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句,我便知道小池過得很好。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有了疼愛她的人。她果真眼光不錯,邱白待她像似瑰寶。
其實她身爲奴婢又如何,身份卑微又如何?幸福離她卻是如此近,反而我們這些身份尊貴的,越是難隨着自己的心意去選擇。我唯有站在高處,無限神傷地羨慕着她的幸福。
小池看着我,不無感激道:“小姐,奴婢的今天都是小姐所賜,奴婢一輩子不會忘記小姐的恩情。”
我含笑道:“快別這麼說,是你自己找到的幸福,這幸福和我沒半分的關係。”我望着她,由衷地替她高興。一念迴轉,我蹙眉問:“既然已經離開這裡了,你爲何還要回來?”
“奴婢當然要來!”說到這兒,她深深嘆息:“當王上告訴奴婢,小姐你還活着的時候,小姐可知道奴婢開心成什麼樣子麼?”她一邊問,一邊拿美麗的大眼睛看着我,眸中竟是無限期待:“奴婢恨不得變成一隻鳥,一眨眼就飛到小姐的面前,看看小姐到底怎麼樣了。”
她說的興奮,爲與我的劫後重逢。可我卻心驚,她來這,居然是蔽月去找她的。我問她:“是蔽月逼你來的嗎?”
“不!”她看着我,神色認真:“王上只是來告訴奴婢一聲,小姐回來了。是奴婢要求回來侍候小姐的,不是王上他的逼迫。”
我暗自冷笑一聲,蔽月的手段也太陰險了。小池她想得太簡單了,她根本不知道蔽月的用意。
“當初奴婢離開煙影宮,王上沒爲難奴婢。如今小姐回來,奴婢還是一百個願意來侍候小姐。”小池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彷彿能夠呆在我身邊是她最喜歡的事情。
“小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侍候。你……其實該回去和邱白好好過日子。”她已經嫁做人婦,我怎能自私地將她留下?
我總覺得,人這一生能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不容易,找到了,就該相伴一起好好度日。
“小姐……”小池眼圈微紅,聽出我話中的責備之意,忽然哽咽道:“奴婢真的舍不下小姐,所以不管怎樣,小姐就答應奴婢留下一段時間好嗎?”
我嘆息一聲,在她水霧迷濛的眸子裡,我看見自己冷靜自持的面容。我道:“其實有情人成眷屬,能不分離最好不分離。小池,我不想你因爲我而耽誤自己同邱白相依相伴的日子。”
小池微微紅了臉,嘴角噙着一縷和煦的笑意道:“奴婢知道小姐的心,奴婢自小跟隨小姐,名爲主僕,其實同姐妹一樣。我舍不下小姐,小姐也是惦念奴婢的,就讓我陪你一段日子。”
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看看她,道:“回屋去吧!”
小池和小夭很快熟稔,因着兩個人的本性都比較純真,不到半天,兩人說話已經如親密姐妹一樣自然和諧。
我有着淡淡的安慰,即便日後我離去了,小池和小夭也能像姐妹般有個照映。而我,便也可以安心。
我悄悄的離開了屋子,讓她們在屋內嬌音俏語的家長裡短聊着。
明天的秋陽照着煙影宮一片溫馨和煦,我沉思片刻,卻是朝着溫香殿而去。
此時蔽月正在殿中與酸與商議着什麼事情,然而我心智已亂,認定他忽然召回小池必然有所企圖。
見得我匆匆而來,蔽月似有意外。他與酸與目光交換了一下,然後屏退殿中所有的婢女。
他眸色深沉地凝睇於我,似乎很訝異於我臉上的怒氣。
身後長髮低垂至腰間,裙襬層層疊疊好似散開的花瓣,我徑直走近他狠狠瞪着他。
“湮兒?”他沉眸喚我,面對我的隱怒反覆沉吟:“你這是怎麼了,看起來不開心。”
我只道他故作不知,免不了蹙眉冷冷問:“你召回小池,到底存着一份什麼心?”
“湮兒……你爲何會這樣想?”此時他離我很近,近到胸腔內的心跳聲都能聽得清晰。而他鼻中呼出的氣息亦沉穩綿長,絲毫不爲我的責問而亂了半分。
“我問你召回小池,你安的什麼心?”我重複問着。
“安的什麼心?”他的嗓音很是粗嘎,暗沉的眸子裡迸射出犀利的火焰:“我看你是誤會我了,我除了想要好好愛你,還能存其他什麼心?”
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定睛看住他:“是不是誤會你心裡清楚,你召小池回來,無非就是想試探我到底是不是秦暮湮。可我已經再三告訴過你,我不是秦暮湮。你爲什麼非要把事情弄得這樣複雜?”
“湮兒,我讓小池回來是念在你們主僕一場。如今,她回來看看你,是她一片心意並非我強迫!”他語氣犀利,嗓音低沉乾澀。
我蹙緊了眉,冷聲道:“你想將他們一個個軟禁在這逼迫我是嗎?”
“你休要惹惱我,你說的話也太刻薄了,我難道在你心裡就是這樣不堪嗎?”他欺近我,黑眸鎖住了我的眸,狠狠道:“如果你就是這樣看我的,那你說話最好聰明一點,最好別忤逆我,否則,別怪我拿他們來逼迫你!
“你別得意!”我強忍怒氣,這一刻,我恨不得給他一耳光。
他別開頭不理我,一臉的不屑而嘲諷。
“王上……小姐,請息怒!”一旁的酸與怔然地盯着我們,見我們劍拔弩張的局面,忍不住開口勸道:“有話……好好說。”
“酸與,不關你的事。”蔽月瞪他一眼,臉上似覆了一層霜:“我好心沒好報,召回她舊日的婢女來照顧她,她到認爲我別有用心!”
