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鴉雀無聲,楚琉扔下刀,沉溺酒色的身體顯得虛弱,喘了好一會兒,才坐回原位,叫人把那張掛簾臥席擡了下去。
血漏一廊,大概嚇到宮女,沒有擡穩,裡面的死人歪出半個頭。
墨紫定睛一看,亂髮之下烏青眼圈,淤腫的面,燙傷刀傷慘不忍睹,可見施刑的人對他恨之入骨。
有些貴婦也看到了,立刻乾嘔起來。
楚琉見狀,卻笑得沒心沒肺,一邊與美人狎戲,一邊說道,“吐了好。吐了才餓,餓了才吃。來人!開席。”
墨紫遞給臉色蒼白的楊悄一杯茶,示意她喝下定神。
那不可能是金銀,儘管楚琉眼中的恨意很真,面上的憎惡也很真,殺人之後誰都能感覺他鬆了口氣。但她不會信。倒不是認爲烏延朅一定遵守承諾,而是這般草率將金銀的身份曝露在衆人面前,與之前一點口風不透,實在刻意得明顯。
想要用這樣的方法逼人現身?她面無表情。雖然可以確定不是金銀,但無論如何,死了一個人是事實。
“你們不恭喜我嗎?”楚琉瞪水泡眼,有些不悅,“大求王說了,楚毓一死,我便很快就能登上玉陵皇位。”
蠢材!死到臨頭,還不自知。墨紫用筷子挑了幾根菜葉子,光夾不吃。
她不理,卻有別人理,稀稀拉拉的恭喜聲中,突然傳進一道悅耳的女聲。
“恭喜楚太子即將心想事成,湘妃娘娘攜禮,特來道賀。”
衆人面面相覷,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都知道湘妃形同大求國後。不但主掌後宮,而且是王身邊的助力。這樣身份高貴的人。竟然蒞臨一個人質太子的府上,令他們紛紛起坐。
墨紫心中有很不好的感覺。若說烏延朅對她可能會手下留情,可那月湘則要心狠手辣得多。但她並不懼,當那些貴婦往前走時,將楊悄往後拉。
“悄悄,你速離開!”不能讓大求人手上的籌碼越來越多,“告訴蕭維他們,無論發生何事,千萬不要衝動。大局爲重。”
這麼說的話,蕭維會聽的。
楊悄張張嘴,本不肯,但她冰雪聰明。知道事情有了變故。不能在這時候逞英雄,於是趁人不備,慢慢退了出去。
走道中。有兩個小太監忙着鋪上地毯,八個宮女魚貫而入,緊接着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踏了進來。
白皙的膚色,明珠的眼眸,櫻紅的脣瓣,儀態萬方的微笑。雲髻高堆。那些髮飾均鑲大大小小的鳳凰石,粉亮璀璨。身穿金色百鳥朝鳳宮裝。貴不可言。她身後八個神情冷峻的男子,腰間都別可那族騰的銅牌,是隻聽她號令的烏甲武士。
“湘妃娘娘千歲千千歲!”
見真是湘妃本人,大家連忙伏地跪磕,包括楚太子在內。
墨紫當然不可能在這片矮子裡當高子,彎腰借桌子擋住身形——揀筷子。
“諸位平身,這是楚太子的宴席,本宮來湊個興,可不想喧賓奪主。”湘妃聲音柔和甜美,語氣語調好不真心,“楚太子也快快請起。你是大求最尊貴的客人,不必對本宮一個小小的妃子行如此大禮。要是讓王上知道,會怪本宮的。”
楚太子站起,將主座讓給湘妃,自己坐在下手,“湘妃娘娘是大求子民愛戴之人,也是大求王最倚仗之右臂,楚琉和玉陵從屬於大求,怎敢不施大禮?”
墨紫適時坐直了身子,懶得聽二人互相虛僞,她的目光集中在太監們擡進的大花盆上,心突突亂跳。
“楚太子手刃叛國家賊,本宮爲之高興,今日此來,代表王上送太子一件賀喜之禮,太子請看。”纖纖玉指一點,“這是玉陵白山瓷,貴倒是其次,就是一份真心實意。而且,既然是牡丹會,本宮也給諸位展示一下自己所種的牡丹。”
四個太監伸手就往大花盆裡扒土,不多時,居然從裡面拽出一個人來。
墨紫頓時憤怒之極。
滿身泥土簌簌掉,卻仍掩不住絕美的容顏。狼狽不堪,荷葉綠的薄衣包裹不住藕臂,讓人看到胸衣,但眸光依然亮如星辰,脫塵之清高。
豆綠!
