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貨販子比命還值錢的東西就是路線。一旦掌握一條無人得知的密道,錢財就來之不盡了。所以,最忌諱帶人。據墨紫所知,販私貨這行最厲害的,一般都是子承父業,代代把路線當成傳家寶一樣傳下來。而爲了開發新線,要耗多少人命,最好不要去想。驚魚灘兩旁雖然不是白骨森森,灘底的骨頭卻少不了。無數人前赴後繼的驚水危崖,若真那麼好開發,也走不成私貨。
但是,墨紫很狠。她要的是整條路線,而不會像蕭二那時只帶幾個人過境。
船,她是一定要帶到大求去的。絕不會棄船而把自己的命交到私貨販子手裡。而且,此行營救的是大求視爲最重要的人質玉陵太子,可不是已讓南德視爲死人的失勢權相,單憑混進去幾十個高手,根本不能全身而退。大求也不是南德,鐵騎之下城池固若金湯,只水路也許有空隙可鑽。況且揚長避短。她除了造船玩木頭那點本事,實在也沒什麼拿得出手。
“我再給你加十錠黃金。”手上有元澄給的銀子,她底氣十足。
“加一百錠也沒用,說了不行就不行。”喬老四眼巴巴盯着自己拋出去的金子,肉痛啊。到嘴的好酒,就這麼飛了。
墨紫往喬老四走去。
喬老四並沒有因爲她是個女子而掉以輕心,“你幹什麼?站住!”
墨紫當然沒有站住,“便是你想補償的三兄弟在我船上,你都不肯接這趟活?”
“天王老子在,我都不幹。”喬老四扭頭就朝屋裡跑,並用力甩上門。
墨紫進到廟裡,裡外找一遍,人果然已經跑了。她也不急,對他從哪裡跑的進行了一番搜索,最後在土地公像的下面發現幽深地道。
“跑什麼呢?我又不會武,他卻會使棍子。這麼膽小如鼠,多半被嚇得習慣溜了。”她自言自語走到廟外,又喊一聲人跑了,讓各就各位。然後,便坐等。
一陣吆喝,自臭魚那邊發出。緊接着,贊進丁狗飛進廟前小院,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
“不去幫幫忙?”墨紫想要十拿九穩。
“一個功夫半廢的人都抓不到,他們還提什麼報仇?”丁狗紋絲不動,雙耳卻聽動靜。
“功夫半廢?”墨紫方知喬老四爲何連她走近幾步都怕。
“昨日瞧他右手抖得厲害,多使左手。”贊進也看出來。
打鬥聲很快就沒了,不一會兒,臭魚拎着齊老四的脖領,將他推近來。水蛇肥蝦關上大門。
“你個老幫子,棍都拿不穩,竟然從茅廁裡溜出來,真是出息。”臭魚火大得罵罵咧咧,“當初我還是跟你學的棍法,如今你卻連自己的招式都接不住。慫熊了你!”
“鬱三爺,我右手廢了,哪裡還能使棍?撐個篙拉個帆,讓我有口飯吃,就感激老天爺了。”齊老四跪在地上,可憐巴巴望着臭魚,“於中那個黑心的混蛋,居然跟大夥說你們三兄弟死了,代幫主變成了幫主。可我就知道,三位爺吉人天相,不會那麼容易讓閻羅小鬼捉去的。”
臭魚朝齊老四背上踹了一腳,壓根不信他的話,“孃的,一張狗嘴還能吐得出象牙?就是取了你這條狗命,我都嫌不夠痛快。自問當初我對你不錯,你居然幫姓於的陷害我殺人。這些年我做夢都夢着你,想你得了多大的好處才能比得上我待你的強。原來你就想活得跟只老鼠一樣,破瓦爛磚裡鑽來鑽去,恬不知恥欠人酒錢。我猜你賭債也欠了不少。幾十兩?幾百兩?不過你也不怕,於中幫你擦屁股。這點特別照顧都沒有,你豈不是虧死?”
