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日後,船入真州。眼看上都在望,墨紫想不歇停就直奔回去,但卻有搗亂的,非要她在文城留一晚。
搗亂的人,就是閩家三兄弟。好說歹說,軟磨硬泡。自從入大周境,消息傳送就便捷起來,三兄弟早遣人通知到了。而文城又是進都城的必經之地,據他們說,閩老爺子已經在上都等了月餘,無論如何,都要見見姐妹倆。老爺子知道墨紫回都必定忙碌,因此才趕到文城。
閩榛很厲害,發現和墨紫怎麼都說不通,立刻轉向知情的豆綠。
豆綠心腸軟,再加上小時候的夢境,儘管墨紫還沒把信和水淨珠給她看,對自己可能是閩家女內心已經接受了。只不過看墨紫不鬆口,她自然要站在姐姐這邊。但嘴上不說,面上喜形於色,不太與陌生人親近,卻跟閩榛他們一下子就熟了。而閩榛他們察覺豆綠比墨紫純善,就開始用哥哥哄妹妹的策略,令從小缺乏親情的豆綠天天笑容甜絲絲的。
墨紫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實在說不出讓豆綠跟閩榛他們保持距離的話。血濃於水,況且目前看來,她見到的閩家人似乎還是很不錯的。也許,閩榛沒說謊,閩氏護短。也許,那些大家族有的勾心鬥角,閩家會好一點。
有人敲門,她以爲剛來說情的豆綠迴轉,說道,“你再勸我也沒用,等老關他們買完食物就出發。”
“連豆綠都勸不了你,那我就不說了。”進來的,卻是元澄。
“門在你身後。”她不送客。
“討杯茶喝,可好?”皮厚者,所向披靡。
墨紫氣笑,“元澄,你串門子啊?要不要我去讓臭魚貢獻些瓜子零嘴出來?”
“清茶即可。”自顧自就坐下了,看她手中的圖紙,知她孜孜不倦在船上下功夫·“造船之事,不必勉強自己。”
“不勉強,我喜歡的。”想通了,自己不強大·就要被別人欺負,技術就會被別人佔有。她情願或不情願,都會被一方人怨恨,但至少她不應該讓自己太委屈。
“我要是你,有那麼大家子人想關心我,管它真假,先認了再說·然後騙天下聞名的九技。如果他們知道弄錯,就攜着九技上別處發大財去。”他還是來勸的。
“有些話不能跟豆綠說,卻是能跟你說的。”元澄心志夠堅,豆綠可能會胡思亂想,墨紫道實話,“我如今的身份,皇上會知道,其他人也遲早會知道。儘管我不怕會遇到些什麼·但閩家呢?我若堅持不認,閩氏就與我姐妹二人無關。即便將來人人要問我的罪,牽連不出閩氏·也不可能來個滿門抄斬。”她考慮得十分慎重。
元澄竟微怔,“墨紫,你想得很遠,我卻不得不說有理。”
“不遠,只是皇帝的金口玉言能捧我上天,也能踹我下地獄。雖然黃大人看似是個好人,可是根本利益與他的君權相悖時,他不會保我。而我另有打算的話,親人越少越好。豆綠一個,我就得凡事把她考慮進去·要是一大家子,簡直不能想像,會累死的。”她覺得相依爲命容易些。
“本來爲你高興的。”他笑了笑,又斂起來。
“我很高興啊。”她拉開窗格,江風拂面,“即便不能認·知道還有那麼多親人,將來不管到哪裡都不會孤單了。因爲,不能認,卻可以牽掛。”
去的時候,元澄沒有喝一口茶。
門外,閩榛在,神情有些動容。
“聽到了嗎?”元澄問。
“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五叔的女兒。”閩榛聽到了。
“還是順她的意思吧。”元澄去勸的,卻讓她說服,“前途艱險,她和大求的糾葛會改變她在大周的處境。閩家與其大張旗鼓讓她認祖歸宗,讓全族被有心人攻擊陷害,不妨不動聲色,在暗中出力和保護。”
閩榛攏眉,“我做不了主,得由老爺子決定。”
沒多久,閩榛就帶回閩老爺子的親筆信。信中說,爺爺尊重孫女的決定,只要能保護她們,暫時不公然認回兩人也可,但至少要跟爺爺奶奶吃頓飯,畢竟是老人了,今日不知明日事。
豆綠看了之後眼淚汪汪,什麼都不說,就那樣望着墨紫。
一面是情真意切的長輩懇求,一面是妹妹可憐兮兮流浪小狗的臉,鐵石心腸都被打動,更何況墨紫還沒練就成鐵石心腸。於是,答應吃頓飯。
