕭姓,自然而然被冠以忠皇派。他不像祖父和父親那麼激進,對另一邊處處反對,可他也不能和那派的人多交往,否則會影響整個家門。他盡力選正確的事來做,選正確的話來說,可他有時也不得不冷眼旁觀利民的想法被束之高閣,明知這邊魚目混珠,也有歪風邪氣,卻無能爲力。
墨紫也知道,並不是全怪責到他身上去就行的,嘆口氣,“蕭將軍,墨紫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不過歷經此事,那些作怪之人想來應該有所收斂。皇上把我擺在那兒,起個嚇唬的作用,也算目的達到了。至於水寨那裡,就看將軍的威嚴了。”
蕭維不得不同意她,而且從她的話裡得到一個重要訊息,水寨也有害羣之馬。
“兩位大人,皇上已經等急了,快隨我進去吧。”上書房外,劉寧連忙推開門。
上回在上書房門口是一進一出,這回一起進去,蕭維感覺挺好。
“白羽,你騎馬的怎麼比乘車的還慢?”魏佳也在裡面,當着皇上的面就直接笑人。
皇上一點不介意,還跟着笑,“蕭白羽是讓墨紫丫頭拖慢了腳程,朕不怪罪。”
墨紫本來低頭行禮,聽到楊悄嘻嘻的笑聲,擡頭真看見她也在。敢情他們一下船,皇帝就有把人聚起來了。會是什麼事?而且不見武連祁。
“不知皇上是急事,所以慢行而來。”蕭維這麼說道,行面見大禮。
“哦,蕭白羽,你小子這是抱怨朕了。”這個皇帝喜歡私底下小子丫頭稱呼年輕臣下。
“白羽不敢。”蕭維起身。
別說,皇帝這麼叫人,墨紫發現蕭維高大光輝的形象頓時親切不少。
“劉寧,你出去守着吧。”皇帝派最信任的人去外頭“把風”。
四人立刻知道皇帝是有要事要說了,八目相望,各自揣度。
“你們跪下,接朕的密旨。”皇帝坐上龍椅,正色看着他們。
蕭維帶頭跪地,三人緊隨。
“朕命你四人假扮兄妹夫婦,帶大周身手最好的一隊人馬混入大求,營救玉陵太子和二皇子。即便不能同時救兩人,也至少要救出一個來。記住,此行極密,直到任務完成,把人帶到朕面前來,否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而且,沒有後援,只有你們自己。若遇困難之事,亦不可向大周地方官府求助。以何種方式進入大求境,隨行要帶些什麼人由你們決定。朕撥給你們白銀五萬兩,以備不時之需。還需要什麼,只管跟朕或劉寧說。三月出發,現在就開始準備。”
墨紫沒想到,有一天,她會成爲特務。
“遵旨。”蕭維和魏佳可能當慣特務了,反應很快。
楊悄可愛,指着自己的鼻子,“皇上,您讓我也去嗎?真的嗎?”。
“你這丫頭不是喜歡毛遂自薦嗎?朕覺着你和墨紫丫頭挺像,心裡都裝着大事。如何?朕能交託給你嗎?你爹那兒,朕自有辦法。雖然在世人看來,一個讓女子們去辦密旨的皇帝,也算是駭俗之事了。然而,朕看墨紫與你,皆是難能的聰慧,若是因爲女兒身,就棄置不用,實在可惜。大周開國女帝和女相已證女子亦能與男子爭鋒,你二人秉性純良,不會做那謀天逆道之事,因此朕想你們堪當此任。”皇帝也會說好聽話的。
楊悄涉世未深,讓皇帝唬弄得感激不已,哪裡還會推辭,簡直大義凜然就把密旨接了。
就剩墨紫。
皇帝看她,“墨紫,你還有話要問嗎?”。
“皇上既然下了旨,想來是要助玉陵復國。可是,墨紫想問,爲何要救玉陵太子。”救金銀,她正好。“玉陵太子好色好賭,對百姓生活從不聞問,這樣的人救回來對玉陵有何益處?”
皇帝說:“你真有話說啊?連朕的旨意都要先問問題,一副打算抗旨不遵的樣子。朕說不過你,找厲害的來跟你說。元卿——”
“就因爲他名正言順。”元澄的聲音,跟着走出來的,還有楊凌,“他只要在大求手上,大求就能挾他在玉陵進行實質的統治,而他國不能干涉。”
這兩人,早在側房裡。
楊悄對她哥哥瞪眼,楊凌一笑。
“大求如今國境已關,除非繞道玉陵走水路,那就得用船。”墨紫看到元澄,一點不驚訝,最近這一串事件都有他在後面主導,“皇上想墨紫接旨,船伕和行船的事,得由墨紫說了算。墨紫膽小,行船靠水,生死存亡不過隔塊木板,不想讓自以爲是的外行人指手劃腳。還有一件事,墨紫的妹妹豆綠也在大求,墨紫想請皇上給個恩典,允我能帶妹妹回來。”當豆綠也被包括在這道密旨中,纔不會在關鍵時候被當作沙包丟棄。
皇帝想了想,並沒有多問,“朕都允了。”
“那麼,微臣遵旨。”她叩首,再跪直,一片清朗的笑容。
今天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