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蔽月自以爲是的做法並不能得到暮湮的認可,反而讓暮湮對他的嫌隙越深。暮湮已經認定了阿夏夫妻被蔽月所害,她的心如一股烈火焚燒過的荒原,柔情蜜意和信任被燒的一乾二淨。
她潸然淚下:“對不起,如果是這樣,我恐怕做不到!”
暮湮的心思極度的敏感脆弱,面對蔽月的言行舉止已經到了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的地步。自己若不喜歡他,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她不過是視若無睹聽若未聞。
他凝住她,一動不動,暗沉的雙眸裡涼意蓄滿,好似霜刀隱隱泛出冰魄般的冷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她止不住眼裡的淚水,那種又愛又痛的神色越來越深,她哭着笑着:“怎麼,你失望了是嗎?”
蔽月深深地望她一眼,生出幾分凜冽之色的雙瞳遠遠望桌上的燈光,她不由也順着他看的地方看去,只見那一點燈光似在死命地燃燒着自己,然而油欲枯,正如她的心欲死,只怕接下來所有的一切都將歸於無邊的黑暗。
“你累了,早點休息。”沉聲嘆息,他的臉色帶着一抹陰沉。他接着說:“明天我還有其他事情,不能來看你,但你要好好的吃飯好好的喝藥!”
“好,我知道了!”她喃喃說,臉上忽然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有的事情,我也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想一想再做決定。”
她心裡想的是成親的事情,她覺得還需要仔細想清楚。
他的眼色更暗,臉色變得更陰沉,他已經看出她的心事,她在猶豫要不要嫁給他。
“我給你時間去想,但是我的決定不會變!”他選擇了應允,也選擇了離去。
在他轉身的那刻,她撲倒在牀榻放聲哭泣。其實,她說出這些話心是痛的,可他卻不曾在乎他的心痛。
月華很涼,她的心境空空如也,恍然未覺龍沃沒有返回鏡花閣。
次日,天氣晴好,秋天的空氣裡還夾帶着馥郁的桂花香氣。
酸與來到了鏡花閣,他是來爲暮湮診脈的。
她倚靠在牀榻上,身上穿了幾件輕薄的紗裙。一層一層將自己的身體嚴密包裹起來,除了不使自己肌膚裸露,還要抵禦秋寒。其實這樣薄的紗裙就算再多穿幾件,恐怕也還是會感覺寒涼的吧?
雖是晴日,可窗外的秋風卻不減寒冷,陣陣寒風穿行在高低起伏的樓閣殿宇和枝葉交錯的樹木之間發出嗚嗚的嘶鳴,越加顯得秋日的荒涼在以勢無可擋的速度一日一**近。偶爾有孤雁橫掠過天空振翅飛入雲層,在長久的凝望裡化成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
立於窗畔的暮湮回身,靜靜地對上了酸與沉靜地眸子。他冷肅的眼眸還有禮貌的微笑都讓她感覺微微的寒意,她迅速低斂眉眼避開他的眼神。
酸與發現了暮湮今天有些異常,卻猜不出是爲了什麼。他溫和道:“請小姐來這邊做好,酸與爲小姐把脈。”
他稍一遲疑,指着桌邊的椅子,示意暮湮離開窗邊。
暮湮依言而做,靜靜地坐在了桌邊,任由酸與伸手搭上了她的皓腕。
片刻,酸與搭脈完畢,他溫和道:“小姐的身體已經無什麼大礙,不久便會同以前一樣健康。”
“有勞了,謝謝你!”暮湮自嘲般一笑,對酸與的話不置可否。同以前一樣也是回到了原點,又哪裡來健康可言。
酸與沉眼看她,暮湮低垂着頸子,他看不清楚她的神色。酸與抖了抖袖袍,低聲道:“酸與來小姐這裡之前,王上讓酸與轉告小姐,王上今天要出王宮處理事情。所以……”
“我知道了,他昨晚已經和我說過。”暮湮微微擡眸,平靜地打斷酸與的話。
酸與微微一笑,眸光淡淡從她臉上劃過,接着禮貌地說:“王上很擔心小姐,怕小姐不肯吃藥。”
聞言,暮湮似有怔忡之色,但很快她便斂去了怔忡的神情,雙眸之下是一潭秋日的靜水沒有絲毫的波瀾。她淺笑着道:“湮兒再不會做傷害自己的蠢事,他何來那麼多擔心?
酸與“嗯”了一聲,脣邊深深笑開。他瞧着暮湮,似有所指:“情到深處無怨尤,酸與其實希望小姐同王上最後無怨尤。”
是蔽月找來的說客麼?暮湮還是平靜如水的眸色,語氣亦不鹹不淡不慍不火地道:“湮兒也希望情到深處無怨尤呢,只是這世上只怕找不到找一個能我情到深處無怨尤的人了。”
酸與微微一笑,並不同暮湮爭辯,看着她清瘦絕美的側臉,心中卻還是由不得添了一份感嘆。
美是紅顏多薄命,只怕,她的情路只怕是越走越曲折了。
頷首,酸與禮貌道:“如此,酸與先回去了!”
暮湮低低道:“不送!”
酸與轉身,退出了鏡花閣。
小夭進來,微微露出愉悅的神色道:“小姐的身子一天好似一天,奴婢真是替小姐開心。”
暮湮含了幾許春陽般的笑意望着小夭,道:“除了酸與大人靈丹妙藥,其他的就是小夭你服侍的功勞了。”
小夭笑開了花,卻又擺起了手道:“不可這樣說,侍候小姐是奴婢的本分,說起來,藥再好,侍候得再盡心,還需要小姐自己的珍重。”
“真會說話,小夭難怪討人喜歡。”暮湮由衷地誇讚小夭會說話,這令小夭很受用。暮湮微微笑笑,到底是小女孩的心思。
微風拂動暮湮垂散的長髮,愈加趁得她消瘦身量如一枝風中青柳柔弱無骨,讓人滿心生憐。
暮湮找來上次蔽月留在這的披風,然後仔細地替繫上。
小夭忽見暮湮這樣的打扮,詫異地問:“小姐這是要出去嗎?”