我一怔,果真是這樣麼?若蔽月真的只是這樣,那我剛纔豈不是錯怪了他?訕訕然半晌,忽然覺得再留下來是件很沒意思的事情了。
“總之,你不要再輕易傷害誰了。”我頹然道。再顧不得他是什麼反應,轉身便離開了溫香殿。
身後那個人,那道眸光,以及那片心思,我都不堪去面對。
瑟瑟秋風中,我素裙拖地,一邊行走一邊沉思,卻難排遣深深落寞。
我來到一處假山邊,卻聽見假山後傳來一陣談話。
“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再和你在一起,你死了這份心吧!”凝神間,竟是青柚的聲音。
我一愣,她躲在這假山後同誰說話?聽上去,他們似乎談得不甚歡欣。
隨即而起的是個男子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青柚難不成在私會男人?想到着,我本想離開,可接下來的話卻讓我打消了離去的念頭。
“百里霜死了,你難道要青春守寡嗎?”譏諷的聲音還雜着責備,這分明就是白斂塵的聲音。
青柚和白斂塵的過往,幾乎人盡皆知,百里霜已死,白斂塵難道想同青柚再續前緣嗎?
“我即便是守寡,也好過回頭同你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在一起。”青柚冷漠而怨恨,可見她並沒有同白斂塵再和好的意思。
我稍稍放下心來,被那樣的男人傷害過一次就夠了,要是再有第二次,只怕死了也沒人憐憫了。
白斂塵冷笑:“我知道你不會守寡,如今竟攀上了蔽月,自然比跟隨我好了幾百倍。也罷,你不念舊情,我也不能勉強。”
青柚聞言,語氣轉怒:“我不念舊情?”
“難道不是嗎?”白斂塵反問,沒好氣道:“當初我們就約定,奪取無愛城之後我再同你成親。可是你嫁到他身邊遲遲不肯出手,現在連累你的父親也沒了性命。我要不是命大福大也葬身崖底了,幸好我命不該絕,還能活在這個世上。”
“你是在怨恨我了麼?”青柚怒道,聲音雖低,卻字字入耳:“下懸崖是你自己選擇的,你不過就是爲了秦暮湮。你死,和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就沒關係了?”白斂塵恨聲道,悉悉索索間,似同青柚有了肢體接觸:“我若死了,誰來照顧你?”
“別用你的髒手碰我!”青柚呵斥他,語氣裡都是憤懣:“從你將我當作棋子那天起,我們之間已經再無關係。”
“青柚,我從來沒放下過你!”白斂塵嗓門提高。
青柚冷笑不已,接着道:“閉嘴,我噁心!”說完,便只見一個人影跑了過來。
慌亂間,她撞向了我的身子。兩人皆是趔趄,穩住身子後,她見是我,愣怔了一下,沒說什麼卻只顧跑開。
我看見她臉上的淚痕和猶未消散的怒氣,猛地轉身,白斂塵正從假山後走出。四目相對,疑惑、愣怔、訝異、恐懼的情緒從他的臉上一一閃過。
“你,你?”他指着我,說不出話來:“你真是秦暮湮?”
我冷笑:“白斂塵,你在懼怕什麼?”
“你,怎麼沒死?”他聲音裡有掩飾不了的恐懼。
我走近他,看見他的瞳孔一點點放大:“你都可以不死,爲什麼我就一定要死?”
“你……你真的沒……沒死?”面對我忽然的出現,他一時亂了心緒。
我很輕蔑他的恐懼:“你以爲我是鬼魂也不錯,你怎麼想都好。”
他緊盯着我,神情緊張,低聲問:“你想怎樣?那日,我並不是真的想……想殺你。”
“是嗎?”我肅然問,目光如刀,逼迫他眸子深處:“你不想,卻讓百里霜丟了命。”
他一時間愣住,被我的言語逼住,一時不知道如何接住話語。
我轉過身,冰冷視線直視浩浩長空,那天幕似有百里霜的笑容閃現。我冷冷道:“血債,總是要用血來償的!”
“湮兒!”他忽然喚我小名,企圖裝無辜:“那日的事情,都是牡丹……”
“閉嘴,你不配喚湮兒這個名字!”我斷然呵斥,回眸盯住他:“記住,你欠下了什麼勢必要償還什麼!”
說完,我不再理他,擡步而去。
“不,你不是湮兒,你到底是誰!”他驚恐叫囂。
“鬼魂!”我微微撇嘴,冷笑。
屋子裡漂浮着嫋嫋沉香,我坐在窗邊靜靜地看着風吹樹葉。
心頭有事縈繞不散,越想理順卻越是亂緒如麻,我根本不知從何解開。
小池走近我,輕聲問:“奴婢去看過了大小姐,大小姐瘦了不少。”
我無聲一笑,經歷這麼多,怎能不瘦?
小池欣慰道:“大小姐的孩子長得真漂亮,像極了大小姐,粉雕玉琢的,長大了該是個美人坯子。”
“是啊,長大了,只怕會比她的孃親更美。”我低眸,微微感嘆。
小池扶着我的手臂,與我同看漸深的秋光。
她道:“大小姐和季大夫最後到底會怎樣,真是讓人牽心。”
我笑笑:“季姜努力爭取過了,若真的不能在一起,也無非歸於一句無緣。若是有緣,失去還能再得。”
“小姐說的是,看來旁人也不過是白操心了。”小池低嘆。
我喃喃:“可不是白操心?!”
忽又擡眸對望,無奈一笑,心中各有複雜滋味。
我忽感嘆:“其實我很羨慕你。”