齊老四哎喲打滾,疼得呲牙冒汗,卻不敢怨,“三爺饒命。我當初財迷心竅,笨得要死,不知於中竟要陷害你殺人。我要知道,死都不會幹。於中不是個東西,當上幫主後,幾乎把忠於老幫主的人馬趕盡殺絕了。還有,矇在鼓裡當了他幫兇的人,同我這樣,跟着三位爺的,個個死得不明不白。要不是我自廢右手並主動要求離開總舵,爲他幹些搏命的買賣,估摸也完了。這些年我沒過過好日子,錢財時有時無,窮的時候跟乞丐沒兩樣。有兩錢又怕自己沒命享,乾脆花花乾淨。”
“除去喝酒,都花在這些房子上了吧?”墨紫冷眼看臭魚教訓齊老四,雖然暴力粗魯,但她一句不勸,因爲能明白被信任之人出賣的感受。那種憤怒,很難忘卻。
“姑奶奶欸,你就別火上澆油了。沒錯,這些房子下面有密道,只要於中派人來殺我,我就能從不同出口跑出去。銀子不多,也不好請人做,所以全靠我自己。誰想到讓你們看穿了,竟堵得結實。”白忙活,白辛苦。
臭魚嘿嘿一笑,“那是。你這點雕蟲小技在我們墨哥面前只有出醜的份,不過對付於中那種蠢物,也許能逃得一命。”
“齊老四,我看你似乎後悔助紂爲虐,對鬱三爺也有愧疚。既然如此,答應幫我跑這趟買賣,如何?”墨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這人的本質,已看得清楚。
“我要是船大,二話不說,你們的船跟着我就行。可我不過是個要聽別人號令的小嘍羅,而且三日後就要出發,我也不能無故說不去卻上你們的船。船大狠角,疑心又重,勢必懷疑我。你們不懂,幹這行的人,有個風吹草動,寧可賠錢都不會冒險。”喬老四以爲墨紫外行。
“你作不了主,就帶我去見作得了主的那個。”墨紫說不動怕死鬼,仍有法子,“我還不信,有人會跟銀子過不去。”當她不懂,那她就放肆吧。
“不行不行,隨便帶生人去見他,他非殺了我不可。此人平日裡挺夠義氣,可對壞了規矩的手下極嚴厲,我親眼瞧着他把一個跟他還不錯的弟兄的腦袋砍下來,眼都不眨。”喬老四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讓我打道回府?我們這趟可是押上了全部身家,不能不成的。”墨紫說得好不爲難,“不知你還認識別的販子麼?”
“通往玉陵的私貨路線如今全都在鯨幫控制之下。我不能帶,別人就更不會帶了。再說,哪有這種事,帶客人一條船過去的?”喬老四怎麼想都不可能。
“墨哥,別跟他廢話。一個小嘍羅能幫上什麼忙,直接讓我宰了得了。”臭魚回頭向他家兩位老大借傢伙。
“行啊。我瞧他最愛惜自己的命,怪不得會背叛你們兄弟。殺了罷,也算報一小仇。”墨紫一笑,臭魚這話說得真是時候,她想要脅,怕對方因爲她是女人而不當真。
喬老四還不及再裝倔,脖子冰涼,低頭一看,嚇得頭髮絲直豎,寒光閃閃的分水刺尖對準他的喉頭,感覺一痛,好像扎破皮膚。
他立刻沒種得哇哇大叫,“別殺我,我帶你們去見船大。三位爺,留我喬老四一條命,今後一定有用的。”
臭魚看看墨紫,見她點頭,纔將分水刺收回來,但惡狠狠給喬老四腦袋上一拍,“你老小子要敢耍花樣,老子管你有用沒用,把你大卸八塊餵魚。現在就給我們帶路。快點!”
喬老四哪還敢說個不字,爬起來灰溜溜就走。
墨紫看他那麼大的塊頭,一臉絡腮兇狠相,卻因爲怕死而一點氣概都沒有,她卻不能嘲笑他。生命是可貴的,他爲了保命而放棄正義道德忠誠和尊嚴,那是他的選擇。
六人隨喬老四來到一處碼頭,在一條中等大小的貨船前停下。
貨船看着很舊,但保養很好,全楓木的板造,拍上去聲響如沉鐵,十分牢固。雙桅大小方帆,尖艄彎龍骨,舷高身窄。
墨紫看完,就確定多半是這船跑私貨了。
靠着船舷,兩個壯漢在閒扯。注意到有人停在船前,目光便警惕掃過來,最後落在喬老四臉上。雖然看到自己人,但他們的神情並沒有放鬆,且不主動開口。
“阿祝,老大在不在?”喬老四讓臭魚暗地戳疼了,僵笑着臉。
“這些什麼人?”叫阿祝的漢子不答反問。
“客人。”喬老四忙說道,“他們想跟老大親自談。”
“喬老四,你也不是嫩板了,連規矩都不知道嗎?老大哪是說見就見的,你得先跟老大說好。”阿祝不耐,揮揮手趕人,“老大不在,約好了再來吧。”
這分明就是撒謊了。
喬老四進退兩難,最後懾於臭魚在他腰上加重的力道而不得不硬着頭皮上,“阿祝,咱不是就快出發了嗎?客人也心急。這樣,我們就在這兒等,你幫我問問老大,他要是說不見,那就算了。不過,這可是一筆大——買賣。”
阿祝聽了,嘴裡抱怨麻煩,卻還是給喬老四一點面子,轉身走了。不一會兒,他露了臉,和另一人嘀咕一句,放舢板,然後面色不虞地走下來數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