到了晚上,只說吃頓好的,就拉魏佳楊悄等人一起去了文城最好的大酒樓。大酒樓的夥計早受過關照,將一大羣人分在兩個包間,知情的一間,不知情的一間。等大家坐定,開始上菜墨紫豆綠就隨着閩榛又換到了別處。
一進門,看到五人,除了閩身旁那位慈祥的老太太,都是墨紫認識的。日升閩榆老爺子。閩鬆的爹孃。她猜老太太大概.就是閩老夫人,也就是她們的奶奶了。
果然,老太太見到姐妹倆,尤其呆呆瞅着墨紫好一會兒,就開始抹眼淚,連說幾個真像老五。
閩鬆的娘丁氏趕緊遞帕子,“娘,這是好事呢。五哥五嫂在天有靈,見到咱們終於一家團聚,一定高興的。”
“老太婆,你這麼哭,嚇壞了兩個孩子。”閩也勸。
卻被老太太瞪了兩瞪,“要不是你這死老頭子要面子,當年死活不肯將老五夫妻勸回來,我兩個可憐的孫女何至於流落在外頭?如今終於見着了,應該請黃道吉日,讓她們認祖歸宗,請千席都不夠,你卻又猶豫。我跟你說,你要再把我的孫女兒趕跑了,我也不和你過日子了,出家當尼姑去。”
豆綠嚇一跳,她以爲老太太說真的,居然罕見說快了話,“奶奶,這是姐姐和我的意思,怪不得爺爺。”
墨紫看着憋紅了臉的妹妹,佩服她喊爺爺奶奶這麼自然,自己卻一時開不了口,只覺孤-苦伶仃的日子過久了,突然冒出來這些家人,不習慣。
但豆綠這聲爺爺奶奶叫得人心花怒放,老太太也顧不得跟老爺子算舊賬磨新賬,連忙招手姐妹倆坐到她身邊去。
豆綠在這回的場合中顯然充當了打前陣的角色,拉着墨紫過去。
老太太又仔仔細細看了豆綠一回,“姐姐像爹,你像你娘,真是天仙般的模樣,菩薩般的心腸。乖孫女,從今往後,不管這死老頭子怎麼打算,你們就是祖母的心肝寶貝。”
閩榆注意到墨紫的神情比較冷靜,便問,“墨紫丫頭,你不撒撒嬌?”
墨紫笑,“榆老爺子什麼時候見過我撒嬌了?”
閩榆一想,自己也笑了,“真是,這丫頭行事爽朗義氣,瀟灑不羈,嬌滴滴的樣子還確實不曾見過。嫂子,我跟你說,你也就能疼疼小孫女。”
老太太似乎知道墨紫的事,“墨紫在外頭再能幹,回到家來也是我的孫女,怎能不疼她?”轉頭越過豆綠看她,“這些年你帶着豆綠,受苦了。”
這話一出,墨紫眼睛就有點熱,平時很會說的一張嘴訥訥,半天低頭回道,“不苦。”
老太太又掉眼淚,不過這回是豆綠幫她擦的。
事到如今,再劃清界限對大家都殘忍,墨紫說出了耳墜裡的秘密,“水淨珠我沒帶在身上,但把信拓在了紙上。”她給閩老爺子。
閩看過之後,老眼也紅,“你這孩子也真是,這麼大的發現不早告訴我們。要不是我們一直堅持,差點就跟你們錯過了。”
閩老夫人泣不成聲,同時護犢心切,“也是孩子們受了太多苦,你少說兩句吧。”
“想不到五哥能把秘密封在耳珠之中,不愧曾是我閩氏最可能超越老祖之人。”閩鬆他爹閩環感慨又惋惜,“我輩中再無一人如五哥那般有天分。”
“我們兩輩是不會有了,但下一輩如今倒有一人。”閩榆看着墨紫。
墨紫一開始沒在意,等閩閩環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就感覺不妙-了,趕忙說,“我除了造船,什麼都不會。而且,我是女子。”似乎閩氏子孫一直以超越閩珍老祖爲目標,不過,她不想超越任何人,只想做自己。
“這不難。”閩榆還真想過,“你雖專造船,但你左手雕工已有大成,只要稍加指導,一年便能過五技考覈。女兒身也不成障礙,你和豆綠招贅即可。”
墨紫聽了,差點噴笑,“我不招贅。”
豆綠慢了半拍,“我也不。”
閩斜閩榆一眼,示意他別亂說話,又對墨紫說,“沒人能勉強你學九技。我之所以心心念念要認回你們,不過因爲我們是一家人而已,並無他意。這麼多年了,你有你想做的事,只要記住閩家永遠站在你身後就行。”
閩老夫人在這點上和丈夫一致,“那九技,誰把它當寶,誰去學。當年,你大哥就是看得太重,才失去了老五。”
因爲經歷過失去的痛苦,所以纔看得通透,墨紫喜歡他們不因爲是長輩而強加於人的練達。
雖然沒有對外宣揚,但這家子親戚,就此認下了。當然,祖母后來挺熱心得建議給姐妹倆取如珠如寶當閨名,那是墨紫絕對不能妥協的。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