她曾發誓要保護的妹妹,竟被那個惡毒的女人當成一株植物埋在土中,甚至用舞姬的衣服來讓人們的目光羞辱。她握緊拳頭,全身顫抖。
楚琉的眼睛像癩蛤蟆一樣睜大,一眼便認出豆綠來,色心大起,當着湘妃的面就往大花盆走去,“湘妃娘娘這株豆綠,真乃天下第一絕色。本太子早就想一親芳澤,可惜讓那個雜種捷足先登。不過無妨,玩過的,更能享受那滋味。多謝湘妃娘娘這份大禮,本太子領受了。”
豆綠拼命要爬出花盆,無奈泥土蓋住了腰以下,手又讓小太監抓住。
楚琉一雙狗爪眼看就要摸上豆綠的胸衣。
湘妃視若無睹,冷寒的目光慢慢掃過席間。
墨紫剛要動,豆綠突然不再掙扎,吐出冰冷無比的字。
“楚琉你這隻豬,如果敢碰我,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楚琉愣了愣,動作頓住了。
湘妃挑起眉來,“哦,本宮剛說楚太子是大求的貴客,豆綠妹妹就說要他的命,本宮很爲難的。”
豆綠輕輕笑了,“可那月湘,你真可憐。除了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你可曾光明正大與我姐姐較量過?沒有。因爲你清楚,若是與我姐姐直面,你連她一根小手指頭都比不上。你可以偷。偷學姐姐的本事,偷走姐姐喜歡的男子,偷走姐姐的位置。可惜,你偷不了姐姐的天分,偷不了男人的心,便是自以爲第一,也是姐姐不要的。你想羞辱我,那最好有承擔後果的準備。除非弄死我,否則我會告訴烏延朅你所作的一切。想不想試試,他幫你,還是幫我?你就算戴滿鳳凰石,也只能是粉色的。”
墨紫恨不得大聲叫好。好一個豆綠,她已經堅強到可以自己飛翔了。
湘妃勃然大怒,有其姐必有其妹,難道真當她怕了不成?
“楚太子,這人我就送給你了,你可盡情享用。”告狀?她可那月湘是可那真地最寶貝的女兒,便是烏延朅,爲了獲得可那家族的忠心,也不得不容忍她的脾氣。宋墨紫算什麼東西?一個卑賤的漢女,一家卑賤的出身。即使王娶她爲後,不過就是王一人的寵物。後宮之中,甚至大求百姓心中,只有湘妃纔是最尊貴的女人。
姐姐是國後。妹妹是玩物。湘妃想到此,櫻桃般的小嘴就歡笑了起來,豔光四射。
楚琉得湘妃首肯,大喜過望,再度將魔爪伸向豆綠。
但他這次依然沒有得逞。不僅沒得逞,他腳下一滑,摔在地上,全身抽搐,嘴裡白沫又接黑血,死翹翹了。
“有刺客!”有人突喊。
滿席皆驚。女人們紛紛尖叫起來,不知道是誰帶領的,竟往外逃散。
烏甲武士立刻將湘妃圍住,警惕得看着四周。
湘妃躲在武士們身後,高聲道,“姐姐既然來了,何必裝神弄鬼呢?我就知道,只有這麼做,才能令你現身。世上除了你自己的親妹妹,還有誰可得你真心?姐姐切莫跟我生氣,我並非真要讓楚琉羞辱豆綠的。”說的和心裡想的完全兩碼事。
豆綠趁小太監們逃開,奮力爬出花盆,聽到湘妃的話,稍怔卻不猶豫,轉身向外衝。但她沒走幾步,門外跑進來一羣人,其中兩人將豆綠捉住。
湘妃變聲功夫一流,剎那嬌媚起來,“王,湘兒好心好意請姐姐出來,姐姐卻殺人威嚇我,差點連我都叫她毒死呢。姐姐出去這些年,似乎心腸變硬了。如今居然把玉陵太子殺了,我們大求要如何跟他的百姓交代?”
爲首的人正是烏延朅,看看地上死絕了的楚琉,又看看衣裙不雅的豆綠,濃眉皺成川,“湘兒,你爲何帶豆綠來此?”脫下身上王袍,披在豆綠身上。
湘妃垂眼,遮去一抹狠厲,擡頭撒嬌,“還不是爲了幫王找姐姐?要是不故意毒辣些,姐姐能着急嗎?王,別怪我了,不怕姐姐又跑一回?”
“你用得着故意嗎?”墨紫是跑不掉了,滿場就剩她一個女子。而且雖然豆綠的表現很有擔當,但作爲姐姐,無法一走了之。“已經骨子裡惡毒,是最自然的真我啊。”
湘妃撥開她的武士,看到墨紫走向烏延朅。或者說,她以爲是這樣。她立刻大步過去,要在烏延朅身邊搶位。
但墨紫並沒如湘妃所料。她只是將豆綠身上的王袍丟在地上,爲妹妹披上自己的風袍。看穿了湘妃的小心眼,嘴角勾笑,笑多此一舉。
“你二人真是夫妻相。”她的嘴比豆綠刻薄百倍,“烏延朅,是不是和她一起久了,你也變成她那樣?我說了清明相見,自然會守約。你設一個個陷阱,究竟有什麼意思呢?還有——”
她走到湘妃面前,劈手就是一個耳光,“這巴掌是幫豆綠打的。”反手又是一耳光,“這是幫我自己打的。下回你再敢羞辱豆綠,我絕對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