“不錯,我想出去走走。”暮湮走到鏡子前看了看,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纔離開鏡子前。
外面晴日雖好,但吃飯也是大事呀。小夭可不能讓暮湮餓着肚子,便笑着道:“小姐先吃點東西吧,奴婢爲小姐燉了燕窩銀耳羹,是小姐喜歡的口味。”
“不了。”暮湮看了她一眼,她手上果真端着一碗燕窩羹。
小夭除了失望,更是覺得不妥:“小姐不能餓着肚子,這樣奴婢無法向王上和酸與大人交代!”
“不用向他們交代,我不會告訴他們!”小夭端着那燕窩羹,放下也不是,送上來也不是。暮湮看看小夭,見她如此小心翼翼,不免心生不忍:“算了,我就吃了你這碗燕窩羹吧。”
小夭這才笑着遞給了暮湮,暮湮匆匆吃了幾口,便道:“好了,吃不下了!”
小夭見暮湮敷衍她不由得深感無奈,好歹暮湮吃了幾口,小夭也不好再說什麼。
“我走了!”暮湮說。
“請等一下”小夭放下盛着燕窩羹的碗,語氣有些急切。
暮湮回頭:“什麼事?”
“奴婢陪小姐一起去。”小夭不放心。
暮湮略略思忖,之後,拒絕了她:“不需要,我一個人可以。”
“這、這怎麼行?”小夭瞪大了眼,王上交代過她必須寸步不離地跟着暮湮,小夭不敢忘記。
“我只是在鏡花閣四周走走而已,你何必擔心?”暮湮朝着小夭露出清麗的笑容。
小夭爲難的望着暮湮片刻:“那小姐別走得太遠!”發現暮湮沒有改變主意也沒有退讓的打算,她不得不同意了:“奴婢怕小姐萬一不舒服,身邊沒人照顧。”
“這個自然,我不會走很遠的,小夭,你就安心呆在鏡花閣中。”暮湮微笑,不等小夭再說,她已經朝鏡花閣外而去。
暮湮對王宮的佈局並不熟悉,無法另尋捷徑去昨天去過的地方。她只能取道彤雲殿,憑着記憶順着曾經走過的路線小心尋去。
越是接近目的地時,暮湮越是忐忑。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等待着她。她只要一想起昨天在彤雲殿的內殿門外所聽到的一切,她就會感覺一股寒風刺骨般的寒冷,她忍不住打顫。
終於,繞過那些池閣,走過那蜿蜒幽靜的小徑,她終於找到了那座假山。這座假山比這裡任何一座都要高大,辨別它並不難。
暮湮徑直邁步進了這假山的山洞,她身材嬌小,根本無需彎腰。
剛一進去,她便愣住了,這山洞除了進口之外其餘三面都是石壁,洞裡空無一物。
她掃視了一眼,這哪裡能藏住什麼東西?
仔細一想,若這裡真是再普通不過的一處山洞,蔽月和酸與,又來幹什麼呢?
肯定不是……
莫非,有機關?
暮湮心裡一動,她想起孽龍洞中的石穴裡看上去平滑的石壁其實都暗藏着機關。她只要能找到機關的位置,石壁門自然會打開。
她仔細打量着光滑的洞壁,伸手輕輕觸摸着……
“轟”的一聲響,她右邊的石壁上裂開一道門。她略一遲疑後,迅速的閃身進去。
一條甬道出現在她的腳下,從地面斜斜地朝着地下延伸。
沒有自然的光,卻有着油燈一盞一盞地排列在甬道兩邊。甬道是以梯子的構造存在的,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會通向哪裡。她發現甬道不夠寬,頂多並排能容納兩人同時而行。
甬道的盡頭會是什麼?她真的要去找尋裡面的真相嗎?
暮湮咬了咬脣,開始順着甬道往前走,她發現行走的路徑逐漸地變得有些傾斜。甬道內陰寒一片,雖然每隔五六步便又有一盞兩盞油燈照明,但依然不能讓這甬道變得溫馨光亮一點。
她雙手微微拽着裙幅,小心移動着腳步,生怕走動時輕薄的裙幅帶起的風會將兩邊的油燈吹滅。
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最後甬道的前面出現一束柔光,暮湮猜想那裡應該是甬道的盡頭。
她朝着那柔光快步而去,她下了決心,不管前面迎接她的是什麼,她都要一弄個清楚。
終於,她走出了甬道口,油燈不見了,她來到一處開滿各色鮮花、周匝植滿異樹的園中。
園中有潭,那潭水藍得剔透,她情不自禁往湖邊靠近,卻在走近時看到潭的中央矗立着一根偌大的石柱子。
石柱子上綁着一個人,是個男人。
那男人全身被泡在潭水裡,他耷拉着腦袋,頭髮蓬亂地遮住了他的容貌。
暮湮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容貌,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她只能從男人裸露的肩胛處看到一截子黑亮的鐵索。
他是被人用鐵鏈捆綁着在這湖中的石柱子上的,捆綁他的人,自然是蔽月無疑了。
可是,他到底是誰?他犯了什麼錯?爲什麼這麼冷的天氣了,他被赤身裸體地捆綁在這潭中?
她怔住,這個人,就是在彤雲殿中蔽月和酸與談話中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